陳玄壯一臉真誠,做側首聆聽狀。


    老金池陷入了回憶之中,片刻後蒼老聲音響起:“其實,施主所言非虛,那大僧確實算個狗日的,最起碼,很長一段時間,老衲的看法與施主一致”。


    “大師高見,小僧能與大師感同身受,小僧甚幸,大師繼續”,陳玄壯恭維了一句,隨後再次靜聽。


    “那會老衲還是個孩童,具體年齡已經記不太清了,畢竟已經是二百多年前的事了”。


    陳玄壯眉頭一跳,出言打斷了老金池的追憶:“敢問大師今年高壽”?


    “老衲至今日,剛好二百七十歲”。


    “未曾想大師竟是三國時期人物,失敬失敬,您繼續”,陳玄壯驚訝道,這老金池竟然能活這麽久。


    金池笑了笑繼續陷入追憶中:“我師尊,也就是金池,是個極好的人,記得年幼時,中原大戰,無數人流離失所,我便是其中一員”。


    “你沒有經曆過那種動蕩時代,並不清楚,當時流民們為了活下去,大批遷徙,而我們便是從中原一路走來的,那一路上我見證了極多的惡”。


    “或許說,那不是惡,隻是為了活下去,會不擇手段而已”。


    “那一路的樹皮野草,都被吃盡,有些人為了充饑,連土壤都吃,我們行進一路,就如蝗蟲過境一般,真可謂是寸草不生”。


    “沒有樹皮野草,饑餓難忍時,有人會割下自己的肉來充饑,甚至於……食人”。


    “你聽說過,菜人和易子而食嗎”?老金池忽然問道。


    陳玄壯皺眉不答,菜人、易子而食,他自然聽說過,無需經曆,隻是聽到這兩個詞便會心生寒意,毛骨悚然。


    “老衲經曆過,見識過”。


    “老衲曾親眼目睹有人將妻女賣於菜人鋪,回來時隻拿一方白肉,吃的滿嘴流油”。


    “老衲也曾見過,剛出生的幼童被父母交換後,從那以後再未出現過,隻有一些細小屍骨”。


    “這種情況每一日都在發生,直到離開中原以後,情況才有所好轉”。


    “那會有少部分人脫離了流民隊伍,開始在附近群山中謀生,絕大部分人害怕戰爭蔓延到這裏,繼續遷徙”。


    “群山之中的野果野菜野味足夠我們一邊吃一邊走,很多人都有了憧憬和向往,覺得以後能在這裏過上好的生活”。


    “但也就在這時,擺脫了災難後,人的惡念才真正的出現了”。


    “他們開始討論起了以前的種種為活命而犯下的惡行,但不是在懺悔,而是在回味”。


    “他們討論著什麽樣的菜人,肉質鮮嫩,討論什麽部位適合怎麽做”。


    陳玄壯眉頭越皺越緊,嘴裏低聲呢喃著一首詩:“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餛飩人爭嚐。兩肱先斷掛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湯”。


    老金池依舊麵容平靜的講述著:“還不止如此,後邊甚至有人開始種菜了,為的就是再次回味”。


    陳玄壯瞳孔猛的收縮,一股極致殺意充斥整座佛塔,他很清楚老金池說的種菜是什麽意思,也想象的到將會發生什麽樣慘絕人寰,人神共憤的事情了。


    “金池大師,可以講金池的事了”。


    他聲音低沉而冰冷,在極力的壓製著這股殺意。


    老金池與陳玄壯對視片刻後,緩緩點頭:“好,那就說,我與師尊相識”。


    “種菜,自然需要時間等待,而等待這一段時間,他們自然需要其他食物來滿足他們的口舌之欲”。


    “我說了,說金池的事”,陳玄壯目中有一抹銀光閃過,龐大無比的劍氣從目中迸發,肆意的在佛塔第七層攪動。


    叮叮當當的響聲傳來。


    第七層五麵牆壁上的金色文字亮起光芒,隨後脫離牆壁,形成一個金色文字牢籠拘束那剛烈劍氣。


    金色牢籠內瞬間火星四濺,陳玄壯麵目陰沉如水。


    “施主,繞不過的”。


    老金池神色淡然,絲毫不懼。


    片刻後,劍氣消弭,金光散去,陳玄壯長吐一口氣,將胸中殺意死死壓製:“大師繼續”。


    “那些人,又開創了另一種吃法,叫做活魚宴”。


    “這些魚的年紀都不大,且都是男孩,在十二三歲左右,依他們的說法,這個年紀根骨強,活性足,肉質緊致”。


    “他們將活魚綁在木板上,然後以開水、熱油鋪撒表麵,又或者綁在石板上,底下架火燒烤,活魚太大,肉無法在保證活著的時候全熟,於是他們便吃完熟了的一層,再重複之前步驟,吃下一層,直到活魚咽氣,便會將活魚殘骸用來種菜,給菜提供養分”。


    “直到有一日,我被他們挑了出來,成了魚”。


    老金池說到這裏忽然笑了。


    “嗬嗬,我很幸運,師尊出現了,他救下了我”。


    “他看到了人性的惡,看到了菜和魚的悲哀,於是他殺人了”。


    “三百五十八個吃菜吃魚的,都被師尊殺了,而且臨死前師尊以神通讓那些人親身體會了他們的罪行,死後將魂魄盡數點燃,直至灰飛煙滅”。


    陳玄壯聽到這裏輕輕點了點頭,他很認同初代金池的做法,若換位給他自己,也找不到比這更狠的。


    “自那以後,老衲便於師尊坐下修行,直至遇見那位與師尊一模一樣的大僧”。


    “老衲記得他們的談話,那位大僧言,師尊曾是他成道時所褪的一副軀殼,因佛祖親自受戒,故沾染一絲佛性,有了靈智”。


    “而他此次過來,便是要借師尊之手,來驗明一個答案,而這個答案關乎於後世末法來臨”。


    陳玄壯眯起眼睛,收斂心神墜入意識深處,此刻他與金蟬子之間已經被濃鬱霧氣隔開,聽不見彼此聲音,看不見彼此麵容。


    他有些懷疑事情的真實性,因為在他與金蟬子相處這一段時間,感覺金蟬子並非這樣的人,可以為一個答案,布局如此深遠,且聽老金池的話,當年所見的金蟬子並未轉世。


    他念頭回歸,繼續聽老金池講述。


    “那大僧言,佛祖心境受擾,如今魔念日漸深重,也導致了佛門一脈教義與原本出現偏差,他也深受影響,故而下界,尋找師尊,希望以蟬蛻之法,摘出魔念,由師尊幫忙壓製”。


    “同時與師尊共同探討,既然魔念可以侵擾佛陀心境,那佛性是否也可以影響魔念,佛魔一體,相互轉換”。


    陳玄壯立刻起身,他腦海思緒萬千,心境波動劇烈如同海浪翻滾。


    他明白了那位金蟬子想要幹什麽,他在替佛祖尋道。


    尋一條可以完美容納極善極惡的新道,來解決佛祖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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