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迄今為止,事情進行得十分順利。偌大一個修道院,住著三百多位好事饒舌的女人,都沒有人看見了什麽,也沒有人聽見了什麽。院長抓了幾把羅馬新鑄的金幣給醫生。醫生從中拿了幾枚給麵包商的女人。那女人打扮得花技招展,丈夫妻了疑心。他翻她的箱子,找到幾枚閃閃發亮的金幣,以為她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便用小刀比著她的脖子逼她說出錢的來曆。她支唔了一會兒後,終於說出真情。夫妻雙方和解後,一起商量這筆錢怎麽花。妻子想用它還債,男人認為最好是買一頭騾子。於是他們說買就買了。誰知這頭騾子倒惹出事來,原來左鄰右舍都知道他們兩口子很窮。城裏好嚼舌頭的女人,不管是友好的還是帶有敵意的,接踵而來,問麵包商的老婆,是哪個慷慨的情夫出錢給他們買騾子。這女人生氣了,說話中不免亮了一些底。


    一天貝拉去看孩子,然後來向院長報告情況。院長身體尚未恢複,仍強打起精神,來到柵欄前,責怪他用人不慎,走漏了風聲。主教聽到這些消息,嚇得病倒了,便寫信給他在米蘭的幾個兄弟,說他受到了的不公正的控告,請他們前來相助。他身體十分不適,決定離開卡斯特羅。在走前,他給院長寫了封信。


    “您可能已經知道,事情已經敗露。因此,您若有心拯救我的名譽,甚至我的生命,並避免把事情弄得更糟,您可把這件事歸罪於前幾天去世的讓-巴底斯達-道拉立。這個方法即使不能挽回您的名譽,至少使我的名譽不會再遭到任何損害。”


    主教叫來卡斯特羅修道院的懺悔神甫堂路易茲,對他說:“請您把這封信交給院長本人。”


    院長讀過這無恥的短信,當著房間裏所有人的麵大聲道:“喜愛漂亮外表勝過高尚心靈的輕佻女人,受這樣的對待活該!”


    卡斯特羅的街談巷議,很快傳到了嚴厲的紅衣主教法內茲耳裏(幾年來,他裝出這種嚴厲樣子,希望在下一屆教皇選舉中,能得到那批“強硬派"紅衣主教的支持)。他立即下令給卡斯特羅最高行政官逮捕西達底尼主教。主教府的仆人怕受連累,都逃跑了。唯有貝拉忠於他的主子,發誓寧願死於酷刑,也不供出任何有損於主子的事情。


    西達底尼看到府邸被警察包圍,又寫信給兄弟求救。但等到他們從米蘭匆忙趕來,主教已經關進了郎西立奧納監獄。


    在初審記錄中,我看到院長承認了自己的過錯,但否認與主教有什麽關係。她說同犯是修道院的律師道拉立。


    1573年9月9日,格列戈利十三下令迅速嚴辦此案。於是一個刑事法官、一個檢察官和一位警監被派到卡斯特羅和郎西立奧納。主教的仆人貝拉隻承認他曾把一個孩子抱到奶媽家。法官當著威克朵阿和貝拉德的麵審問他,連續兩天用刑。他忍受著皮肉之苦,死守諾言,法官沒有從他口裏掏出一點東西。


    威克朵阿和貝拉德目堵貝拉受的刑罰,一受審問便承認了她們所做的一切。為了查出主犯,所有的修女都受到訊問,大多數人說是主教大人。有個傳達修女還引述了院長把主教趕出門時罵他的話。她接著說:


    “他們用這種口氣說話,肯定早已有了關係。平常主教大人非常自負,而每次走出教堂,卻顯得狼狽不堪。”


    有個修女麵前擺著刑具。她在回答訊問時說罪犯是貓,因為院長總是把它摟在懷裏撫摸。另一個修女則說,罪魁應該是風,因為刮風的日子,院長總是顯得高興。而且她還修了個臨風閣。經常站在上麵任風撫摸,在這時要求她幫什麽忙,她是決不會拒絕的。麵包商的女人、奶媽、蒙特菲雅高納那些饒舌的女人,看到貝拉受刑,嚇得心驚膽戰,全都供出了真情。


    年輕的主教在郎西立奧納病倒了,或者說假裝病倒了。他的幾個兄弟以此為理由,借助岡比拉立夫人的威望和影響,多次拜見羅馬教皇,請求在主教恢複健康之前暫停審訊。嚴厲的紅衣主教法內茲為此增派士兵看守監獄。既然不能審問主教,法官們便開庭再審院長。一天,艾蕾母親托人傳話,叫她鼓起勇氣,否認一切,然而她什麽都承認了。


    “起初,你為什麽要把罪推到道拉立身上?”


    “出於對那位懦弱主教的憐憫。另外,我救了他那條可憐的性命,他便能照顧我的兒子。”


    招認後,院長被關到卡斯特羅修道院一間房子裏。房子的牆壁和房頂都有八尺厚。修女們談起這間黑牢來都害怕。大家稱之為修士室,院長在這裏由三個修女嚴密看守。


    主教的身體稍有好轉。三百多名警察和士兵便把他從郎西立奧納監獄提出來,用馱轎押到羅馬,關在一座名叫考特沙瓦拉的監獄。不幾天,修女們也被帶到了羅馬。院長關在聖瑪特修道院。有四個修女受到控告:威克朵阿小姐、貝拉德小姐、傳達修女和聽到院長辱罵主教的守門修女。


    法庭助理庭長是司法界的首要人物之一,他負責審問主教。可憐的貝拉重新受刑,他不但什麽也沒承認。還說了一些讓檢察官不快的事情,結果又被動了刑,威克朵阿和貝拉德小姐也受了輕刑。主教愚蠢地否認一切,而且十分固執;他在艾蕾身旁度過三個夜晚,這是抵賴不掉的,於是,編出一大堆細節,說明他是清白的。


    最後,法庭讓院長和主教對質。盡管她一直說的是實話,法庭還是對她動了刑。她一再重複第一次供認的事實。而主教仍然抵賴,還大罵院長。


    在查理五世和菲利普二世統治之後,司法係統雖說也采取了一些明智的措施,但占上風的仍是嚴刑峻法的思想。正是基於這種思想,主教被判無期徒刑,關在聖-安熱城堡,院長被判終身監禁,關在她所在的聖-瑪特修道院。


    岡比拉立夫人為了救女兒,已經雇人挖掘地道。地道從宏偉的古羅馬城留下的一條下水道挖起,挖向聖-瑪特修道院安放修女遺體的地下室。地道約兩尺寬。為了防止塌方,左右兩邊的土壁都用木板撐住。雇工們一邊向前掘進,一邊用兩塊木板架成a型的拱頂。


    地道處於三十尺深的地下。重要的是要把握好方向,因為不時遇上水井或樓房基腳,工人不得不繞過去;處理挖出的土也很困難。看來隻有在夜晚將它們撒在羅馬的各條街道上。這些泥土仿佛從天而降,大家都感到驚奇。


    為了設法救出女兒,岡比拉立夫人花了好幾筆巨款。但她挖的地道肯定是被發現了。不過,教皇格列戈利十三世於1585年去世,一時皇位空缺,朝綱開始混亂。


    艾蕾在聖-瑪特修道院的境遇極其惡劣。一個十分富貴的院長,犯了這種罪,被幾個貧窮的小修女看守,會受到什麽對待,我們可想而知。艾蕾迫切地盼望母親雇人進行的工程早日完成。她突然間內心感到一種異樣的激動。早在半年以前,法布立司-高勞納見格列戈利十三世的身體危在旦夕,便擬了一個雄心勃勃的計劃,準備在皇位空缺時實施。他派了一名軍官去探望尤拉。尤拉化名厲紮拉上校,在西班牙軍隊裏名聲很響。高勞納召尤拉回意大利,而他也歸心似箭。他用假名在亞得裏亞海濱的小港佩卡拉下船。小港坐落在多山的阿勃魯茲地區,由基埃蒂地方統轄。他走出山路,直抵波洛拉。親王見到尤拉,喜出望外,使得大家十分驚異。他對尤拉說,召他回來,是為了叫他當自己的繼承人,來指揮軍隊。尤拉回答說,從軍事上說,這沒有多大意義。假如西班牙真要消滅意大利的民間武裝,隻用半年時間,花很少一點錢,就可達到目的。


    “但是,話說回來,”尤拉又說,“隻要您親王有此意願,我就準備幹了。我在您麵前,永遠是在西安比戰場上獻身的拉鈕司的繼承者。”


    在尤拉到波洛拉之前,親王已發布命令,禁止任何人談論卡斯特羅主教和院長一案,違者格殺勿論。在接見尤拉的喜悅氣氛中,親王要求陪他去阿爾巴羅,他先派一千士兵占領了該城,再撥一千二百人馬把守去羅馬的大路。當年的老司柯底依然健在,親王把他召來,請到充作司令部的房子,讓他走進自己和尤拉所處的房間,可以想象可憐的尤拉心情是何等的激動。兩個朋友擁抱成一團。


    親王對尤拉說:“可憐的上校,現在有件事很糟,你應有思想準備。”


    說到這裏,親王吹滅蠟燭,把兩個朋友鎖在裏麵走了。


    第二天尤拉不願出門,派人請示親王準許他回波洛拉,並要求請幾天假。而那人回來告訴他,親王和他的部隊都不見了。原來夜裏,親王獲悉教皇格列戈利十三世駕崩,立即集合隊伍,忘了叫醒尤拉。尤拉身邊僅留三十餘人,都是原先拉鈕司的部下。大家清楚,在那個時代每當皇位空缺,法律便鬆弛,人人都想滿足自己的私欲。誰有武裝,誰就有一切。這就是高勞納親王在斷黑前派人絞死五十多個敵人的原因。


    雖然尤拉手下不到四十人,但他勇敢地向羅馬進軍。


    卡斯特羅修道院院長的仆人,都住在聖-瑪特修道院附近的簡陋房子裏。他們仍然忠於主人。格列戈利十三世拖了一個星期才斷氣。岡比拉立夫人迫不及待地盼著教皇早死,好趁著混亂,挖通最後五十來步長的地道。由於地道要通過幾戶人家的地窖,她擔心工程在掃尾階段會暴露目標。


    尤拉回到波洛拉的第三天,艾蕾雇用的三個老仆人(他們曾在尤拉手下當兵)像發了傻勁。他們明知艾蕾被關在秘室,並由幾個對她懷有敵意的修女看守,但他們中間的育格還是來到修道院門前,請求準許他立即入內見主人。他的要求被拒絕,他本人被趕出門外。他雖然失望,卻仍待在那裏不走,給每個進出修道院的勤雜人員一個銅板,並清楚地告訴他們:“和我一起高興吧。尤拉老爺回來了。他還活著。請告訴您的朋友。”


    育格的兩個夥伴不斷給他送錢,同時也和他一起不分白天黑夜向公眾散發,並重複著同樣的話,直到所有的銅板發完為止。然後三個老兵輪班到聖-瑪特修道院門口守候,向過路人問好,並說著同樣的話:尤拉老爺回來了,等等。


    這些忠誠老兵的計劃果然成功。發了第一個銅板後還不到三十六小時,關在秘室裏的艾蕾便知道尤拉還活著。這個消息簡直讓她發了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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