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某處山間溪水旁,潺潺的水聲拍打著青草邊的圓潤卵石,漸漸浸濕了女孩白色長袍的邊角。點點熒光在水麵和草叢的縫隙間飛舞穿行,又被微風卷進林中。


    艾米緩緩睜開眼,臉上的擔憂之色稍稍褪去。她輕輕取下脖頸間裝滿麥粒的布袋,握在手心似乎有些出神。她聽見了有人在呼喚自己…從這隻布袋當中。


    “克裏斯哥哥…你一定要平安啊。”艾米站起身,輕輕拍打了下濕透了的衣擺。女孩知道如果不是那位許久未見的克裏斯哥哥,她這樣一個普通又平凡的女孩又怎麽會被美麗的女神看中。


    雖然艾米對於成為麋鹿女神祭司的事情完全沒有概念,但至少因此自己的病情終於穩定下來,沒有繼續拖累大家。僅是這一點,她便十分感激了…


    “克裏斯哥哥為什麽一直不聯係我呢…”艾米手中攥著那隻布袋,依稀記得麋鹿女神曾說過,她能通過這些麥穗和克裏斯聯係,但自從離開樹海差不多一個多月了,克裏斯卻從沒聯係過她。“你覺得呢,克裏斯哥哥應該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艾米低著頭,衝著小溪平緩的水麵自言自語。借著微弱的星光與螢火,水麵下艾米的倒影正隨著水紋輕輕晃動。隨著淺藍色的淡光在水中亮起,溪水忽然冒出氣泡,咕嘟嘟翻滾起來。


    藍色的虛影在隆起的水麵中漸漸顯出輪廓,那是一張與艾米有著相近容貌的幼小臉龐,隻不過看上去整體都小了一號。


    那水中的小人衝著女孩笑了起來,但卻並沒有言語…曾經寄宿在自己體內的魔靈,被女神大人淨化馴服…艾米冥想鍛煉了許久,直到最近才能感知到這位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家夥。


    “艾米…你沒事吧?”


    沙啞生澀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那藍色小人像是受到了驚嚇一般,迅速竄回了水中潛藏起來。艾米轉過頭,衝著身後的高大男人笑了笑。


    “我沒事的,謝謝你弗洛德。”艾米的笑容十分恬淡,或許是跟隨勇者旅行了半年的緣故,女孩臉上倒是多了些與她年齡段並不相符的穩重與成熟。


    一身黑袍的弗洛德此時臉上戴了半張黑白紋飾的麵具,隻露出左邊下頜的四分之一臉頰。從這部分裸露的部分,仍舊能看見男子那被魔氣毀容,變得凹凸不平的皮膚。


    艾米說完便低著頭,從弗洛德身邊走過,沒有再多說什麽。雖然隊伍裏這名神秘的男子,似乎對自己總是很關心,可艾米卻始終有些害怕他,尤其是當弗洛德偶爾會控製不住自己四溢的魔氣時。


    艾米厭惡魔氣…是魔氣和魔靈讓自己病了六七年,如果自己沒有生病就不會拖累大家;如果自己沒有生病,哥哥也不會為了給自己找藥而不知所蹤…


    哈維的臉龐不經意地在女孩腦海裏閃過,她隻是低著頭盡力不去想哥哥的事情…格林和大家現在正是困難的時候,自己受了他們恩惠治好了病,絕對不能再因為一些小事而拖累大家了。


    一定要把柯琳斯姐姐找回來!


    弗洛德隻是愣愣地站在水邊,看著艾米漸漸遠去的背影發呆。曾經柯琳斯在朱恩姐弟家所說的話再次縈繞著他的心神。


    人和怪物,從一開始就不該有任何幻想。


    弗洛德仰麵朝天,林間的螢火蟲們不知何時全都散去了,此時整條小溪都變得黑漆漆的,沒有半點光亮。而他的身影也完美地融入其中。


    是啊…自己明明隻是希望艾米康複,能夠幸福地活下去而已。她現在恢複了精神,又成了麋鹿女神唯一的祭司,或許以後也會成為大陸上小有名氣的魔法師吧。


    這不已經足夠了嗎?自己又有什麽不知足的呢…


    弗洛德抬手摸了摸自己畸變的臉頰,指尖傳來的觸感讓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男人任憑晚風在自己的麵具下流過,就這麽默默立在黑暗中,抬眼望向了被營火暈染的明亮之地。


    那裏…似有笑聲徜徉。


    ………


    遠在數百公裏之外的青原樹海,伊赫烏蒂正邁著輕快的步子,穿行與自己獨屬的神樹九層。她不斷在林間奔跑,白色的光屑隨著她發絲的飄動不斷灑落塵埃,將女神行過的道路暈染出了微微的光痕。


    她漸漸停下腳步從手中翻出了一支湛黃且飽滿的麥穗,在指尖輕碾了幾下,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已經可以對付五隻黑山羊幼崽了嗎…”伊赫烏蒂好像自言自語般晃動了下腦袋,鹿蹄踏在樹根與結實的土地上,發出噠噠的清脆聲響,“看來已經進入聖域了,你會後悔嗎?聽到自己被戰友超越…”


    麋鹿女神慢慢抬高視線,看向了一名跪坐在水邊的人類女子,那少女有著一頭銀色的長發,微閉著眼睛好像在等待著什麽,而在她身側,一柄湛白的精致細劍正插在泥土中,散發著微弱的熒光。


    “沒有什麽好後悔的,克裏斯能以自己的力量進入聖域,我隻會替他高興。”奧菲莉亞睜開眼,迎上了伊赫烏蒂的目光,而後緩緩起身卻並沒有去拿旁邊的聖劍。


    “高興嗎…這可不一定算是好事。”麋鹿女神邁著噠噠的腳步聲,從奧菲莉亞身旁經過,她微閉著雙眼,臉上滿是憐憫的神情,“實力越強,麵臨的風險也就越高,一旦失誤就可能死無葬身之地。”


    奧菲莉亞沉默了片刻,但還是鼓起勇氣望著女神的背影,“我真的沒法再和聖劍契約了嗎?”


    伊赫烏蒂緩緩扭頭,看著奧菲莉亞停頓了片刻,這才重新說道,“那是聖劍和光明神的選擇,我無權幹涉。”


    奧菲莉亞低著頭,似乎對這個答案早有預料。先前她打算將聖劍贈給克裏斯時,就發覺這柄劍已經開始排斥她了。


    是因為自己主動放棄了勇者身份?還是說自己的心境,已經不適合成為審慎與克製的勇者了…


    “不過你既然如此在意,當初為何還要做到那種地步…就算克裏斯敵不過黑山羊幼崽而死去,你也足以獨自脫身…”


    “我欠他的,還有亞托莉婭小姐…”奧菲莉亞沒等伊赫烏蒂說完,便開口搶下了話頭,“我承諾過要保護好亞托莉婭,卻沒能做到。”


    “嗬嗬…”伊赫烏蒂看著奧菲莉亞那副認真的樣子,忽然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笑容,“所以我才說,你失去所有能力,也並不見得是件壞事,至少你也有收獲不是嗎?”


    “留在我身邊吧,在這片大陸崩壞之前,我也想有人陪我說說話。”伊赫烏蒂見銀發少女緘默不語,忽然轉移了話題。


    但奧菲莉亞卻隻是握緊了拳頭,眼神堅定地望著麋鹿女神,“謝謝您,美麗的女神…但我不能留下。”


    “為什麽?”


    “我還有許多要做的事…亞托莉婭小姐也還在沉睡,我需要變強!我需要再次成為勇者。”奧菲莉亞語氣嚴肅,聲音裏沒有絲毫動搖。她當然知道,留在伊赫烏蒂身邊,是絕對安全的不論外界發生了什麽,這名強大卻低調的神明都不會受到影響。


    但…她並不甘心就此結束自己的旅途。至少…她還想能和那個人重新並肩戰鬥。


    “以你現在的狀態,想要恢複之前的實力,少說需要一兩年…”伊赫烏蒂卻很有耐心,“之戰就快要開始了,就算你拚盡全力,一年後重新進入聖域。”


    “一名50級的人類,又能發揮什麽用處呢?你曾經的勇者戰友們,那時恐怕早已和你不是同一層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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