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長河是沒有時間概念的,一切都像是被因果與邏輯串聯起來的片段,如同貴族頸間的珍珠項鏈,冰冷又閃亮…


    胡桃夾子並沒有急於走進主屋,這間由艾琳與克萊姆親手搭蓋的房屋,恐怕是寄托了她們最重要也是最寶貴的回憶。


    院子裏的景物迅速變換,在江渚繞到屋側,輕輕撿起地上那些碎裂的陶片後,恍然來到了午後。兩隻淡黃的鳥兒跳在枝頭,和著微風的韻律不時蹭著身子,為彼此清潔翅膀。


    艾琳身上服飾的布料變得鮮豔起來,她輕束著自己金色卷發,對著水盆中的倒影打理梳妝。今天是慶祝的日子…染料與布藝生意很順利,這兩年在整個布爾加特,艾琳漸漸小有名氣起來。


    就連城裏子爵府的幾位千金也對艾琳的手藝喜愛有加,托裁縫鋪訂購了不少服飾,而今天就是約定支付尾款的日子。


    艾琳將垂在臉頰側邊的頭發慢慢掛在耳後,看著水中的自己慢慢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多虧她小時候學過布藝設計,那些常服應該不會比貴族家的裁縫做的差。


    或許過段時間可以試試提出了接禮服的單子?艾琳將盆中清水捧起,慢慢浸濕臉龐,可能是由於精心保養的緣故,即便過了幾年清苦日子,少女非但不顯老,反而多了絲獨特的韻味。


    “等會兒拿到尾款,就可以讓克萊姆休息一段時間了…”艾琳一邊洗漱,一邊想著去城裏買些熏好的香腸,克萊姆最喜歡吃那個。


    “我怎麽了?”克萊姆略顯疲憊的聲音忽得從一側響起,驚得艾琳連忙站直身子,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水漬。


    掛著兩隻黑眼圈的克萊姆腰背有些弓起,下巴上也滿是胡茬…他從院門內走入,徑直從胡桃夾子身側走過,雙目無神地看著精心打扮的艾琳。


    而與那身滿是灰塵的衣服所不符的,卻是他手裏攥著的那株紫色的葡萄風信子,花朵鮮豔且濃密,但克萊姆卻慢慢鬆手任由其落在泥地裏。


    那株花…江渚睜大了眼睛,即便處在胡桃夾子的體內並沒有魔眼能力,但他的感知是不會有錯的。那株花上有古怪的力量。


    奈亞已經和他接觸了嗎?是什麽時候?胡桃夾子張了張下巴,很快又明白了過來,這處院落隻會顯示發生在此地的事兒,看來克萊姆是在外麵遇見的奈亞。


    “克萊姆你回來了…我正說著等會兒去城裏買些香腸,晚上咱們好好慶祝一下。”艾琳臉上露出笑容,卻似乎有些小心地望著逐漸站定腳步的男人。


    “慶祝?慶祝什麽?”克萊姆看著水盆中艾琳那微微搖晃的倒影,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唔…慶祝你回家呀。而且上次的訂單,尾款要到了。”艾琳歎了口氣,但卻還是輕輕拉起克萊姆粗糙的手掌,她低著頭看向男人那滿是老繭的掌紋與手背,不禁抿了抿嘴。


    他這幾年太過辛苦了…克萊姆一直在為這個家拚命,那位伊凡石匠特別嚴厲,脾氣也不好…可克萊姆還是很能吃苦的,硬是咬牙堅持下來,現在已經是中級工匠了。


    就算他的收入並不高,可克萊姆的努力和拚搏,艾琳始終看在眼裏。


    “呐,克萊姆…有了這筆錢,就請假休息下吧?”艾琳抬手輕輕撫摸著克萊姆粗糙的下巴,眼中滿是心疼,“看看你的胡子,嗯,克萊姆總是這樣,一連半個月都在外麵工作,也不打理下。”


    “我幫你刮一下吧…”艾琳說完笑了下便扭頭向窗台看去,開始翻找起毛巾與小刀來。但下一刻,她卻被克萊姆慢慢推開,男人直直地望著她,喉頭在顫動。


    “有什麽好笑的…”


    “誒?”艾琳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她轉過頭似乎聽出來克萊姆的語氣不太對,但男人的爆發卻十分突然。


    “我問你有什麽好笑的!”克萊姆緊緊攥著雙拳,衝著艾琳吼道,這是江渚第一次見到這個溫軟的男子如此暴躁,就好像在極力偽裝堅強一樣。


    “我,我…克萊姆?”


    “是我這幅樣子太邋遢了,太醜配不上你是不是…啊,對啊,我當然配不上你了,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克萊姆喘著粗氣,不斷咆哮著心底的苦悶。


    “不要碰我!”克萊姆一把將想要抱住自己的艾琳推開,臉上的怒氣完全沒有消減的意思,“你可是布爾加特的紅人啊,碰到我這種髒兮兮的石匠,可別髒了手…”


    “克萊姆!你這是怎麽了?”艾琳從地上站起,原本被打理整齊的頭發也散亂了不少,她緊張地看著發怒的克萊姆,心想一定是男人最近壓力有些太大了。


    “我很好。”


    “你就是不喜歡我出去工作…可我這也是為了能讓你輕鬆些啊。”艾琳眼角有些泛紅,她隻感到一陣委屈,完全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


    明明約定好逃出來後,一切從頭開始…她也是為了兩個人的未來啊,為什麽克萊姆就不理解呢。


    “工作養家…那是我的承諾!!”克萊姆的聲音有些嘶啞,整個人看上去都有些崩潰,“是我把你帶出來的,你拋棄一切和我私奔,我,我答應要給你幸福的…”


    “因為我是男人!應該我來照顧你…”克萊姆默默向後退了一步,他眨巴了幾下眼睛,似乎有些認不清眼前的艾琳了。“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誰都認識布爾加特的艾琳,就連子爵家的小姐們,也會邀請你參加茶話會…”精致的服裝、姣好的麵容與得體的儀態…她是完美的貴族小姐,自己根本配不上她。“為什麽,為什麽啊…”


    “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從零開始,當一對平凡普通的夫妻嗎?”克萊姆抱著臉頰,指甲甚至抓破了自己的皮膚,“你為什麽又要丟下我…”


    “克萊姆…”艾琳站在男人麵前,隻是輕聲呼喊著他的名字。


    “你知道外麵的人都怎麽說我嗎…說我是你養的麵首!像艾琳這麽漂亮的女孩,一定有很多追求者對嗎…”克萊姆眼神空洞,語氣也逐漸變得古怪起來,甚至臉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你打算什麽時候扔掉我?啊?等跟那群貴族混熟,就該一起上床了吧,你想沒…”


    克萊姆的話驀然中斷,回應他的是艾琳狠狠的一記巴掌,直打得克萊姆偏過頭去停下了一切話語。


    “克萊姆,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艾琳的嘴唇都有些顫抖,她難以置信地盯著麵前的男人,雙方就這樣沉默了片刻。


    江渚看著這沉悶的氣氛,卻隻是輕輕一笑。弱小男人的自尊?還真是可笑到滑稽啊…一個內心軟弱,處處碰壁,隻會在女人麵前發狠的家夥,也配談自尊?


    隻是下一刻,艾琳的身形似乎有些模糊,就像是信號受到了幹擾一樣晃動起來。慢慢地,她的嘴角逐漸彎出了一抹詭異的笑容,“承諾?你要養我?好啊…”


    “可是你養得起嗎?”艾琳眉眼間滿是懷疑與幽怨,“不說過上以前的生活…克萊姆,就以你現在的工錢,幹上十年也趕不上我的一份訂單,你拿什麽養我?”


    “你是男人就這麽重要嗎?”艾琳慢慢向克萊姆走去,男人剛想再次推開她,卻被艾琳死死攥住了手腕,根本掙脫不開,“兩個人過得幸福不就好了…”


    “克萊姆,我是愛你的…”艾琳越貼越近,克萊姆卻本能地隻想往後逃,可任憑他如何用力,在被艾琳的視線鎖定時,都好像失去了力氣一樣,終於癱坐在地上,匆忙間打翻了身旁艾琳洗漱用的陶土水盆。“我發誓,永遠隻愛你一個人…”


    傾覆的水如同奔騰的浪頭再也收不回來,轉瞬卻又被泥土吸收,隻留下一片濕痕…


    “那,這次換我來承諾,好嗎?”艾琳的表情愈發奇怪,眼神甚至在一秒內變化了數次,有輕蔑、鄙視、嘲弄,卻又有時飽含著深情與愛意。“克萊姆,就呆在家裏…我會保護好你,讓你幸福的。”


    執念片段逐漸定格,艾琳輕輕捧著克萊姆的下巴,如同雕塑一樣。忽得他們像是融化的糖果般,慢慢流入泥土當中。江渚抱起胡桃夾子的雙臂,反複咀嚼著艾琳之前的表情,慢慢看向了僅剩的主屋。


    “有意思…”他已經明白這碎片世界,究竟是誰的記憶了。


    ………


    “身穿禮服的吟遊詩人?”克裏斯站在施工現場,驚喜地詢問著老人有關狼神傳說的細節。而伊凡起初並不怎麽配合,直到克裏斯自稱是驅魔師,承諾替他們解決幽靈事件後,老石匠才將信將疑地透露了丁點消息。


    與克裏斯猜想的一樣,在布爾加特神火事件之後,城裏原本便流傳著“狼人在頂著烈火救人”的傳說,而且幾乎一小半的幸存者都是狼人救下的。


    他們對於狼人頗為感激,甚至稱其為狼神大人…而恰逢其會,有一名抱著懷豎琴的女吟遊詩人,在反複傳唱著狼人的事跡。


    他是如何於在烈火中奔走;是如何挺劍迎向滅世的火焰怪物;又是如何突破桎梏,以一隻眼睛的代價將毀滅布爾加特的元凶斬滅。


    完整、清晰,就好像是吟遊詩人親眼所見一樣。真假已經無所謂了,人們需要這樣一段傳奇,需要這樣一個偉大的精神寄托,來支撐自己重建家園。


    而狼神,便應運而生…


    據老伊凡的回憶,詩人那悠揚的曲調和震撼人心的旋律,幾乎一瞬間便俘獲了眾人的好感。狼神大人是英雄,是布爾加特的守護神,而神明的故事,必然需要有人來傳唱。


    於是根據詩人歌曲中的細節,老伊凡組織了一批工匠專門為偉大的狼神修建雕像,這也是為什麽沃爾夫尼亞城裏的狼神塑像會是獨眼的原因。


    菲妮克絲並不清楚克裏斯在布爾加特的遭遇,但她早先聽亞托莉婭說起過一些片段,也知道克裏斯能變身狼人,再聯係到他的獨眼…


    女孩不禁看了克裏斯一下,不會吧?這座城裏的守護神,不會就是克裏斯吧?雖然她同樣很喜歡克裏斯的善良與擔當,可信賴的同伴忽然被當成神明崇拜…


    無論怎麽想都太奇怪了吧!


    隻是克裏斯卻沒有留意到小魔導師的古怪表情,他還沉浸在找到線索的喜悅當中。那吟遊詩人一定就是賣花女!


    穿著禮服的女性吟遊詩人可不常見,再加上對自己的事情如此了解…隻是克裏斯不明白,賣花女為什麽要這麽做?


    “這位…克裏斯先生,您真的是驅魔師嗎?”伊凡看著克裏斯有些病懨懨的樣子,似乎仍舊不太相信他驅魔師的身份。


    畢竟這個時候有驅魔師主動上門幫忙,簡直和瞌睡了有人送來枕頭一樣巧合。


    “當然,最後一個問題,伊凡老先生…你們知道那名吟遊詩人的下落嗎?”克裏斯仍舊飽含期待,可老石匠卻搖了搖頭,表示吟遊詩人幾個月前就旅行去了,誰能知道一個流浪的旅者會去哪呢?


    克裏斯點點頭,也知道是自己太貪心了…奈亞的行蹤,要是能從一個普通人嘴裏問出來,那才叫奇怪吧。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趁著日光還算充沛,便在伊凡的帶領下往那片倉庫的選址走去。雖然說不出什麽原因,可克裏斯總覺得布爾加特這邊的怪事,大多都和那位賣花女有關。


    所以既然來了,他也並不介意去調查一下,況且他本人也對幽靈這種東西頗為好奇。


    滿地的建築廢料與有過擦碰塗抹的標線,克裏斯踩在凹凸不平的石塊上,還不忘轉身扶了菲涅克是和莎倫一把。


    不遠處便是禮拜堂後麵的枯井,克裏斯依稀記得那位光明神信徒皮特,便是在十一年前的狼人事件中,被父母藏在這座枯井裏,得以躲過追殺。


    但克裏斯上次在布爾加特並沒有見到這座枯井。既然皮特當時躲在這裏,那說明當時幽靈還不存在?


    克裏斯“順理成章”地推斷出如此信息,隻是他又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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