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密的紅雲躲在黑夜中,不見日月…永不散場的夜市慶典總是歡鬧與自由的。所有參與慶典的人,不論身份不論種族,都可以在城牆之下盡情享受。


    查理站在巷角,單手從懷裏摸出了一張卷軸,輕輕捏碎。魔法的氣息逐漸自勇者的手臂蔓延開來,查理踏步出巷,忽得變成了隻紅皮膚的熊地精模樣。


    偽裝術…並非是改換了使用者的模樣,而是從精神層麵扭曲旁人的感官認知,算是精神係中十分有用的中階魔法之一。


    歪歪扭扭的房屋與雜亂的街道,這座腐肉之下的猩紅城堡中,倒是唯獨這片熱鬧的夜市並非是紅色。


    查理一邊向著集市最中央的區域前進,一邊觀察著周圍的建築與布局。有人類風格的建築,也有蟲族的巢穴,甚至就連矮人特色的樓閣都時有見到。


    “是和這裏的居民有關嗎…”查理默默看著周圍喝到爛醉的居民,眼中透露著好奇與謹慎。戈多給他的情報中,並沒有這片夜市的內容…


    或者說就連查理自己也沒有料到,在飛進城堡後居然會首先看到這種地方。


    正當查理走神期間,一名奔跑的矮人迎麵撞上了勇者。查理隻是稍稍偏轉了身體,那矮人卻刹不住車,栽倒在道路中間。


    “你沒事吧?”勇者看了看手掌,偽裝術隻是視聽上的影響,如果被人碰觸到很有可能扭曲的認知就會被矯正。他彎下腰輕聲詢問著受傷的矮人,後者趴在地上忽得打了個酒嗝。


    “沒,唔…沒事。”那矮人慢慢從地上爬起,黝黑的皮膚上綴著一隻泛紅的粗大鼻頭,看上去倒是像一隻矮胖的考拉。


    “你,你是熊地精??”矮人揉了揉發脹的眼睛,待看清查理的模樣後忽得酒醒了大半,但隨即又頹廢了起來,“也是,這裏畢竟是魔族的地盤,嗝!”


    “你是被蟲族抓進來的嗎?”


    “哈?抓進來?”矮人拍拍屁股,從地上爬起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熊地精,“兄弟,你是新來的吧?來來…”


    如果是平常,和一隻熊地精稱兄道弟絕對是腦子有了問題。這種比哥布林更高大、聰明的魔族,是大地精與熊結合誕下的後代。


    無論是力量還是心性,熊地精都算是繼承了父代的最大特點——殘忍且強大。據說他們會經常以欺淩弱小的哥布林與狗頭人為樂。


    查理也是抱著這種心思才用了這種偽裝,畢竟能夠使人畏懼還不算特別起眼的,也就熊地精比較合適了。


    “你不怕我?”查理抬頭看了看依舊熱鬧的街道,周圍的居民仍舊沉浸在自己的歡愉當中,並沒有在意這一插曲。


    “怕?為什麽?”矮人轉過頭,招呼著查理往路邊的酒攤去,“隻要到了這片夢幻之地,人人都是不死的!哈哈哈”


    不死的?查理皺起眉頭,倒是對矮人的話有些將信將疑。戈多雖然是巴爾手下的指揮官,但能夠傳遞出來的情報卻很是有限。


    “我最近剛來,還不太熟悉這裏,請問不死是怎麽回事?”


    熊地精的語氣格外恭謙,卻是在極其隱晦的間隙,使用了言靈魔法,引得喝醉的矮人立刻驕傲起來,拍了拍胸脯。


    “老板!來兩桶麥酒!要黑麥釀的…”矮人在酒攤旁找了個位子,轉頭興奮地衝著攤主喊道。


    那酒攤老板看上去倒像是一隻長著觸角的蚜蟲。他瞎了一隻眼動作並不快,拿著杯子仰頭看了看杯底,又掏出抹布擦擦,這才笨拙地將手伸進大酒桶中舀了兩杯泛著氣泡的麥酒來。


    “放心喝吧!這兒的東西都是免費的!”矮人看著清涼起泡的麥酒,立刻食指大動,端起酒杯仰頭灌下一半,長長舒了口氣。


    眼前的麥酒幹淨澄澈,聞上去還泛著麥芽香氣。查理晃了晃杯子,按照他以往品酒的經驗,這杯麥酒單是從成色與香味來評判,也是上佳之品。


    但勇者卻並不會去喝,他端起杯子稍稍晃了晃便趁蚜蟲老板和矮人不注意,將半杯酒倒在了地上。


    “這兒可是無憂之國,是沒有煩惱與痛苦的地方,怎,怎麽會有死亡呢!”矮人臉上透露著興奮與激動,也不知道是因為酒精還是查理的言靈魔法。“我可是找了好多年,才來到這裏。”


    “原來這兒就是無憂之國嗎?在巴爾的猩紅之地??”查理眼中透露著驚訝,無憂之國的傳聞勇者也知道,但卻始終以為那是傳聞。


    這個世界上,就算是天堂之中,也會有煩惱憂愁。無憂之國,卻是流傳在大陸上的完美烏托邦。


    這裏無需擔心饑餓、也不用煩惱生計,在無憂之國中隻有無盡的享受與放縱…你可以拋棄一切,過上幸福的日子,前提是你能找到這裏。


    “當然!嘿嘿!看來你什麽都不知道。”矮人摸了摸圓滾滾的腦袋,臉上滿是得意與羨慕,“你走運了兄弟,能迷路摸到這裏,嘿!真是走大運了。”


    沒有煩惱與憂愁嗎…查理沉吟了片刻,看著周圍不限量供應的免費酒水與食物,心下卻並不怎麽相信。


    白吃的午餐與饋贈是不可能存在的,代價或許隻是在不知不覺中便已經付出了。這兒的居民為了逃避生活中的苦難,選擇躲藏在這裏,縱情聲色…莫非這也是巴爾的計劃?他收留庇護這些人做什麽?


    “大家都是這樣嗎?你是遇到了什麽才會想來這兒?”查理放下酒杯,而對麵的矮人卻已經將杯中的麥酒灌了個幹淨。


    “唉…”矮人的臉上多了層紅暈,舌頭也有些打結,但當查理提到追尋無憂之國的原因時,這位憨態可掬的中年人又多了絲頹廢。


    “我的兒子女兒都不要我了…”矮人撓了撓頭,似乎一提到過去的煩惱就滿肚子怨氣,“他們都成家了,大兒子還欠了一屁股債,被學會趕了出去。”


    黑矮人絮絮叨叨,講了許久自己的煩惱,其中倒不免有很多顛三倒四的地方,在勇者的追問下甚至不太能想得清楚。


    “真不愧是‘無憂之國’…看來他連自己煩惱的源頭都記不清了”查理暗自搖搖頭,也不再打算和這位矮人繼續閑談下去。


    “抱歉,我有事要先走一步,請問怎麽稱呼?之後也能有個照應。”查理站起身,矮人在回憶的時間裏,已經灌下去了三大杯冰冰涼涼的麥酒,此時整個人趴在桌子上,看上去已經爛醉如泥了。


    勇者與任何人交談都會保持著那份溫和與親和,最後這句也隻是習慣性一問,並沒有太過在意。


    然而迷迷糊糊的矮人卻好忽然清醒了了一樣,他慢慢坐起身,滿臉疑惑地看著查理,“我的名字,我…?我叫什麽來著?”


    矮人臉上的疑惑與困擾並不像裝出來的,這個問題的答案好像觸手可及,卻又怎麽也想不起來。


    他的腦袋中猛然傳來一陣疼痛,抱著腦袋不停磕撞在桌麵上,口中不斷發出痛苦的喊叫聲。


    發生了什麽!


    查理愣了片刻,他抬起頭,卻是發現矮人弄出的動靜似乎吸引了數道目光,其中最近的便是那位負責打酒的蚜蟲老板。


    視線,交錯匯集…原本喧鬧的夜市忽然變得安靜很多,食客與酒鬼們紛紛停下手中的事情,卻好像躲著瘟神一樣往別處跑。


    “我是誰啊?我,我怎麽想不起來?啊!啊啊!!”矮人痛苦的哀嚎響徹半條街道,勇者默默向後退了半步,混入那些逃離的食客當中向這邊偷看,並沒有貿然上前。


    蚜蟲老板晃著鼓鼓的肚子,端起一杯酒搖搖擺擺地走到酒攤座位前,待看到矮人的模樣後,蚜蟲老板搖了搖頭慢慢蹲下身。


    清涼冒泡的麥酒被晃了兩下,老板將酒杯送到矮人嘴邊,後者便像是嗷嗷待哺的嬰兒般猛得捧起酒杯,咕嘟嘟喝了個飽。


    長長的酒嗝代表著舒爽與幸福…矮人咂了兩下嘴,似乎仍舊在回憶剛剛的滋味,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不再痛苦也沒有哀嚎。


    一切都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矮人撓著頭皮,醉醺醺地走了兩步,又在街道上轉悠起來,和街上那些醉鬼並沒有什麽區別。


    看來這兒的食物確實有問題…那位矮人好像已經忘記了自我,這就是無憂無慮的代價嗎…


    縱情於宴會和享樂,逃避現實…就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嗎?這樣如同行屍走肉般的快樂,真的有意義嗎……


    混跡在人群中的熊地精看著眼前恢複了喧鬧於熱烈的夜市,望著那些食客與酒鬼,默默轉身消失不見了。


    ………


    “反抗者組織…?”


    身處地底的菲妮克絲仍舊小心翼翼地看著麵前的半人蠑螈,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孤身一人的狀態,讓小魔導師又找回了怕生的感覺。


    “地麵上那些居民你都看到了吧…”弗立維看著麵前略有怕生的紅頭發女孩,“那些人已經迷失了自我…變成這片夢境的一部分了。”


    “那,那個…”菲妮克絲跟在半人蠑螈弗立維身後,默默走到這處地下河碼頭邊,昏暗的河道似乎被人精心修繕過,從岸邊順著河道望去,隱約還能看到幾艘行駛的貨船。“夢境到底是怎麽回事,這兒…”


    “這兒不是暴食元帥的城堡嗎?”


    弗立維簡單和牽引纜繩的苦力矮人打了招呼,看上去沒有絲毫架子,這才轉過身衝新來的人類小姑娘點點頭。


    “沒錯,這裏是巴爾的領地…也是那位魔王精心編織的夢境,我們都生活在他的夢中。”弗立維滿是凸起與鱗片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上船吧,我帶你去部落,那裏有幹淨的食物和飲水,在地麵待久了…你會被這場美夢吞噬的。”


    菲妮克絲輕咬著嘴唇,似乎尚有些猶豫。查理大人曾說過,不要和陌生人亂跑,但這些蠑螈人又剛剛幫了自己…


    麵前被纖夫牽引停靠的貨船已經開始卸貨,每一名蠑螈魔人在看見弗立維後都熱情地打著招呼。


    “他們,都是你救下的嗎…”菲妮克絲猶豫了片刻,還是跟著弗立維上了船。


    “算是吧…隻是他們大多已經被這片夢境侵染,神智都有些不太清晰了。”弗立維站在船邊,這艘木船做工並不算粗糙,看樣是出自部落裏的矮人之手。“像你這樣仍舊保持自我的客人…倒是不怎麽多見。”


    “那,那你有沒有看見我的同伴?”地下河道中泛著潮悶與硫磺的氣味,菲妮克絲深深吸了口氣,低著頭掰起手指頭來。“一個金頭發,一個是黑色頭發…”


    “我沒見過,最近隻有你一個客人。”弗立維搖搖頭,很是果斷地打消了小魔導師的願景,“唉…我很抱歉,但他們可能已經迷失在地上了。”


    菲妮克絲眨了兩下眼睛,那位劍聖和蠻錘漢子她並不熟悉,可查理和克裏斯的安危小魔導師還是很在意的。


    但…他們應該不會有事的,嗯!以他們的實力肯定不會有事的!查理大人自然不必說,克裏斯也進了聖域。


    如果這片所謂的夢境是那位巴爾元帥搞出來的,同樣是聖域強者的克裏斯,肯定不會受影響的!


    想到此,菲妮克絲也逐漸放下心來。她們可並不是無意間卷入危險的旅客,而是專門為了討伐這片夢境的主人而來!要相信自己的同伴!


    女孩沉吟了片刻,一對明亮的瞳眸緩慢對上了弗立維的視線,“謝,謝謝你救了我…隻是我擔心同伴們已,已經在戰鬥了,我得去幫他們。”


    “沒關係,你會為他們的安危犯愁,說明還沒有被這裏的氛圍侵蝕,這是個好消息,嗬嗬…”


    弗立維卻哈哈一笑,他關心的事情卻有些出乎菲妮克絲的意料,畢竟已經許久沒有心智正常的客人出現了。“放心吧,如果你的朋友還活著,我公會很快就會有消息的,也許說不定…”


    “他們已經在總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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