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入夢之後似乎可以見到海倫,但想要進入她口中的“本源”,恐怕還需要夢主人的引導接納。


    克裏斯依稀記得,自己最初進入夢境心象時,似乎到了一片滿是光暈的空殼之下,在沿著魔眼視角下的絲線流轉追到盡頭後,他便被拖入了更深層的夢中夢。


    “光穹…”克裏斯遙望著天際,在無邊的夜幕之外,似乎隱約能看見些許微弱的光痕。那裏是東方,晨輝終將升起的地方。


    夜市的街道上依舊有許多陰影與食客在廝殺,原本的無憂之國此刻充斥著殺戮與恐慌。克裏斯一路穿行,向著天邊那片微亮奔去。


    白色的魔眼展開,隨著速度不斷加快,克裏斯也終於發現了周圍的景象開始變得虛幻模糊,最終簡化成單調且收束的線條。


    “果然…”克裏斯心下了然,腳下的速度愈發加快起來。越往夜市邊緣行進,這裏的夢境“渲染”也會越粗糙,當自己跑出一定範圍之後,四下的環境甚至隻剩下了光斑與線條,就好像還沒有上色的線稿繪畫。


    而如果順著這些線條流向行進的話…自己之前看見的光柱,是否就是支撐夢境邊緣的“廊柱”呢?


    他並不擔憂海倫發現不了自己,畢竟是對方主動向他求援的。如果那名夢魔還沒有死去,就應該會注意到自己遊離到了夢境邊緣。


    “海倫?”克裏斯靜靜漂浮在光柱前,在心底呼喚著海倫的名字。周圍似乎隱約還能看見戰鬥過的痕跡…或許是主人格?還是其他什麽人。


    “你…謝謝,夢…”


    令克裏斯沒想到的是,海倫的聲音當真重新響起,即便斷斷續續聽不太清,但這也讓他鬆了口氣。至少夢魔現在還沒有被抓住。


    “我要怎麽做?”克裏斯不斷重複著這句話,試圖與海倫溝通。畢竟他並不是打算找到真名者的鑰匙,從“正門”進入深層夢境,而是需要夢主人的幫助和接應,從“窗戶”或煙囪潛入。


    “太好…柱,夢,翻轉。”海倫的回複仍舊時有時無,但隨著重複次數的增加,克裏斯還是逐漸明白了海倫的意思。——進入光柱,入夢即可沿著這些線條翻轉夢境,進入類似“背麵”的地方,那樣海倫就能把他拉入根源。


    “希望還來得及…”克裏斯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縱身一躍跳入了那道光柱之中,一時間,周圍線條的流動似乎都加快了些許。


    ………


    參天的巨樹佇立在虛空當中,靜靜地漂浮延伸,看不到根須,也望不到枝椏的盡頭。到處都漂浮著類似螢火蟲一樣的微弱光點,時而浮現時而散去。在樹幹交錯的縫隙平台上,是一處簡單精致的小樹屋。


    安靜、平和…如果沒有那些到處飛舞的坎比翁的話,這裏的氛圍倒十分適合隱居。


    啪嗒!


    灼熱的三叉戟刺穿了樹屋門口的籮筐,一名穿著簡易盔甲的坎比翁抬腳將籮筐踢翻,似乎有些不耐煩。與普通坎比翁不同的是,他頭上的彎角似乎有著不少缺損與疤痕,整個軀體也更加壯碩。


    “還沒有找到嗎!”坎比翁不耐煩地訓斥著周圍的部從,看上去好像是指揮官一類的人物。


    麵對他的詢問,周圍的坎比翁們幾乎沒人願意開口觸雷,隻是動作又加快了些許,就差把樹屋整個拆掉了。


    “混蛋,一群廢物!”坎比翁指揮官揚起巴掌扇在了最近的倒黴蛋腦袋上,後者摔倒在地,掙紮了好一會兒才重新爬起,但指揮官的怒氣卻似乎並沒有就此減弱。


    當真是奇了怪了,雖然夢魔是夢境的專家,可他們已經來到夢境意識最深的地方,還是完全不見那夢魔的蹤跡。


    “都麻利點!找不到我們都得陪葬,魔神大人這回特別生氣!”指揮官的聲音嘶啞,感覺嗓子都喊破了,周圍的坎比翁戰士也是迅速抖了個激靈忙碌起來。


    所有人都不會忘記,魔神別西卜今天的模樣…


    負責代理人監管與選拔的沃斯拉頓,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褻瀆了神聖的魔神之戰,讓別西卜大人臉上蒙羞。


    這件事幾乎已經傳遍了整個地獄,除了經常混跡大陸的色欲魔神阿斯莫德外,地獄裏的大小魔神全都在看別西卜的笑話。畢竟蒼蠅神可是被上門討要說法的“白色修女”硬生生給拽走了。


    坎比翁指揮官是知道魔神之戰的,這也是別西卜大人最在乎的事情之一。雖然不知道那修女究竟是什麽來頭,但是她既然敢指著別西卜大人的鼻子數落,自然不是自己能接觸的存在。


    縱然不清楚她和別西卜大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但從魔神回來後的鐵青臉色來看,恐怕……


    坎比翁指揮官晃了晃腦袋,幾乎不願想任務失敗的後果。要是真讓那夢魔完成了儀式,就算是別西卜大人,想要找到他們也會很困難。


    魔神會原諒自己嗎?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想到此,他也隻能將沃斯拉頓和夢魔全都狠狠罵了一頓。


    “嗯?”坎比翁指揮官忽然停下了踱步,忽得看向樹屋上方,那裏結滿了藤蔓與青苔,在綠藤的中部,似乎有一朵不起眼的白色小花。


    不正常…不和諧?坎比翁指揮官眯著雙眼,逐漸握緊了手中燃火的三叉戟,忽閃著翅膀慢慢向著那朵白花靠近。


    夢境之樹的確會開花,隻是…


    坎比翁指揮官忽得心一橫,猛得揚起三叉戟,毫不留情地刺穿白花。來自地獄的火焰一瞬間便吞沒了那略帶褶皺的花瓣。


    “嘁…”坎比翁指揮官冷哼一聲,夢境沒有變化,看來這白花並不是夢魔所變。


    “大人!啊!!”


    恰逢此時,幾聲慘嚎接連響起,坎比翁指揮官猛然回頭,卻看見搜捕夢魔的部從們似乎都急忙向著某個方向聚集。


    “還有人?”坎比翁指揮官翅膀扇動,手中的三叉戟一甩掉頭跟了上去。他並沒有留意到,在被燒盡的白花側方的藤蔓中,似乎傳來了一陣輕微的呼氣聲。


    劍光如網狀綻開,兩隻坎比翁的胸口當即被劃出了無數傷口。克裏斯單手持劍,縱身飛退落在了一截樹枝之上。


    坎比翁…數量還不少。海倫還真是給自己找了個不小的麻煩啊。


    他剛剛沿著光束通道翻轉入夢,被海倫接引至此,迎麵便落在了一群坎比翁的包圍當中。他愣了一下,坎比翁們也沒弄清是怎麽回事。


    但還是克裏斯先回過神來,衝著這些生活在地獄中的混血惡魔發動了攻擊。隻是剛剛出手,他便感到了吃力。


    密集的劍網,隻是砍傷了坎比翁戰士的皮膚!克裏斯的攻擊甚至沒能讓他們倒下,而這隻是普通的坎比翁而已…


    他抽身飛退,那兩隻被砍傷的坎比翁哀嚎了幾聲,胸前的傷口竟也在緩緩愈合。這讓克裏斯不禁皺起眉頭來。


    這種恢複力,足以媲美聖域強者的肉體嗎…好在這些混血惡魔並沒有心象,倒是和黑山羊幼崽那種怪物有些類似。


    周圍增援過來的坎比翁越來越多,憑借魔眼左閃右突的克裏斯也漸漸感到不小的壓力,他猛然跳起,長劍抖動逼退了幾名坎比翁戰士,而後毫不猶豫地向後撤退。


    沃斯拉頓也曾召喚出過坎比翁大軍,可惜被心情不爽的艾莉婭一擊就全部摧毀抹殺了,克裏斯甚至沒能估計過這些家夥的戰鬥力。


    他還記得,最初對這片大陸的爭奪,是魔神與光明神親自下場的。無論是魔神們居住的地獄,還是光明神統治的天域(教會信徒口中的天堂),都難免會卷入戰爭。


    坎比翁在地獄隻能算是地位不高的混血惡魔,甚至不是純種…真正的惡魔與各階天使嗎?克裏斯在心底腹誹,之戰協議後的代理人戰爭,烈度恐怕比那會兒要低得多。


    可如果自己想要從神明手中奪回這片大陸…那他的眼光就不能隻局限於魔王與勇者的層級。


    天使、惡魔…自己總有一天要麵對它們。


    始終閃避撤退的克裏斯忽得停下了步伐,他手中的棕綠色長劍逐漸散發出陣陣嗡鳴,魔氣與聖法氣匯聚壓縮的力量不斷在劍身上堆積。


    這柄江渚特意鍛造的偽聖物木劍,和自己軀體的特性十分契合——對魔氣和聖法氣都不排斥,雖然相性甚至還不如自己的身體,可這也足夠克裏斯用長劍發揮出那種爆炸性力量的了。


    白色的瞳孔猛然睜大,前方十多名發起衝鋒的坎比翁戰士好像全都放慢了速度,點與線的交匯如網格又似流水。


    一根細長的白色線頭不知何時自克裏斯的左眼眼眶中飛出,輕飄飄地纏繞在長劍之上。整個人忽得變得模糊閃爍起來。


    最先頭的坎比翁眨了下眼睛,卻發現麵前的人類好像失去了蹤跡,但他還是本能地察覺到一絲危險,手中的鋼叉忽得向前刺出。


    金鐵相擊的碰撞聲隻持續了一瞬,疾馳的克裏斯便翻身向前。坎比翁毫不示弱,回身衝著滑手的人類猛刺,但手腳的不協調感卻立刻讓他栽了個跟頭。


    疼痛緊隨其後才緩緩出現,坎比翁抬起怪異的右臂,卻發現自己的皮肉像是被漁網勒碎了一樣,成塊狀向下滑脫。


    手臂隻是開始,蔓延全身的疼痛像是蛛網般爬滿,坎比翁碎裂在樹幹上,直到最後也沒弄清楚克裏斯究竟做了什麽。


    突進的人類男子轉眼已經襲殺了兩隻坎比翁,他神情緊繃縱身跳出包圍,手中長劍連點,每一下命中都讓坎比翁的傷勢徹底惡化,再難像之前那般自愈。


    白色魔眼負責觀察,而黑色魔眼則代表執行…古神中的破壞與重構之神,自己曾得到過它的饋贈獲得觀察與解構的能力。


    而那根取自斯維特蘭娜淚珠中的線頭,則為他提供了黑瞳的些微效果。之前他都是利用黑瞳的執行力,改造些植物的生命構造,這還是他第一次將黑色魔眼的力量用於戰鬥。


    這破壞力著實出乎他的意料…


    纏繞在劍身上的線頭,能夠觸碰到物體的線偶結構,切斷與連接…如果單是用來破壞的話,克裏斯完全能夠利用改造植物的經驗,破壞敵人的軀體——從魔眼視角下的網格中徹底解構破壞。


    即便是來自地獄的坎比翁,在線偶結構被切斷後,身體也會出現無法逆轉的損傷。克裏斯心中在滿意戰果的同時,也不由感到一絲擔憂。


    他到現在都沒有徹底理解魔眼視角下的世界,這種源於神明的獨特觀察究竟是什麽?為何線條與解構會對個體產生如此大的影響。


    或許隻有神明能夠回答,因為魔眼的力量讓克裏斯不禁聯想起主人格常掛在嘴邊的一個詞——參悟法則。


    如果魔眼的確是法則之力的一種體現,這種霸道且難以理解的奇特力量,的確是神明難以被逾越的倚仗。


    正斟酌時,一杆炙熱的三叉戟忽得飛掠而過,克裏斯連忙橫劍格擋,龐大的力量震得他手臂酸麻。


    三叉戟上的火焰如有靈性,在兵刃相交的瞬間化作一團旋風向前蔓延。克裏斯心道一聲不好,連忙將長劍橫斬,整個人倒飛出去。


    略顯紫白色的地獄火焰點著了克裏斯的手腕,但卻隻灼傷了皮膚便漸漸熄滅。


    “咦?”投擲出去的三叉戟重新回到坎比翁指揮官的手中,他死死盯著前方的人類,右手將三叉戟轉了個圈。


    克裏斯甩了甩手腕,視線掃過周遭。隻是短暫被攔下,那些坎比翁戰士便已經合圍了自己,他握緊長劍單腳踩在樹幹凸起處擺好架勢。


    強敵…


    麵前的坎比翁指揮官恐怕比起純血惡魔來,也並不遜色…在無法激活心象的情況下,自己還真不一定能戰勝他。


    隻是如今自己已經陷入包圍,這支坎比翁先頭部隊雖然隻有不滿百人,但想要殺死克裏斯已經足夠了。海倫還真是給自己找了個難題啊…


    正當他埋怨著海倫不說清楚敵人的情報時,一聲略顯焦急的聲音忽然在他腦海中響起。


    “閉上眼睛,往後方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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