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拿出的白色卡牌,約有七八張,看材質像是某種生物的骨頭,上麵依稀刻有許多常見的物體符號,諸如兔子、手杖、河流、麥穗等等。


    待到龍女將白色卡牌打亂堆疊,接著又如同變戲法一樣從腰包裏翻出近似的紅色、黑色卡牌,同樣整理好。


    “你還懂得占卜?”克裏斯饒有興趣地看著希拉將手牌按顏色分成三堆,微弱的光芒纏繞其上,淩空飄浮於少女身前。


    “這可是我們龍族的秘傳,今天本小姐心情好,破例幫你占卜一回。”希拉嘴角揚起一絲得意的笑容,眼前這個人類雖然性格惡劣了點,但有實力的強者總歸是很有個性的,龍女並不厭惡這種特立獨行,反而升起一絲交好的念頭。


    占卜…克裏斯看著麵前漂浮的三堆卡牌。按照自己的性格來說,他向來不相信所謂的預言與命運,但命運卻總喜歡與他開玩笑。不過想起青原樹海的那位大祭司,同樣擁有占卜過去某件事的能力,克裏斯反倒不那麽糾結占卜之事了。


    畢竟…這片大陸上,的確有著各種各樣不可思議的能力。


    “嗯…看上去不太靠譜的樣子嘛。”克裏斯捏了捏鼻子,隨口說道,“那你能占卜出我最在意之人的名字嗎?她現在怎麽樣?”


    銀角龍女冷哼一聲,表示自己的占卜絕對準確,“名字這麽具體的事情可占卜不出來,不過大致情況還是能看到的,你來抽牌吧,按照白、紅、黑的順序,各抽一張。”


    希拉說完將麵前的牌堆拋起,三色牌堆逐漸散開成扇形,卻又全都背麵朝著克裏斯。跳動的營火在二人中間劈啪作響,不時又飄燃的火星向上飛到卡牌附近,漸漸引入黑暗。


    “隨便抽嗎?”克裏斯右眼忽得泛起一陣白光,開始用魔眼掃描起這些古怪的卡牌起來。白色的絲弦,像是凋零蒲公英,四散在牌堆附近。


    即便觀察了數遍,除了有些許能量波動串聯至希拉身上外,克裏斯並沒有發現這三堆牌與外界有什麽聯係。甚至在魔眼的解構下,克裏斯能夠清晰地透過牌背,大致猜到卡麵的圖案。


    果然隻是小孩子的把戲啊…


    到此時,克裏斯已經沒什麽興趣了,但還是思考了片刻後,從三色牌堆裏各自“挑選”了一張順眼的牌。


    白色的小鹿、紅色的玫瑰、以及黑色的城堡。


    雖然是占卜,但如果已經明牌了,應該就說明不了什麽了吧。克裏斯好奇地瞥了眼龍女,慢慢用木棍撥了下營火,原本燒紅的木炭頓時竄起幾道火苗。


    當然希拉並不知道克裏斯在用魔眼作弊,龍女還是皺起眉頭,十分認真地看著克裏斯抽出的三張卡牌。


    “星順位小鹿,日順位玫瑰…月逆位城堡?”希拉麵色古怪地瞅了眼克裏斯,但隨即又陷入思考,閉上眼開始喃喃自語起來。


    直到靜默了小半個月露刻的時間,希拉都好像是卡殼了一樣閉目不語。眼見龍女似乎遇上了難題,克裏斯也有些於心不忍,準備將自己作弊了的事情告訴對方。


    “那個,其實我…”


    話說到一半,希拉忽然抬手打斷了克裏斯,隨即用低沉的聲音開口說道,“順位小鹿代表活力,但卻在星位。你在意的人並不是人族;曾經和你一同旅行過,甚至是救過你的命。”


    希拉緩緩睜開眼,抬手將星位的小鹿放置於紅卡的玫瑰下,接著在克裏斯驚訝的目光中,白色的星位小鹿卡麵忽然發生了變化。


    赤紅的玫瑰花紋路蓋在其上,在淺淡的光暈之後,花瓣竟然化成了斑斑血跡。


    “但是她現在正瀕臨死亡,而且是日順位下的流血,這是不可逆轉的。”龍女抬手咬了咬自己的拇指指甲,微弱的流光在她與卡牌之間交替亮起。


    “而且…從月位城堡來看,你在意的人身份地位應該不低,說不定是某處的公主或女王?但這城堡又是逆位,看來這身份給她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希拉話音剛落,克裏斯竟一時語塞,他難以置信地聽完龍女的“占卜結果”,這其中幾乎沒有什麽謬誤,至少在模糊的大方向上來看,她的確占卜出了亞托莉婭的部分遭遇與信息。


    但是…為什麽?自己可是明牌亂選的啊。


    “厲害,基本上都對。”克裏斯點點頭,發出了由衷的讚歎。但希拉卻仍舊麵無表情,目光死死盯著那枚月逆位的城堡。


    “先別急,雖然這麽說你可能會不高興,但是克裏斯…你在意的人,她的命運被迷霧所蓋,我根本看不到太遠。”龍女罕見地皺起眉頭,緩緩從拿起那枚逆位的月之城堡。


    “啊,這我了解,沒關係的。”克裏斯歎了口氣,亞托莉婭的命運被賣花女牽引,占卜不出來可太正常了,畢竟那名行事怪異的混沌之神,可就是掌握了命運規則的啊。


    “等等。”龍女忽然想起了什麽,將那受傷的小鹿旋轉,變為逆位,接著放在了逆位城堡之上,月下的城堡忽然間改變了圖案,變成蜿蜒向下的灰白色階梯。


    “因為是逆位城堡,所以樓梯是向下的嗎…”龍女再次自言自語起來,而後她又想將小鹿從階梯上取下,但那兩張卡牌卻好像被封死了似得,牢牢固定在一起。


    片刻後,希拉終於歎了口氣選擇放棄,“很遺憾,還有最後一種日月的交位,沒法繼續占卜了,看來是命運本身在排斥著我。”


    龍女的歎息讓克裏斯對她的占卜更加信任了幾分,雖然沒能得到亞托莉婭的命運,但這副三色卡牌的占卜,還是讓他感到了不可思議。


    “不過有一點我能肯定。”希拉嘴角忽得泛起自信的笑容,她伸出食指隨手將日位的凋零玫瑰摁在指腹下,“你在意的人目前沒有死相,所以你不用太過擔心。”


    “死相?是指死亡的命運?”


    希拉搖搖頭,“不準確,但也差不多。不過比起她,你還是擔心一下你自己吧。”


    龍女的話讓克裏斯感到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好在希拉並沒有讓克裏斯疑惑太久,“本小姐的占卜是雙向的,抽出卡牌的種類,也能從某些角度反應抽卡人的命運。”


    希拉左手一揮,將那三張卡牌盡數捏在手中,臉上帶著一絲同情,“小鹿、玫瑰和城堡,你身上的死相倒是挺明顯的。”


    克裏斯眯起眼,他完全不知道龍女究竟是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但對於死亡還是活著,他反倒沒有那麽在意。


    “誒?你不擔心嗎?”希拉將卡牌上的魔法解除,輕輕歸位後又收進了腰包。少女本想在克裏斯臉上看到恐懼或是驚訝的表情,但對方卻好像早有所料般雲淡風輕。


    “不管是預言,還是占卜的結果,都不是完全的。我有個朋友,證實了世界終末的預言是真實的,但他依舊在為了窺探毀滅之後的走向而努力。”克裏斯笑了笑,腦海中想起了先代勇者約翰。


    “況且人隻要活著,就總會有一天邁向死亡,要是因為知道自己的死亡就屈服於命運,那豈不是太沒意思了?”克裏斯抬手捏了顆烤莓果丟進嘴裏,強烈的酸味頓時讓他感到精神一振。他並不畏懼死亡,畢竟在前世自己不就已經死過一回了嘛。


    希拉安靜地坐在石頭上,眨了兩下眼睛,“你還真是挺豁達的…我見過的許多和你一樣的短壽種,就算是實力再強大、地位再尊榮…在死期將近的時候,大多都會渴求著更久的生命。”


    克裏斯將手背在後腦,伸展了下久坐的酸痛,“隻要讓我把該做的事情處理完就好,其他就無所謂了。”


    夜風吹動搖曳的營火,給原本清冷的空氣染上些許溫度。雖然克裏斯一再表示了自己更希望獨自前往王都,但希拉卻還是自說自話地留了下來。


    按照龍女的說法,這裏是人類王國的地盤,她已經有一百多年沒有來過了。克裏斯身為人類,必須要履行東道主的責任,帶她一起去王都。


    神使巨怪的屍體風化十分迅速,在墜落地麵的片刻就變成了凝固瀝青一樣的堅硬“石塊”。萊納河上遊北部的這片山區,此刻都好像被染成了濃厚的黑色,地勢也拔高了許多。


    翌日清晨,克裏斯收拾好營帳與睡袋,這才順著“黑山”裂穀的中部向東南出發。按照先前威廉的地圖,克裏斯估計大約三天他們就能趕到王都赫斯特爾。


    ………


    與此同時,漆黑無垠的空間裏,潔白的樓梯盤旋而下。一身淡雅白袍的希爾族少女,正赤著微紅的雙腳,拾級而下。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向下走了多久,但盤旋扭轉的樓梯卻好像壓根沒有盡頭。亞托莉婭逐漸放緩腳步,抬起頭向上方的來路看去,那裏的台階同樣望不到頭,逐漸沒入深黑的陰影中。


    自己應該已經是死去了吧,從豐收儀式的祭祀場上走下,能夠被他擁在懷中。少女已經十分滿足了,隻是沒能兌現一起旅行的諾言,讓亞托莉婭有些愧疚。


    少女不清楚這是什麽地方,大概率是死後的世界吧。在意識逐漸凍結陷入停滯時,她的五感便全都墮入了黑暗。


    沒有感知覺的時間是漫長且沒有盡頭的,就像腳下這無盡的階梯一樣,永遠走不完。隻是當身處黑暗的少女重新看見這突兀的白色階梯時,她還是下意識地邁開了腳步


    亞托莉婭低著頭停下腳步,慢慢坐在了台階上,雙臂抱著膝蓋,腦海中又浮現出當日被克裏斯救下相擁的情景,少女的嘴角不由多了絲溫存。


    克裏斯…他還好嗎?


    “生前”唯一溫暖的記憶逐漸讓亞托莉婭感到了些許真實,她坐直了身體,抬起手臂用力擦了擦眼角的淚痕。


    冰冷的觸感從腳心湧上,但少女還是深深吸了口氣重新沿著台階向下走去。不管死後的世界是什麽樣的,自己都要往前走。


    白色的台階冰冷且漫長,但當亞托莉婭走下數千級台階後,樓梯的顏色還是發生了變化。當數萬級台階被走完後,少女終於停下了腳步。


    門…一扇淡紅色的圓形拱門,赫然立在階梯的盡頭。亞托莉婭訝異地看著這扇大門,她並沒有想到自己真能走到台階的末端。


    少女抬腳踩在灰黑色的台階之上,原先的冰冷已然不見,這裏的台階反而有些微微發燙。亞托莉婭攥緊了手臂,一步步向著紅色大門走去。


    輕敲,沉悶的響聲瞬間便被黑暗吞噬。亞托莉婭順著門縫向內窺視,但卻什麽也沒有看見,潔白的指尖輕輕觸碰到門板,下一刻少女又猛然收回了手。


    微弱的震顫後,淡紅的大門被緩緩推開。熱浪旋即撲到少女身上,將她那綠色的長發吹得向後飄起。亞托莉婭眯起雙眼,薇薇側過頭向門內看去。


    火焰炙烤著泥土,灰黑色的石壁上能看到多處燃火,那些黑褐色就好像是被長期煙熏過一樣。亞托莉婭好奇地打量著這處滿是火焰的洞窟,抬腳邁出又立刻被滾燙的地麵逼退。


    死後的世界…原來是這樣嗎?


    少女低著頭不禁感到有些委屈,自己應該也沒做什麽壞事,但眼前的火焰洞窟,卻怎麽看都像是人族宗教典籍裏提過的“地獄”。那裏是惡魔們生活的地方,也是未能贖清罪孽之人最後的歸宿。


    但片刻後,亞托莉婭又露出了恍然的神色。莫非是因為自己沒有完成獻祭,所以才成了罪人?如此一想,少女反倒釋然了。


    看來是母神對自己的懲罰,那自己就更不能畏懼了。


    她抬腳邁進大門,臉上的表情微變但又很快恢複平靜。滋啦聲在耳邊響起,灼熱的痛感反複炙烤著少女的腳步,但亞托莉婭卻還是緩步走進洞窟。


    衝天的火焰在周圍竄起,在少女邁步踏入洞窟的瞬間,她身後的門板便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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