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大將軍霍勖,手底養著一支驍勇善戰的寒甲軍。


    他的存在就像是慶國的定海神針,正是因為有他,始終覬覦中原腹地的西煌才沒能打進來。


    “他們料到你會回京為我祝生,那杯毒酒隻是第一步。”


    沈潮雲攥著杯子,盡量維持著平穩的語氣說道:


    “待你喝下毒酒,他們就會立刻將你身邊的部將控製住,再往北疆派遣監軍,誘導駐紮的朱將軍出兵營救你,屆時就會在黃橋被早已埋伏好的冀州軍以謀反為由一網打盡。”


    她的嗓音還帶著啞意,語速雖慢卻口齒清晰。


    霍勖卻是眉頭倏然一挑,陷入沉思。


    這些事並非沒有可能發生,將領入京之時隨軍皆要安置在城外,所以他身邊隻有幾個親衛,倘若他真死於毒發,他們會被第一個處理掉。


    京城久久沒有消息傳回北疆,加之又有朝廷另派的監軍……


    北疆從未有過監軍的例子,而被他留下的朱昱性子火燥,若那監軍以他身處險境為餌,朱昱十之八九會中計,調兵馳援京城。


    這還真像是他們能做出來的事。


    霍勖眼神漸漸冷了下來。


    說完這些,沈潮雲停頓了一下,麵露猶豫。


    今日在殿內她同蕭家阿姊說起軍中有奸細之時,她的反應激烈全然不信……倘若告知霍將軍,他是否會懷疑她是受人指使故意離間?


    “無需為難,你想說什麽直言便是。”


    低冽的嗓音忽地在耳邊響起。


    那雙幽黑的眸子倒映著躍動的燭火,望過來的時候像是凶獸在盯著待宰的獵物一般,氣勢極為迫人。


    沈潮雲心倏地跳了下,鴉黑的眼睫微顫,蒼白的指尖隻是摩挲著茶杯。


    霍勖微頓,很快又將周身散逸的戾氣斂起來。


    看著靠在床榻上臉色慘白虛弱的小姑娘,他盡力舒展眉眼,輕聲道:“阿奴,或許你還不知道,但在這世上,唯有你我是至親之人,你無需怕我。”


    阿奴,隻有自家長輩會對親近小輩會這麽喊。


    沈潮雲沒想過會聽見這個昵稱。


    幾乎是瞬間,她就感覺胸中驀地傳來一股酸澀感,湧上心頭,令她束手無策。


    從未有人這樣喊過她,幼年時她也曾期待過,卻在被反複告誡不過是私生女之後斷了念想,回京後亦有所盼,可沈子興連見都不願見她。


    直到死前,她方才知曉自己想要的天倫親情從來就不存在。


    沈潮雲怔怔地看了他半晌。


    她強忍著淚水,深吸了口氣道:“若我說,將軍信任的心腹中有叛徒呢?您會信我嗎?”


    霍勖聞言先是一愣,接著便正色道:“我信。”


    “您身邊的謀士孟平是柳家早早安插進寒甲軍裏的奸細,若他們今日得逞,此人將會教唆朱將軍出兵,然後與冀州軍在黃橋裏應外合。”


    上輩子便是這般,最後寒甲軍幾近全軍覆滅。


    而這其中關竅,竟還是沈若雪高高在上地來譏諷她的時候,她方才知曉。


    因她一人之故卻害了那樣多的人。


    沈潮雲不願細想他話裏的相信究竟有幾分。


    這一整日她先是應付沈若雪母女,又要在柳貴妃和景王麵前裝傻,設計眾人撞破兩人奸情,這已然耗費了她的心神,回府後還要整頓奴婢、應對沈子興。


    更別說她本就有病在身,一通折騰下來,全憑著一口氣強撐到現在。


    這場高燒燒得她腦袋鈍鈍的,隻知道將所知道的東西都講完。


    “他們所圖謀的是傾覆寒甲軍,今日一計不成還有一計,還望將軍萬萬小心。”


    她忍著頭疼,目光急切地望著他。


    霍勖朝她點了點頭,輕聲道:“我知道了,此事我會暗中遣人去查探,也會傳信北疆讓他們時刻小心注意孟平,你莫要擔心。”


    聽到這話沈潮雲鬆了口氣,眉眼也懨懨地耷拉下來。


    “你早些歇息,明日我再來看你。”


    看著她滿臉病容,霍勖起身,從她手中拿走茶杯。


    從懷中取出兩盒巴掌大的藥膏放到枕邊,目光從她側臉那道傷痕上掃過,很快又移開,眼底掠過森森冷意,但很好地遮掩了下來。


    “這是我讓大夫調配的藥膏,你暫時先用,之後我再為你尋更好的來。”


    在他轉身的刹那,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將軍,等一等!”


    沈潮雲身子近乎半傾出去,著急地咳嗽了兩聲。


    緊緊地攥著他的腕,吐息滾燙,急切道:“將軍若信我的話,還請將軍快馬加鞭遣人去益州告知蕭將軍,景王聯合楚墨已調動涼州兵馬,將要在黑風峽穀伏擊蕭將軍!”


    霍勖身形霎時停住,神色頓時掀起了波瀾。


    這很顯然是機密要事,她又是如何知曉得這般清楚的?


    沈潮雲額頭布滿冷汗,頭暈目眩,暈乎乎的感覺讓她的眼神已經難以凝聚,她半闔著眼抬起頭,語聲微弱仍懇求道:“請將軍出手相救,務必盡快。”


    她之所以冒那麽大的風險,也要當著柳貴妃他們的麵約他半夜相見,真正為的便是這件事。


    她必須要阻止舊事重演!


    沈潮雲能以勢壓製住沈家,也能打翻毒酒救下霍勖,可卻唯獨沒有任何辦法能夠救下千裏之外的蕭家父子,哪怕她提醒了蕭婧也沒用。


    而整個慶國,能救下他們的唯有霍勖一人。


    也隻有他能力挽狂瀾。


    沈潮雲咬牙:“不然怕是要來不及了。”


    霍勖胸腔鼓噪,太陽穴突突地跳,心裏就差將李家皇室幾代祖宗罵了個遍,竟能生出這樣荒唐的子孫,做出這樣荒唐的事來!


    這樁事光是說出來都驚世駭俗。


    他屏息彎下腰將她抱回床榻,又為她蓋好被褥,道:


    “好,我答應你。”


    得了他的這句保證,沈潮雲這才鬆開了他的手腕,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霍勖垂下眸,看見她秀長的眉緊緊蹙著,眼睫不安地顫動著,即便是在昏睡中也極不安穩,似乎隨時都能掙紮著醒過來。


    明明病成這樣,醒過來做的第一件事,卻是提醒他有人要害他。


    以及向他求助去救蕭將軍。


    隻字未提自己。


    霍勖的心頭一時酸澀難言,黑眸翻湧晦澀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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