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完師,沈潮雲就迫不及待地看向霍勖。


    整個人渾身上下都在咕嘟咕嘟地冒著愉悅的氣泡,看起來似乎有些飄忽所以的感覺。


    她站在霍勖的身邊,朝他揚起笑臉,彎著眼睛喊道:“小叔叔。”


    念完了一聲,又忍不住再念第二遍。


    其他的話都不知該怎麽說出口,隻知道一個勁地喊他。


    霍勖低聲應道:“嗯。”


    他垂眸,仿佛看見了一頭冒著傻氣的小狼站在他的眼前,唇角微不可見地翹了一下。


    最後還是沒忍住伸手揉了揉小姑娘毛茸茸的腦袋,誇道:“做得很好。”


    沈潮雲這才好像有了墜地的感覺。


    她被人穩穩地從高空中托下來,不會再摔得血肉模糊,也不會再孤立無援,她也有了會永遠站在她身邊的後盾,他在一點點地將她從泥沼中拉出來。


    崔灝眉頭微挑,看著兩人忽然道:“錯了錯了。”


    他捋著胡子笑道:“你如今成了我的弟子,那合該喊他一聲師兄,這小子當年的啟蒙可是我教的。”


    語氣間頗帶了幾分揶揄。


    將方才在飯桌上崔明月說的那番話幾乎原封不動地又說了一遍。


    崔明月聞言眼眸一亮:“是極是極,小潮雲不喊小姑姑喊我一聲師姐也成!”


    這兩人似乎在讓她改口喊人這方麵極為執著。


    沈潮雲眨了下眼,仰起頭,就看見霍勖的臉色好似變了變,不等她細想,又聽見坐上傳來崔灝哈哈的大笑聲:“這輩分還真是亂啊。”


    霍勖眉眼微壓:“不必理會。”


    沈潮雲彎著唇,乖乖地嗯了一聲。


    心裏頭卻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老師忽然說起這話是在故意逗他,她抬眸看向前麵的老師,隱隱覺得他似乎也在重新找與小叔叔的相處方式。


    他們應該許久未見了。


    小叔叔的外公成了她的老師,按理說她本該喊曾祖才是,這麽算來這個輩分似乎是有點亂。


    想到這兒,沈潮雲思緒也不禁有些亂,指尖忍不住蜷了起來。


    崔灝則是看了霍勖一眼,轉頭對著崔明月,交代道:“明月,你帶沈師妹先去外頭參觀參觀小閣樓外麵的藥圃,再帶她認一認去書房的路,不許怠慢。”


    崔明月一聽就知道他有話要同表哥說,當即道:“知道了爺爺。”


    說著,她走到沈潮雲身邊,親昵地挽起她的臂彎,笑道:“小潮雲,我和你說哦,這座別院最初在建的時候還是由表哥看著的呢,現在還保留著他的一間小院哦。”


    沈潮雲先抬頭看了霍勖一眼,見他沒有意見,才朝著崔灝拱了下手。


    跟著崔明月離開了小閣樓,在外頭逛了起來。


    等兩個小姑娘攜手離去,崔灝的眉頭就擰了起來,看著他沉聲道:“這些年皇帝忌憚北疆功高蓋主,你並非不知,為何非要此時回京?”


    霍勖瞥了他一眼,隨意撩起長袍下擺,長腿一邁便坐在了軟墊上。


    他坐著的時看起來神鬆意散,那緊繃得宛如拉得極緊的弓弦的肩背也放鬆下來,眼睫垂落,神色憊懶,修長的手指把玩著琉璃杯。


    看起來全然不似金戈鐵馬的將軍。


    反倒像是個狂放不羈的文士。


    他淡淡地道:“阿奴及笄,我需得回來。”


    崔灝皺眉:“就因為這個?”


    “就因為這個。”


    霍勖滿不在意地點了點頭。


    崔灝卻差點被他這副模樣給氣得倒仰,他不是說沈潮雲不重要,而是近年來皇帝身子骨愈發不好,對北疆的忌憚都已經擺到了明麵上。


    他此時回京,無異於自送虎口。


    縱然崔家已然隱世多年,可這樣的朝堂局勢哪怕他不刻意打聽,都能知曉得一清二楚。


    由此可見霍勖如今的處境有多艱難。


    秋風習習,小閣樓外隱隱傳來女孩子清脆的笑聲,像是佩環之聲,又像是水泉叮咚之聲。


    霍勖側耳聽了一陣。


    隻聽見了崔十五喋喋不休的說話聲,要過上一會兒,沈潮雲才會偶爾應上一句,嗓音很輕,可卻能聽出她語氣裏的放鬆與開心。


    即便沒有親眼看見,霍勖也能想象得到她笑起來的模樣,那雙黑得像葡萄似的眸子會一眨不眨地望著對方,眉眼間都藏著笑,等對方說完,會再彎起眼睛捧場。


    對任何她所信任的人都是這副乖巧的模樣。


    更小一些的時候她就很乖。


    若早知道,日後她會因這份乖而受到背叛與傷害,他寧願她不要那麽乖。


    “您這裏的琉璃杯還是沈記送的吧?”


    霍勖半闔了下眸子,慢條斯理地開口道。


    崔灝霎時頓了頓。


    “您看,連您這裏沈記都從沒忘記過。”


    他抬頭望過去,黑眸冷冽得猶如出鞘的利劍,譏誚地勾了下唇角:“阿行姐隻留下了這麽一個孩子,沈記多年來為了她,不知往多少人家送了禮,可是呢?”


    沈記送禮並非是直接求人去照顧沈潮雲。


    隻是想讓他們,在有朝一日,見到她孤立無援的時候,能夠想起來沈記的孝敬,出手相幫一二。


    而這些人心安理得地收了錢財,卻從未將這份交易放在眼裏。


    自她回京之後,更是屢次羞辱於她。


    受人之托,卻不忠人之事。


    崔灝神色微微一變。


    霍勖幽黑的眼眸直直地望著他,掀唇道:“若我此次不回京,阿奴隻怕會被人欺侮至死,那時您又在何處呢?”


    崔家隱居避世,素來不聞京中之事,縱是收了沈記的東西也幫不上忙。


    除了他,又還有誰能幫她呢?


    沉默半晌,崔灝長歎了聲氣道:“此事老夫確有失責。”


    他也沒想過沈行的孩子會落得這樣的下場,他以為,哪怕是看在沈行積攢的那些巨額財富的麵上,皇家也該妥善地好好地養著她。


    “……可是,剛過易折,”崔灝滿含愧疚與擔憂地看向他,“阿奴,你也該為自己想想。”


    皇家的針對隻會越來越劇烈,直到他撐不下去。


    或者等到哪一天他死了。


    霍勖垂下鴉黑的眼睫,隨手將琉璃杯放到桌案上,在清脆的聲響中淡淡地開口道:


    “沒什麽好想的,若真到了那天……”


    大不了換個天下之主。


    能者逐鹿天下,他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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