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和煦的陽光下,霍勖看向已經初露鋒芒的小姑娘。


    這世上不乏聰慧之人能舉一反三,他自己就是其中之一,但很少有人能理解得這樣透徹,在發現她同時還兼具敏銳的政治嗅覺,他隻為她感到格外的驕傲。


    同時也感到憤怒與可惜。


    若不是被沈家耽誤了,像她這樣好的天賦也不至於直到現在才被發現。


    倘若她從小開始就被認真培養,此時此刻她定然會讓全天下都震驚於她的靈敏聰慧,所有人都會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的才幹與能力。


    而這一切,本該是她所擁有卻被無情剝奪了的東西。


    霍勖垂下眸子,冷戾的眼神背著光,被掩藏在眼底的深處無人知曉。


    “你說得沒錯,”他頷了頷首,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循循引導她的思考,“陛下身後依靠世家,而崔、霍兩姓居於世家之首,這便是他做出來的妥協。”


    沈潮雲略加思索,就明白了過來。


    霍家雖因霍皇後之死以及霍勖大鬧宮闈而退出朝堂,族人更是四散,但在朝堂中仍有盤根錯節的門生關係,世家也依然尊霍家為上流世家。


    霍家尚且如此,被尊為世家之首的崔家更是如此。


    慶帝治下的根基是世家,要是不想失去世家的支持,他就必須穩住這一批世家,不讓他們覺得他有任何卸磨殺驢的想法和念頭。


    上輩子慶國內亂,表麵上看李元景與李元青之爭。


    但實則是背後扶植二者的世家之爭。


    沈潮雲若有所思地點頭。


    至於世家為何要爭……她隱約能明白肯定是因為利益,但更多的卻是不懂,她當前所掌握的知識儲備不足以讓她想通這個問題。


    似是看出了她臉上的困惑,霍勖解釋道:“等你將來學了史書,你就會明白的。”


    沈潮雲眨了下眼睛,乖巧道:“嗯,我知道了。”


    將來總會明白,她便沒再糾結要個答案。


    畢竟有時知道答案也沒用,因為結果已經擺在那裏了。


    棲梧宮的主殿常有人定期來打掃,連丁點的灰塵都看不見,霍勖推開門,發現主殿的陳設以及擺設都一如記憶中的模樣,好似它的主人隻是臨時出了個門而已。


    但空蕩蕩、沒有一絲人氣的宮殿又很快打破了這種錯覺。


    霍勖少見怔忡的表情轉瞬即逝。


    沈潮雲小心翼翼地邁過門檻,好奇地打量著這間宮殿的陳設,然後就在旁邊的桌子上看見了一個五彩藤球,隻是看起來有些褪色了。


    這個款式與她在蕭家看見的一模一樣。


    花鳥屏風的上麵掛著一排奇形怪狀的小風車,旁邊還有個草編的小蜻蜓垂掛在那兒晃晃悠悠。


    隨意擺放著的小木車裏麵,躺著隻用手絹疊了一半的兔子。


    沈潮雲放輕呼吸,慢慢地靠近。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殿內,目之所及的所有的一切,心口處感覺漲漲的,好像有什麽要滿溢而出。


    毫無疑問,這些小孩玩的東西應該都是她的。


    因為霍皇後膝下無子,唯一養在身旁的孩子就是故人的遺腹女。


    沈潮雲眨眨眼睛,將那個早已褪色的草編蜻蜓取了下來,嚐試在記憶裏找到相關的痕跡,大抵是太過久遠,又或是幼年的高燒帶來的後遺症。


    她當真一點點也想不起來了。


    更想不起來,那個在她出生後臨時充當了母親角色的女人。


    沈潮雲的眼底彌漫起潮濕的水意,她抿了下唇,低下頭用手背擦了下泛紅的眼角,這才轉過身去找她小叔叔,問道:“我們要去何處祭拜皇後娘娘?”


    “比起皇後,她更樂意聽你喊她霍姨。”


    霍勖糾正了她的叫法。


    他看過去,目光在她微微泅紅的眼尾停頓了一息,隨後才道:“跟我來。”


    沈潮雲跟他走到了偏殿,才明白是怎麽祭拜的。


    ——是對著霍皇後的畫像。


    在皇宮裏,哪怕是皇帝也不能將牌位擺在宮殿之內,皇後陵墓修建在帝陵,尋常人根本不得入。


    所以取而代之的就是畫像,對著畫像祭拜亡人。


    沈潮雲仰起頭定定地看著畫像上那個溫婉漂亮的仕女,過了這麽久,她才重新走到這裏見到她。


    上輩子她甚至都不知道幼年時曾被她養育過。


    還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毒害了她的弟弟。


    沈潮雲攥緊了手,忍不住垂眸,心道:霍姨,這一世我改變了小叔的命運,您在天之靈定會感到欣慰吧?以後我還會改變更多更多人的命運。


    雖不知為何會重生一回,可我會盡力去改變這個時代。


    盡量讓世上之人都不會再無辜而死。


    思及於此,沈潮雲微微一頓,複而又抬起了頭來,同畫像上溫柔的娘子對視。


    在心裏一字一頓地道:哪怕是要死,她也會讓那些死去的百姓明白自己究竟是為何而死,不再蒙昧。


    沈潮雲深吸了口氣,鄭重地舉著香鞠了三個躬。


    隨後強忍著淚意,跟著霍勖祭拜完之後,將手裏的香插進了香爐裏。


    做完這一切後沈潮雲才慢慢地反應過來,霍姨葬在帝陵不得見,那她阿娘呢?為何這麽久以來,從來沒有人和她說過祭拜的話?


    她下意識皺起了眉頭。


    費姨她們不知情在情理之中,可何姨總不會忘記這件事啊。


    在她剛到裕豐堂的那天,何姨還帶著她去看了滿屋子阿娘的畫像……


    沈潮雲倏地頓住。


    她心頭微震,手指猛地攥了起來,心神有一瞬的恍惚。


    但她很快就努力地將這份異樣給斂了起來,盡量穩著語氣,開口說道:“小叔叔,你肯定有很多話要和霍姨說吧,我去外麵等你。”


    說完,她就轉過身要往外走。


    可是在下一瞬,手卻突然被人給抓住了。


    “阿奴,”回過頭,就和霍勖擔憂的目光迎麵對上,他蹙眉問道,“怎麽了?”


    沈潮雲張了張嘴,本來想說沒事。


    可在對上他眼神的刹那,卻鬼使神差地改口道:“我就是,看見霍姨的時候,忽然想起了我阿娘。”


    “不知道她如今葬在何處,我還沒去祭拜過她。”


    她揚起唇角,頗有些強顏歡笑的意味。


    隻是自己根本沒有發覺。


    霍勖聞言,卻微微睜大了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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