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俊铖轉過半個身子,正見一名身穿深藍家丁服飾的精壯少年端著水盆推門進來,乃是侯家的家生子,從小伴著這具身體的原主人長大的書童,原主纏綿病榻的這段時間,都是這個少年在服侍著他,侯俊铖奪舍之後,病體虛弱得連胳膊都抬不起來,也是靠著他忠心耿耿的喂飯照料。


    “身子好多了,再躺下去,恐怕都不會站了……”侯俊铖微笑著朝他點點頭:“侯七,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少爺說的哪裏話!”侯七笑嗬嗬的擱下水盆,幫著侯俊铖穿戴起來:“少爺是主子,小的是奴婢,奴婢服侍主子天經地義,談不上什麽辛苦。”


    侯俊铖微微愣了愣,看著侯七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囫圇點了點頭,說道:“我想上街去走走,這些日子憋在這廂房雅間之中憋悶的很。”


    “少爺,您病體初愈,街麵上嘈雜吵嚷,不似這雅間幽靜,不如……”侯七一邊幫侯俊铖係著腰帶,一邊勸說著,頭微微抬起,見侯俊铖凝眉看著他,又趕忙改了口:“少爺是主子,主子想做什麽,小的自然聽命,小的等會就去安排車轎。”


    “不用車轎,就是想沾沾市井人氣!”侯俊铖擺了擺手,他穿越三天在這客棧雅間裏躺了三天,此處幽靜是幽靜,就是一個人都看不到,讓他偶爾都會猜測自己是不是誤入某個綜藝節目,正被暗地裏的攝像機偷拍著。


    侯七麵上有些為難,但也沒有多說什麽,幫著侯俊铖穿戴好衣衫便告退出去糾集跟隨侯俊铖一起來湖南的家仆,侯俊铖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他承襲著原主的記憶,記憶中的“父親”是個嚴苛的人物,如今看到侯七的表現,讓他不由得擔憂自己那個還未謀麵的父親,是不是有些嚴苛過頭了。


    上下尊卑、綱常倫理,可不單單會壓在家仆奴役的身上,生長在紅旗下的侯俊铖,日後與那位“父親”的相處恐怕會有不少麻煩了。


    不過這些都是以後的事了,侯俊铖理了理衣冠,出了雅間廂房,侯七早已將護衛和家仆集結完畢,圍繞著侯俊铖咋咋呼呼的向客棧外走去,客棧裏的掌櫃也被驚動,急急忙忙跑出來點頭哈腰的迎送著。


    侯俊铖所在的地方名喚劉家鎮,位於楚贛兩省交界之地,三條官道在此匯聚,因此而逐漸形成一個市鎮,鎮裏連城牆都沒有,也沒有衙署官府,官差衙役隻在每年催繳稅賦之時露個臉,鎮上的客棧酒樓大多做的是來往客商的生意,像侯俊铖這種直接把整個客棧都包下來的,那掌櫃恐怕一輩子也就隻能見到這麽一回。


    侯七上前去應付了幾句,他在侯俊铖麵前是一副老老實實的奴才模樣,到了那客棧掌櫃麵前卻是傲氣十足,挺胸凹肚、鼻孔朝天的教訓了幾句,那客棧掌櫃諂笑著領著小二退到一旁,彎著腰恭送侯俊铖出門。


    侯俊铖皺著眉掃了他們一眼,什麽話也沒說,邁步走出客棧,橫穿整個鎮子的官道上一副車水馬龍的模樣,人流大多都是往江西方向而去,如今三藩眼看著要大亂,不少感覺敏銳的湖南客商官紳都在往其他省份逃難,侯俊铖過不了多久也要匯入他們的隊伍之中了。


    侯俊铖隨意的在街上逛了逛,他大病初愈走不了多遠便氣喘籲籲渾身發軟,隻能在侯七的攙扶下向著客棧走去,前方的人群卻忽然停了下來,隨即便是一片鑼鼓響聲,侯七麵色一變,趕忙扶著侯俊铖要走:“少爺,前頭要殺人了,莫讓煞氣衝了您的身子,咱們繞路走吧?”


    “殺人?怎麽回事?”侯俊铖吃了一驚,封建時代治安混亂他有心理準備,但這般大張旗鼓當街殺人,恐怕也沒幾個賊寇有這膽子:“是官府在辦事?”


    “回少爺,是民團……”侯七沉著一張臉,解釋道:“劉家鎮的民團,許是抓到了什麽反賊強匪,要當街斬首示眾。”


    “這麽個小鎮子,哪裏來的反賊?”侯俊铖四處掃了一眼,反倒來了興趣,邁步往前走去:“我們去看看。”


    侯七伸手想要阻攔,咬了咬牙,無奈的歎了一聲,招招手讓家仆護衛都跟了上來,幫侯俊铖擠出一條路,到了一處相對寬闊的街道上,卻見十幾個挎刀持矛的壯漢繞成一個圈,圈中跪著幾個渾身汙黑、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人。


    一名頭戴瓜皮帽、腦後拖著一條辮子、賊眉鼠眼的男子不停敲著銅鑼,尖細的聲音高聲喊著:“此等賊眾,欲勾結前明殘黨造反,今日在此斬首示眾,以警眾人!”


    侯俊铖的視線在那些“反賊身上掃了一圈,眉間緊皺起來,指向一人冷哼一聲:“那個,看著不過是七八歲的娃娃,一個娃娃造什麽反?”


    “少爺,小聲些!”侯七麵色一變,慌忙提醒了一句,壓低聲音說道:“少爺有所不知,這劉家鎮整個鎮子都是劉老爺的,那劉老爺手裏民壯團丁幾百號人,官麵上也有不少關係,若是在這裏招惹了他,把老爺抬出來都不好使……”


    侯七朝那些“反賊”悄悄指了一指:“少爺您也沒說錯,若這些家夥真是反賊,劉老爺早把他們押去官府領賞了,又怎會自家把他們處置了?這些都是得罪了劉老爺、或者被劉老爺看上了產業的商戶農家,栽贓一個反賊的名頭,當街處決,就是為了借他們的人頭,恐嚇劉家鎮的商戶百姓。”


    侯俊铖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起來,緊緊盯著那個七八歲的孩子,咬著牙看向侯七:“難道就這麽看著他們冤殺人命?”


    “少爺,您往日裏兩耳不聞窗外事,不知這世道險惡!”侯七的表情忽然變得無比嚴肅,揮了揮手,幾名護衛奴仆上前來將侯俊铖架住便走:“自古以來人命便賤如草絮,冤殺人命,算得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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