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爺的宅子離劉家鎮並不遠,是一座堡寨形的莊子,當地人稱之為“劉家堡子”,前中後和東西院子呈品字形分布,四麵莊牆環繞保護,莊牆上設了七個碉樓,皆附庸風雅的起了雅名別號。


    這種防衛森嚴的莊堡並不少見,明末清初的亂世之中,兵災連連、流賊遍野,有實力的地主官紳基本都會建設莊堡自保,侯俊铖在江西的侯家大院也是這種莊堡樣式,明軍清軍拖著大炮過來自然隻能投降,可遇到那些裝備低劣的流賊土匪,好歹能抵擋一陣。


    侯俊铖遠遠便瞧見那高聳的碉樓,心中微微有些緊張,這種莊堡防護能力很不錯,拿來關押要人自然也很方便,若是被軟禁在這莊堡之中,之後想要逃跑,恐怕也困難重重了。


    隻是如今的情況……侯俊铖掃了一圈那幾十個身材健碩、刀槍鮮亮、明顯是專門挑出來的團丁精銳,要從他們手裏逃脫,恐怕更不容易。


    “劉老爺和家主不同……”侯七緊跟在馬車旁,悄悄給侯俊铖傳遞著信息:“前明從江西潰敗,老爺為了保住家業和少爺您,這才被迫剃發屈膝於大清,心中是一直將自己當作前明遺臣的,老爺讓少爺您著前明服飾、戴幅巾遮蓋發辮,連咱們這些下人奴婢也都沒有改換衣裝、出行都戴著帽子遮蓋發辮,可見老爺態度。”


    “這劉老爺卻不一樣,當年清軍攻略湖南之時,他給清軍供糧供物頗為積極,不僅主動剃發易服,還讓兒子捐了個官當著,是十裏八鄉聞名的漢奸。”


    “老爺就是瞧不起他的作為,所以和劉家雖然隻隔著一座石含山,卻一直沒什麽來往,少爺您離家之時,老爺也吩咐過奴婢護著您快走快離,盡量不要和劉家接觸,此番若不是少爺您正好病倒在劉家鎮,也不會在此停留,惹出這般禍事來了。”


    “如此說來……咱們今日恐怕是無法輕易走脫了!”侯俊铖眉間皺成一團,回頭看向南方略顯陰沉的天空:“江西或京師定然是出了什麽變故,劉家才會趁虛而入,如今天下的局勢……難道和三藩有關?”


    正猜測著,侯七搭話道:“少爺,不管怎麽說,等會見了劉老爺還是得禮數周全,奴婢已經悄悄派人快馬趕去家裏求助了,劉老爺是個貪暴的惡鬼,在老爺派人來援之前,最好還是不要招惹他。”


    “確實是個貪暴的惡鬼!”侯俊铖眯起了雙眼,牙齒摩擦著,發出細微的“喀茲”聲,之前刑場上那個七八歲的孩子的身影在他腦海裏翻騰,怎麽也揮之不去:“這種惡鬼,終究會遭報應的!”


    話音未落,仿佛老天感應到侯俊铖的怨念一般,一發羽箭射上遠處的碉樓,碉樓上一名團丁慘叫一聲從碉樓上跌下,他的身子還在半空中,一聲聲刺耳的喇叭聲已經從四麵八方響起,緊接著便是震天的喊殺聲,越來越多的羽箭在空中亂飛,射進一座座碉樓和莊堡之中。


    “家主!”在前頭領路的劉三大驚失色,拔刀便往留家堡子衝:“有賊人襲擊!快!快去救援家主!”


    圍繞在馬車旁的團丁紛紛跟著劉三衝了過去,侯俊铖自然不會去湊這個熱鬧,推了一把車夫,轉頭衝侯七喊道:“還愣著幹什麽?咱們趕緊跑啊。”


    侯七被突然而來的變故驚得呆了,被侯俊铖一喝才如夢初醒,立馬上前拽著拖車的黃馬馬韁、幫著不停揮著鞭子的馬夫調轉方向,幾名護衛和家奴也湊上前來幫忙,還有幾人卻抱頭鼠竄的逃走,氣得侯七破口大罵:“沒廉恥、不知臊的狗奴才!棄主逃跑,有本事一輩子別去江西,要不然爺爺遲早砍你們的頭!”


    但他的恐嚇似乎起了反效果,不僅家奴護衛逃跑,連馬車車夫都跳下車抱頭鼠竄,一眨眼間,馬車周圍便隻剩下四五個護衛和家奴,還忠心耿耿的跟著侯七一起拽著馬車。


    與此同時,遠處飄揚出一陣陣煙塵,隨即馬蹄聲如悶雷一般響起,一隊騎兵遠遠奔馳而來,幾十騎,人人都套著一副布麵甲或皮甲,為首一人攥著幾顆血淋淋的人頭,那些人頭腦後的辮子,反倒方便了馬上騎手。


    “是山賊,石含山的山賊!”侯七忽然麵上一喜、長出口氣,鬆了馬韁走上前去,招呼著周圍的護衛家奴一起衝那些騎手高喊道:“是石含山上的兄弟嗎?我等是永新侯家的家仆,護送少主過境!”


    那些山賊見這些人不逃不避、反倒迎了上來,已是十分驚奇、漸漸緩下了馬速,為首的騎手聞言,一臉驚詫的問道:“還以為是劉家的狗奴,怎麽又蹦出個侯家來了?”


    “管他是猴是牛,綁了再說!”一名騎手嚷嚷道:“那馬車就不是一般人物能坐得起的,不管是哪家少爺,先綁了,弟兄們也能討些吃食!”


    “屁話!”領頭的騎手嗬斥了一句:“當年若不是侯家接濟,山寨怕是都沒了,哪還有你們這幫小崽子的營生?再說了,寨主和侯老爺也算舊識,若真傷了侯老爺的獨苗,讓侯老爺和寨主撕破臉,寨主怪罪下來,誰擔待得起?”


    那騎手掃了一眼侯俊铖等人,朝侯七說道:“咱們還要去劉家鎮,咱派幾個人送你們去劉家堡子,寨主與那侯家少爺多年前見過一麵,是真是假,寨主自然能分辨,你們若真是侯家的人,總不會連辨個真假的膽子都沒有吧?”


    侯七回頭看向掀開車簾露出大半個身子打量著那隊騎兵的侯俊铖,侯俊铖看了看身邊剩下的這三瓜兩棗,隻能點了點頭,侯七上前交涉一番,那支騎兵便一分為二,大隊繼續往劉家鎮方向而去,留下五騎裹著侯俊铖等人往劉家堡子而去。


    侯俊铖斜著身子,壓低聲音向臨時充當起車夫趕著馬車的侯七問道:“這些山賊說受過侯家的接濟,是怎麽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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