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山西緩緩移過頭來,緊緊盯著侯俊铖,麵上依舊是一副笑嗬嗬的模樣,雙目之中卻隱隱藏著怒氣,一旁的劉明承則是直接勃然大怒,冷哼一聲,狠狠朝侯俊铖身後的牛老三瞪了一眼。


    “入城搶三天,這是規矩,要讓弟兄們拚死作戰,總得給他們一些好處!”老山西慢條斯理的說著,語氣很是淡漠:“弟兄們在山裏熬了那麽多年,出了山,不就是為了求一場富貴?若是沒有真金白銀賞賜他們,誰還會用心竭力?”


    老山西又轉頭看向那些官紳,這一次笑得很是真誠:“諸位安心,本寨主已經安排人馬去看管你們的店鋪屋宅了,不會讓下麵的弟兄搶到你們的頭上去的,但若是有人不願給義軍供糧繳銀,那就隻能換個法子給義軍做做貢獻了。”


    “這是屁話!”還不等那些官紳搖尾拍馬,侯俊铖已經怒氣衝衝的反駁起來:“這是山賊的規矩,可咱們如今是反清的義軍了!既是義軍,就該保境安民、護衛百姓安康,和滿清爭奪天下人心!怎能燒殺搶掠、亂屠亂殺?這和清狗有什麽分別?


    侯俊铖胸膛不停起伏著,“幼妹”的首級和那具嬰兒的屍體不停的在他腦海中翻騰著:“百姓把我們當了賊,又怎會助咱們以抗清狗?咱們這麽一路燒殺下去,失去了百姓的民心,兵馬再多到最後隻會淪為一支孤軍!以孤軍之勢,又如何對抗清狗的大軍?”


    老山西眼中的怒意卻更為濃烈,嘴角的笑容也變得有些僵硬:“侯少爺這話說的偏頗了,當年滿清入關,不也是一路燒殺搶掠過去的?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戮殺多少漢民百姓?最後還不是坐了天下?”


    “所以滿清從天下傳檄而定,變得天下動蕩,以至於三藩遺患至今!所以滿清入關數十年,時至今日還無法平靖天下,甚至麵臨亡國之憂!”侯俊铖底氣十足的反駁著:“再說,滿清有數十萬旗人為後盾,我們有什麽?學滿清一般燒殺搶掠,到最後誰贏誰輸,還不清楚嗎?”


    一旁的劉明承本來怒氣衝衝的張嘴欲喝罵,聽到侯俊铖的話,忽然卻怒消氣散,訝異的看著侯俊铖,雙目之中眼波流動,眉間微微皺起,不知在想些什麽。


    “老寨主,自古以來成大事者,可有一人是一路燒殺搶掠到底的?”侯俊铖邁前一步,語氣有些急促:“漢之劉邦,入秦而約法三章,即便後來被楚霸王趕去漢中,日後再歸秦地,便是三秦父老簞食壺漿,始有關中之基業!”


    “唐之李世民,近道菜果,非買不食,軍士有竊之者,輒求其主償之,亦不詰竊者,軍士及民皆感悅,所過秋毫無所犯,故而李世民才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七年時間便平定天下、揚威域外,開創貞觀之治!”


    “前明太祖朱元璋,入南京時便揭榜以禁剽掠,有卒違令,立斬以慰民,舊政不便者除之、遏官吏之貪暴禍民、發粟米以濟貧民,因之而得軍心、民心、士心,方能據南京而謀天下,開創大明兩百餘年基業!”


    “即便是在明末,當年闖王為一流寇之時,四處燒殺、一味裹挾,縱使擁眾數十萬,也被明軍追得狼狽不堪,隻餘千人遁入商洛山中,幾近覆滅,然則闖王痛定思痛,出商洛山後便‘法甚嚴,附近居民有饋食者,皆不敢受,所食物黑碎而幹,以少水吞之,便度一日’,‘至淫奪斬殺之事,則猶未見’。”


    “故而前明官紳便有公論‘治闖難,闖人之所附,賊又為散財賑貧、發粟賑饑,以結其誌,遂至視賊如歸,人忘忠義’,闖王得貧困之民民心,才有了源源不斷的錢糧人馬,才能一次次東山再起,從商洛山的一千餘騎至席卷天下、覆滅坐擁兩京一十三省的大明!”


    “然則闖王九宮山身亡,各部零散、失去約束,便有‘兵丁斬門而入,掠金銀女奴,民始苦之’,闖部從此……便再無複起的可能!”


    老山西渾身一震,一直含笑的麵容終於垮了下來,黑沉著臉,一雙虎目緊盯著侯俊铖,滾滾殺意止不住的湧了出來,忽然又是一愣,雙眼微微放空,若有所思的打量著侯俊铖。


    侯俊铖卻全然不覺,他也一樣愣住,腦海之中仿佛劈過一道閃電,衝開這麽多天以來一直籠罩著他的層層迷霧。


    他還在訴說著,隻是這一次卻仿佛不是在勸說老山西,而是在自言自語:“還有他們…….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所以他們才能創造一個個奇跡,從十幾個人、一艘小船,到席卷全國,建國伊始,便能以一百年積貧積弱之國,力抗17國聯軍!”


    老山西有些疑惑的看著侯俊铖,正要發問,卻發現周圍不少官紳都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不時有人在偷偷瞟著自己,心中頓時一沉,又擺出一副笑嗬嗬的溫煦模樣,拍了拍桌子吸引眾人注意,笑道:“侯少爺畢竟是個書生,未經世事,清狗將其家眷首級掛在城門上示眾,侯少爺定是見了此等慘事,一時心痛如絞,生了癔症,來人!快扶侯少爺下去休息!”


    一旁的劉明承悚然一驚,朝那些官紳掃了一眼,麵色也沉了下去,當即喝令牛老三和周圍的山賊將侯俊铖架住便往外拖拽。


    侯俊铖也醒轉過來,還要掙紮,劉明承卻已搶上前來,一巴掌扇在侯俊铖臉上,將他腮幫子都打得鼓了起來:“侯少爺!不要再胡言亂語了!你們幫著侯少爺去埋葬家眷,找些醫師給侯少爺診治,找間幹淨屋子讓侯少爺休息,若侯少爺出了什麽差錯,俺讓你們也不好過!”


    牛老三等人哪裏還聽不懂劉明承的話中話,趁著侯俊铖被扇得頭暈腦昏,幾人一起將侯俊铖抬起,就這麽抬出了縣衙。


    老山西這才鬆了口氣,轉頭看向那些官紳:“侯少爺犯了癔症,但他的一些話倒也沒錯,咱們義軍也是有些規矩的,和咱們合作的官紳便是自己人,對自己人,咱們自然是紀律嚴明的,可若不是自己人……哼哼,那就好自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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