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先生試過銃了?”老和尚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侯俊铖回頭一看,正見老和尚背著手,笑嗬嗬的朝侯俊铖手上的鳥銃擠了擠眼。


    “打了四五發,五十步的靶,一發都沒中……”侯俊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五十步,敵軍一眨眼就能衝到麵前,若是在戰場上,怕是早被人一刀劈了。”


    老和尚放聲大笑幾聲,接過那杆鳥銃,又討來銃彈,有條不紊的洗銃下藥、送鉛安火繩,一邊閑聊似的說道:“鳥銃這東西,使用起來複雜,前明萬曆年間茅元儀著《武備誌》,將鳥銃施放之法總結為十一步,後來戚武毅著《紀效新書》,又將其中‘下紙、送紙’兩步剔除,但餘下九步操作起來,也很是複雜,比不得弓箭拿起就能射。”


    “可鳥銃訓練起來簡單,便是老弱婦孺,隻要練熟了步驟也能用鳥銃殺敵!”老和尚瞄著前方的標靶開了一銃,那道標靶炸起一道木屑,被銃彈推動得搖搖晃晃,隨即便仰倒在地。


    “運氣而已!”老和尚看著侯俊铖詫異的眼神,搶先擺了擺手,又開始有條不紊的填裝彈藥起來:“火銃隊很重要,清軍裝備著不少火銃不說,便是地方上的官紳團練,各式火銃也是不少的,善用火銃的團練鄉勇,也有不少。”


    “依《大清律》,民間私有鳥銃者杖八十,私造者加私有罪一等,流三千裏,但侯先生你之前也說過,滿清相比前明,對基層的控製實際上是下降了的,民間私造鳥銃,清廷根本就管不住。”


    “官紳挑選團丁,便以擅使鳥銃為上,所謂‘鳥槍不精,則臨陣手顫而發必不中,一發不中勢必棄槍而走,刀矛手亦因之而驚,故必精鳥槍以收刀矛之要也’!”老和尚又發了一銃,轉過頭來:“牛老三他們就是因為不會鳥銃,所以才沒被趙舉人看中當上團丁,咱們日後要在石含山中作戰,也少不得精擅鳥銃的銃手。”


    侯俊铖重重點點頭,山林之中的特點就是遮蔽物多,弓箭標槍都容易被密林石堆擋住,在崎嶇的地形上,雙方的接戰距離也不會太遠,精準度和穿透力較高的鳥銃、或射程短但火力爆發性強的火門銃,都很適合這片戰場的特點。


    “謝老禪師指教!”侯俊铖明白老和尚這番教誨裏頭藏著的深意,火銃隊如此緊要,自然是要讓侯俊铖親自抓在手裏,侯俊铖淺淺行了一禮,壓低聲音問道:“老禪師恐怕不單單是為了指教在下吧?”


    “自然不是……”老和尚歎了口氣,將火銃和藥袋都遞給一旁的一名頭目,扯著侯俊铖的袖子來到一處無人的角落,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剛剛九道彎寨傳來消息,布寨主病逝了。”


    “布寨主年紀大了,又有當年抗清時落下的傷病,病逝倒也不奇怪……”侯俊铖麵色一凝,聲音又壓低了幾分:“可前幾日布寨主來聽課,看著還精神奕奕的,今日忽然就病逝了,老禪師您還親自來給在下通報消息……難道其中有什麽貓膩不成?”


    “布寨主一家都被清狗殺了,他這個人,隻要能殺清狗,什麽都能豁出去!”老和尚冷笑幾聲:“可九道彎寨的弟兄們就說不定了,過慣了舒坦日子,誰還願一輩子提著腦袋過活?”


    侯俊铖皺了皺眉,抬頭朝主寨方向看了一眼:“明白了,這是在警告我,也是在警告那些到馬麵嶺寨來聽課的寨主們,老寨主隻是二十八寨的盟主,他們這些寨主,同樣也隻是各寨的盟主而已,底下的人不服氣,他們連性命都難保。”


    老和尚點點頭,歎了一聲:“老寨主這段時間都在忙著整頓吞並吉安之戰潰下來的潰兵,手裏握著上萬的人馬,看著是聲勢震天,可實際上呢?無非是一手刀子震著,一手財貨誘著而已。”


    “老寨主殺了那麽多不聽話的綠營將官,確實是殺雞儆猴了,可那些被刀子嚇住的綠營官將,有幾個真的對老寨主心服口服的?老寨主靠著永新掠來的財貨錢糧收買了那些綠營兵將,可一群貪財好利之輩,又有幾個心存忠義的?到了湖南別家拿著更多的財貨來收買,又有幾個能不動心的?”


    “所以二十八寨的弟兄就亂不得,老寨主得靠著弟兄們的刀子裹挾那上萬兵馬,他日去了湖南,也得靠弟兄們抱團給他托底!”老和尚看向侯俊铖,語氣嚴肅了不少:“對老寨主來說,此時此刻穩定壓倒一切,一股新興的勢力,不管是敵是友,都是禍亂的源頭!”


    “老寨主恐怕也沒想到我會這麽快就在二十八寨掀起一股風潮來,一開始在他眼中,我恐怕隻是個初出茅廬的幼稚書生而已!”侯俊铖掃視著鑼鼓喧天的校場:“要不然,他恐怕一開始就不會準我上山,至少也是好吃好喝的幽禁著,不讓我接觸實務。”


    老和尚點點頭表示認同,問道:“侯先生,老寨主如今還隻是警告,下一回恐怕要動刀子了,你準備怎麽辦?”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我若是個明哲保身的人物,乖乖在寨中混吃混喝便是,又何必做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事?”侯俊铖毫不在意的搖了搖頭:“無非不過一死而已,但是我……生死的滋味也不是沒嚐過,踏上這條路,自然早就做好了必死的準備。”


    “侯先生有此心誌,才能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資本!”老和尚也扭頭去看校場上訓練的兵民,淡淡一笑:“你也放寬心,老寨主還需要你去勸說船山先生,為他在周王那裏再添上一份籌碼,隻要你和船山先生綁在一起,老寨主就不會動你。”


    侯俊铖卻微微皺了皺眉,別人都以為他是王夫之的高徒,但他和王夫之是個什麽情況,他自己當然是一清二楚,等他和王夫之見麵那一天,恐怕就是他露老底的那一天。


    侯俊铖抬頭看向灰暗的天空,輕輕歎了一聲,心中默念道:“王夫之,我自然是要去勸的,隻是我的勸法……恐怕很難讓老寨主滿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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