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江西巡撫衙門,自嶽樂領軍入江西之後,便成了嶽樂臨時的宅邸,每日披甲戴盔的清軍兵將進進出出,四方的探馬在此匯聚,熱鬧非凡。


    嶽樂背著手立在一幅地圖前,從他領軍至南昌之後,短短幾天時間,身子愈發的佝僂,麵上的老態也漸漸顯露了出來,往日裏筆直的身板、洪亮的聲音早已消失不見,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顯得憔悴和蒼老,外表看去,已是垂垂老矣。


    大兵團的指揮官是以消磨性命和健康為代價的,更別說如今的江西麵臨著吳三桂和耿精忠的兩麵夾擊,戰事一日緊過一日,所有的壓力都壓在他這個安親王的肩上,如此險惡的局勢中,一旦有什麽閃失,便是全線崩盤的結果,清軍穩守江西的戰嶽樂是打造者之一,由不得他這個當事人不殫精竭慮。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嶽樂眉間微皺,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緩緩轉過身去,正見巴達海捧著一封緊急軍情小跑而來,臉上全是急促的神色:“王爺,袁州丟了,尼雅翰已經領兵退往臨江府,已防吳逆順江而上威脅南昌!”


    “不出預料……夏國相之兵有吳三桂的本部精銳做底,戰力比重兵雲集的嶽州吳軍恐怕還要強上一些,尼雅翰在嶽州都討不到好,在夏國相手裏自然也討不到好…….”嶽樂的語氣卻很是冷靜,甚至帶著一絲嘲諷的味道:“本王安排尼雅翰去袁州府,本來也沒相信過他的能力,無非是替本王拖延時間而已。”


    巴達海將那軍情稟文往桌上一拍,略帶怒意的冷哼道:“八旗之中,就是像尼雅翰這樣的庸碌無能之輩太多了!皇上就該像當年的太祖太宗一般,狠狠殺上一波,就像漢人說的那樣,正本清源!免得這八旗日日這麽墮落下去!”


    “單單是殺人,從來都解決不了問題!殺光了,換上另一波人,也解決不了問題!”嶽樂冷哼一聲,朝著一旁的奴仆揮揮手,那奴仆識趣的退出屋外,順手將門窗都關上。


    “巴達海,你應該養了不少奴才吧?”嶽樂身子微微後仰,如同長輩在傾囊相授:“奴才呢,刁滑的很,表麵上看著都是無比溫順的,私底下嘛,能偷懶就偷懶、能耍滑就耍滑,管束的嚴厲了,幹脆就出工不出力,表現的一副勤懇老實的模樣,到最後一盤點,什麽都沒做。”


    “哪怕是家生家養的也是如此,從小在家裏養大的,對家裏熟悉無比,更知道怎麽把嘴上功夫做得漂亮、把該負責的事推卸幹淨,主家若是興旺,便是一副得誌猖狂的模樣,一個小奴的鼻孔翹得比當朝大員都高,可主家若是有難,立馬是樹倒猢猻散,跟著主家一起遭難的忠仆,十中無一!”


    巴達海皺了皺眉,他知道嶽樂和他說這番話,必然不是單單為了談論主仆關係,當即凝眉猜測道:“王爺,您是在說我大清和漢人的關係?”


    “不是漢人,也不是滿人和蒙古人,說的是人!這是人的天性!”嶽樂搖了搖頭,笑得如同老教師一般的溫煦:“朝廷公文,走的是六部和有司的題本或稟文,題本稟文之中無論滿漢皆稱己為臣,而八旗各旗之間互遞消息則為奏本奏折,奏本奏折不是正式的公文,算是私下裏的書信也說得通,既然是私下來往,旗人與旗主之間,自然是稱奴才的。”


    “一般來說,八旗隻會在各旗內部遞送奏本奏折,八旗之間無此常例,正藍旗的主子,與我正紅旗何幹?正紅旗的奴才,又與我正白旗何幹?皇家是在鑲黃旗中,故而一般隻有鑲黃旗人才會給宮中上奏本奏折,不過太宗年間兩黃旗皆歸皇家統屬,正黃旗遞送奏折也不奇怪。”


    “可自皇上親政除了鼇拜之後……遞送奏折於宮中,慢慢的就從兩黃旗變成了八旗的所有旗,題本稟文之中滿漢皆按舊製稱臣,可到了奏折奏本之中,不僅兩黃旗要稱奴才,其他各旗的旗人,也由臣變成了奴才,而當今皇上……已經漸漸的不看題本,隻看奏折了,許多題本連宮門都進不去,非得六部的滿官謄抄一遍寫成奏折,才能得皇上禦覽。”


    巴達海渾身都繃緊了,腦門上滲著汗珠,卻是一動也不敢動、一句話也不敢說,雙手緊緊拽著褲子,頭都要埋進胸口中去。


    嶽樂沒有理會他,隻是哂笑一聲:“皇上有英主之資,所以皇上的雄心很大,皇上不僅僅是想讓漢蒙之民當奴才,八旗各旗的滿人,也要做紫禁城裏那一家的奴才!”


    “太祖年間,三大部初統,八旗之中不僅有皇家,還有許多大族大家,故而太祖設議政大臣、置理事大臣,又廣招旗主貝勒、固山額真商議國事,大政方略,皆自各部商議而出,故而滿八旗雖是太祖建製的,但也是滿人各大部族共同的八旗,八旗興而各部興,八旗亡而各部亡,各部才能齊頭並進、團結一致,八旗也才有冠絕天下之戰力。”


    “至太宗年間,太宗皇帝收權柄於己,但好歹也維持著議政大臣的製度,先帝蕭規曹隨就不說了,但到了當今皇上…….大清成了皇家一家的大清,天下都成了皇家的私財,而八旗的所有人統統成了奴才,既然是奴才,這大清沒了、天下亡了,和奴才又有什麽關係呢?”


    “既然都是奴才了,那辛辛苦苦的學習、冒著性命危險的衝鋒陷陣,又有什麽意義呢?提籠架鳥、穿街走巷,豈不快哉?父輩打下來的基業都吃不完,何必自己辛苦?”


    巴達海愈發的緊張起來,隻想伸手去捂自己的耳朵,卻動也不敢動,嶽樂輕笑一聲,背過身去繼續看著地圖:“不過嘛,奴才和奴才也是不一樣的,外人打進家裏來,也不會勞心去分辨誰是奴才誰是主子,隻會做一窩統統殺了了事,所以這大清還得保著,皇家這個主子,也得盡心護著!”


    “袁州失陷沒關係,哪怕吳軍兵臨南昌也沒關係,要沉住氣……”嶽樂伸出手去,手指在地圖上滑動著,點在吉安的位置:“傳令托勒察自吉安撤兵,留一座空城給夏國相,他們分兵往吉安,威脅臨江的兵馬就不會太多了,尼雅翰也能拖住更長的時間。”


    “可這樣豈不是把廣東那邊給賣了?”巴達海眉間一皺:“吳逆若陷吉安,便截斷了咱們與廣東的聯係,尚藩勢窮力孤,怕是要反的!”


    “無妨……”嶽樂的手指劃向福建方向:“欲取之,必先予之!如今破局的關鍵在於耿精忠和鄭家,一軍之帥,首要在‘靜’,我們要耐心等下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赤潮覆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金黃的雞翅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金黃的雞翅膀並收藏赤潮覆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