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要塞裏的會談進展得不大順利,而現在,他們正騎著獅鷲返回麥迪文之塔,在薄暮中,卡拉讚顯得高大而空虛。窗門間沒有一絲光亮。在這個沒有月光的晚上,塔頂的天文台浸沒在黑暗中。盡管整座高塔表麵由蒼白色的磚石砌成,現在卻讓人感到黑暗而窒息。


    昨晚他們在王宮裏展開了激烈的會談。卡德加和迦羅娜也參與了,盡管晉見國王陛下的時候,洛薩暫時保管了迦羅娜的匕首。這位國王的勇士同樣也參與了會議,外加簇擁著萊恩國王的一幫顧問和朝臣。卡德加感覺不到裏麵有任何一個會法術的人,也許那些還沒被麥迪文宰掉的的法師要不上前線去了,要不就幹脆找地方躲起來了。


    至於國王本人,比他在幻象中看到的那個明顯長大多了。和年輕時一樣,他有著寬闊的肩膀和鮮明的五官。即使已過中年,精神狀態卻仍不輸當年太多。在眾多與會者中,他顯然最為醒目,那身藍色的長袍閃耀在人群中。他的座位邊放著一頂帶白翼的頭盔,似乎隨時準備跟隨主人奔赴戰場。


    卡德加想起了巨魔幻象中那個魯莽任性的萊恩,懷疑他根本就是迫切地想要親自上陣。他的眼神流露出絕對的自信,無論戰爭在哪裏打響,他的軍隊勢必終將獲勝,毫無疑問。卡德加不知道這份自信究竟幾分是源自對星界法師的信賴,那種幾乎是虔誠的信賴,相信他絕對會伸出援手。事實上,這種虔誠對在場眾人來說都是那麽的自然——星界法師一直在幫助暴風城,以後也一樣,隻要有星界法師在,暴風城將永遠屹立不倒。


    禦醫妥善處理了迦羅娜唇上的傷,但顯然對她的火氣無能為力。她屢次直截了當地向國王表達她作為獸人立場上的看法,內容涉及星界法師的心智、對白皮膚人類的看法,特別是萊恩的軍隊等等。語氣無一不讓卡德加冷汗直冒。


    “獸人是絕對的冷酷無情的,”她說,“他們決不會放棄進攻。他們還會回來的。”


    “他們連城牆的箭程都靠不近,”萊恩反對道。國王陛下似乎更欣賞迦羅娜直率的風格和笨拙的警告方式,對其警告的實質內容反不怎麽在意。


    “他們連城牆的箭程都靠不近,”迦羅娜重複了一遍,“那是這一次。下次他們就能了。下下次他們甚至會攻破城牆。我想你根本沒有把獸人當回事,陛下。”


    “我向你保證,我沒把這事當兒戲,”萊恩道,“但我同樣也對暴風城的力量充滿信心。各方麵的力量,從她的城牆、她的軍隊到她的盟友以至她的心。如果你見識過它們,你就不會對獸人的能力那麽有信心了。”


    在對待星界法師的問題上,萊恩的立場同樣堅定。在顧問團麵前,卡德加將一切都攤開來說了,輔以迦羅娜的擔保和補充發言。過去的幻象、怪異的舉止、出現在卡拉讚卻一度被認作幻象的薩格拉斯,以及麥迪文召喚獸人襲擊艾澤拉斯的罪證。


    “曾有無數的人試圖告訴我麥迪文已經瘋了,如果他們每人給我一個銀幣,我絕對比我今天還富。”萊恩道,“他有自己的計劃,小夥子。僅此而已。我都數不過來究竟有幾次聽到這種消息了,說他又開始發瘋或是做了其他什麽怪事,然後洛薩就會在這裏緊張地擔心他有沒有少掉根頭發……可結果呢,事實證明他每次都是對的。隻是我們一開始理解不了。上次他不是被拉來這裏捉妖,結果沒幾小時就搞定了?你說一個被惡魔附身的人會真的去砍他手下的腦袋嗎?”


    “可這也許是他用來洗脫嫌疑的詭計呢?”迦羅娜插嘴道,“他在你市中心殺死一個惡魔,可竟沒有人親眼看見。如果那惡魔真的是他召喚的,難道他就不能殺掉它以表明自己的清白?”


    “這隻是個假設,”國王嘟囔著說,“而且不可能。我並非不信任你們兩個,也不想否定你們說你們看見的那些事實。甚至那些過去的‘幻象’。但我認識的麥迪文是個老狐狸,也許你們認為這是瘋狂,可我相信這一切都是他某個更大的計劃的一部分。他老跟我們談起什麽大計劃什麽命運之路什麽的。”


    “很抱歉,陛下,”卡德加道,“或許星界法師是有某個更大的計劃,但問題在於,在他的計劃裏,暴風城和艾澤拉斯真的有地位嗎?”


    於是在接下去的大半夜裏,萊恩國王一直在重申他在各個問題上的堅定立場——艾澤拉斯和她的盟友們,一定會消滅部落或者將他們打回老家去。至於麥迪文,一定是在埋頭於他某項凡人不可以理解的大計劃。暴風城一定可以抵擋住任何侵略“隻要人民還擁有勇敢的心,城牆和王座就將永不淪陷。”


    洛薩雖然在場,卻在大部分時候保持沉默,偶爾打斷會談問幾個相關問題,等卡德加和迦羅娜告訴他答案後就會不住搖頭。最後,他發話了。


    “萊恩,別讓安全感蒙蔽了你!”他說,“如果不能把星界法師麥迪文算成我們的盟友,我們的實力著實要大打折扣。在對付獸人這方麵上,我們確實有可能輸。還是聽聽他們說的吧!”


    “我在聽,”國王道,“我不但在用耳朵聽,而且還在用心去理會。我們和麥迪文共處了那麽多年,他睡著之前也是,他睡著之後也是。他一直記得他的朋友們。如果有一天大家能理解他的想法,我打賭你肯定會為我們有這樣好的一個朋友感到無比榮幸。”


    最後,國王站起身來,解散了會談,並承諾仔細考慮目前的事態。迦羅娜小聲嘀咕了幾句。為安全起見,洛薩給兩人安排了兩間沒有窗戶的住處,並在門外設了衛兵保護。


    可是卡德加怎麽都睡不著,挫折感讓他整個後半夜都不停地在房裏踱步。等到睡意終於籠罩了他的時候,卻傳來了一陣不合時宜的敲門聲。


    是洛薩,全副武裝,手臂上掛著套製服。“你打算睡死在這裏了?”他笑著將製服遞給卡德加,“穿上,十五分鍾後塔樓頂上見。動作快點,小夥子。”


    這一整套裝備還包括褲子和靴子和一件外穿的藍色戰袍,繪有代表艾澤拉斯王國的雄獅圖案,外帶一把重劍。卡德加急急忙忙地穿上了他們,至於那把劍,他考慮再三之後將它掛在了背後。也許會派上用場吧,他想。


    塔樓頂上盤踞著六隻以上的獅鷲,他們舒展著巨大的雙翼,流露出迫不及待神情。洛薩已經等在那裏了。迦羅娜也在,她身上也穿著類似的一套製服,包括那件艾澤拉斯的雄獅戰袍,和一柄重劍。


    “別,”她劈頭就說,“別做評論。”


    “這身衣服非常適合你,”他說,“和你的眼睛很相配。”


    “哼,洛薩已經說過完全相同的話了。為了說服我換上這身衣服,他可真是費盡心機,說什麽你也會穿同一套製服去,還說他不想讓其他人誤傷了我。”


    “其他人?”卡德加掃視了一遍周圍的天空。此時東方的地平線上露出了晨光,照亮了周圍的天空,卡德加終於發現,不止是這裏,每個塔樓的頂部竟都盤踞著六隻以上的獅鷲。在初升的太陽的映襯下,它們翅膀泛出粉紅色的光澤。他以前從未意識到世界上竟能有如此多馴化過的獅鷲,更何況這裏還隻是暴風城。洛薩是一定聯絡過矮人了。他感到寒風如尖刀一般紮在他臉上。


    洛薩快步走向了獅鷲,調整了卡德加背上的劍的位置,以便他更舒適地騎乘。


    “國王陛下,”洛薩說得有些含糊,“對艾澤拉斯人民的力量和暴風城的城牆有些過於堅定的自信。但並這不妨礙有好人會私自替他解決他想錯了的事。”


    “比如我們,”卡德加麵作苦相。


    “比如我們,”洛薩重複了一遍。他堅定地看著卡德加:“我曾問你他怎麽樣,你知道。”


    “是的,”卡德加道,“而現在我告訴了你真相,至少,是我目前所了解到的那部分真相。我要說的是,我仍永遠忠誠於他。”


    “我了解,”洛薩道,“因為我也永遠忠誠於他。但我還是得去確認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也希望你知道,有些事如果我們非做不可,那麽就必須做。”


    卡德加點點頭:“你信任我,對嗎?”


    洛薩痛苦地點點頭:“多少年前,當我還隻有你那麽大的時候,我一直在照料昏睡中的麥迪文,那場昏睡奪走了他絕大部分的青春。當時我還以為那是一個夢,我發誓我曾看到另一個人站在我的麵前,照料著星界法師。他的身體像是青銅鑄成,眉毛的前端有一對角,烈焰構成了他的胡須。”


    “薩格拉斯,”卡德加道。


    洛薩重重地歎了口氣:“我還以為是我睡著了,我還以為那隻是一個夢,但有些事不是你以為的就是對的,你看,我一直忠誠於他,卻從未忘記那個‘夢’。很多年以後,我才慢慢地察覺到,我窺見的是真相的一部分,從那以後,我就知道,也許注定會有這麽一天。如果有可能,我們或許救得了麥迪文,但就怕黑暗已經完全根植於他的身心,那我們就不得不立刻行動了,這無疑是個可怕的行動,但同時無疑也是必要的。問題是——你準備好了嗎?”


    卡德加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他感到渾身冰涼。洛薩舉起手發了一個信號。其他的獅鷲編隊立刻隨令升空,當天際射來了第一縷曙光,它們顯得是如此的激情。它們的翅膀籠罩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在前往卡拉讚的長途飛行中,卡德加身上刺骨的寒冷並沒有絲毫減退。迦羅娜的獅鷲尾隨在他身後,但她也沒有在旅途中說一句話,任由大地在他們腳下飛逝。


    在獅鷲的雙翼下,大地改變了模樣。廣大的農田無異於漆黑的殘渣,點綴著傾覆的設施和殘骸。大片的森林被連根拔起,運赴前線填充著戰爭機器,僅給昔日如畫的風景留下巨大的傷疤。星羅棋布的深坑大張著嘴巴,地表被掀去,暴露出地下的礦脈。遠處的地平線上升起了幾縷煙柱,可卡德加無法斷言它們是來自戰場還是熔爐。就這樣他們在獅鷲背上度過了整個白天,此時已是紅日西沉。


    卡拉讚就像是烏木色的樹影般矗立在環形山的正中,貪婪地吸收著奄奄一息的日光,卻無任何回饋。塔身和空洞的窗戶裏沒有一絲光亮。塔中那些不需要燃料的火炬也似乎都已熄滅多時。卡德加懷疑麥迪文已經逃了。


    洛薩跳下了他的獅鷲,卡德加也跟著迅速著陸,從這有翼巨獸的背部滑了下去。他剛一觸地,獅鷲立即就升空了,發出一聲尖厲的嘯叫向北飛去。


    艾澤拉斯的英雄已經上了樓梯,他拔劍在手,繃緊了寬闊的雙肩,高大的體格靜靜地移動,像貓一樣優雅敏捷。同樣,迦羅娜也在謹慎潛行,她的手探入戰袍,取出了自己的長刃匕首。暴風城的重劍在卡德加背後顛來顛去,比起其它二人來,他感覺自己就像個笨拙的石傀儡。在他們身後,更多獅鷲開始著陸,放下了一批批戰士。


    天文台外的露天走廊空蕩蕩的,裏麵也是一派荒廢景像。僅剩的那些工具也都已經損毀,散落一地,那個被麥迪文捏碎的金製星盤,橫躺在壁爐架上。看來這座塔如果真的已被廢棄,那顯然是匆忙決定的。


    或者它根本沒被廢棄。


    點燃了自帶的火炬後,洛薩、迦羅娜和卡德加引領著隊伍走下數之不盡的台階。對卡德加來說,這裏的牆壁曾是那麽的熟悉,因為這裏是他的家,這一眼望不到底的樓梯是他每日的挑戰。而現在,牆上的那些火炬,那些泛出冷光的、凍結的火焰,卻都已熄滅,而入侵部隊舉著的火炬在牆上透射出無數全副武裝的影子,帶給整個樓梯間一股詭異、甚至近乎夢魘的氣氛。每一麵牆壁後麵似乎都潛藏著危險,卡德加戒備著每一扇昏暗的大門,以防其後有致命的埋伏。


    什麽都沒有。劇院的樓座是空的,宴會廳也是空的,會議室全無生命跡象,裏麵的陳設原封不動。客房還是那些客房,隻是沒有客人。卡德加回到了自己的住處,發現那裏也沒有絲毫變化。


    現在,火炬在圖書館中投下古怪的影子,令鑄鐵平台看上去扭曲可怖,書架則變得像一個個城垛。書籍原封不動,甚至卡德加最近作的筆記也躺在桌子上。麥迪文完全不怕他任何一本書被盜走嗎?


    幾張碎紙片引起了卡德加的注意,他意識到自己正位於存放史詩的那個書架前。終於有點不同了。一個被扯得粉碎的卷軸。卡德加拾起了最大的那個碎片,讀了幾行字,隨後點點頭。


    “那是什麽?”洛薩道,那神情就像怕房裏的書會隨時活起來攻擊他們。


    “《艾格文的讚歌》,”卡德加道,“一本關於他母親的史詩。”


    洛薩嗯了一聲以示了解,但卡德加卻仍不甚了了。麥迪文曾來過這裏,在他們逃走以後。為什麽隻毀了這個卷軸?出於和自己母親交戰的痛苦回憶?出於為薩格拉斯敗給艾格文那決定性一戰的複仇?或是僅出於一種象征,用毀掉這個卷軸,毀掉提瑞斯法守護者專用的密文來象征他的辭職,象征他對組織的最終背叛?


    卡德加冒險嚐試了一個普通法術——用於偵測附近殘留的魔法——結果隻對周圍的魔法書有反應。如果麥迪文真的曾在此施展過什麽法術,他也一定將施法痕跡完美地掩蓋了起來,讓卡德加找不到任何線索。


    洛薩注意到卡德加在空中畫符,於是等他完成後說:“你最好節省力量,以待我們找到他。”


    卡德加搖搖頭,懷疑他們是否真能找到星界法師。


    結果他們卻找到了摩洛斯,在最底層,在正門入口通往廚房和貯藏室的位置。他那一貫蜷縮的身體伸展在門廳的中央,弧形的血跡沿著地板一直延伸到一邊牆麵。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的表情卻驚人地安逸。似乎連死亡也驚不起老管家內心的波瀾。


    迦羅娜避進了廚房,可馬上就又出來了,臉上籠罩著一層慘綠色的陰影。她舉起手中的東西給卡德加看。


    一副玫瑰色的眼鏡,粉碎的。庫克。卡德加點了點頭。


    接連出現的兩具屍體似乎令部隊顯得更為風聲鶴唳,他們走出了正門入口的大拱門,來到了塔外。他們沒能找到麥迪文的任何蹤跡,僅有一點點破碎的線索,隻顯示他來過此地。


    “他會不會另有一個巢穴?”洛薩問,“另一個藏身之處?”


    “他經常出門,”卡德加道,“有時候會出去幾天,之後又毫無預兆地回來。”他突然感覺到懸在正門入口上方的陽台上出現了一絲人影——僅僅是一點點輕微的空氣波動,當他仔細看去,那裏又變得一無所有。


    “或許他到獸人那裏去了,去領導他們,”這是勇士的一個假設。


    迦羅娜搖搖頭:“他們決不會認同一個人類領袖。”


    “他不可能就這樣人間蒸發了!”洛薩怒喝道。他轉向部隊喊道:“整隊!我們撤!”


    迦羅娜不顧勇士的脾氣,說:“他沒有,人間蒸發。回去再搜一遍。”她像撥開海浪的小船一樣往回走,徑直分開了部隊。


    她再度消失在了高塔張開的巨口之中。洛薩看了一眼卡德加,卡德加聳了聳肩,尾隨半獸人而行。


    摩洛斯的屍體還在原位,他的血跡劃出四分之一個圓弧,一直延伸到的牆邊。迦羅娜按了按那堵牆,似乎想要感覺出牆後的東西。她皺起了眉頭咒罵了一聲,開始用手猛拍牆壁,結果把自己的手震得生痛。


    “應該在這裏的,”她說。


    “什麽應該在這裏?”卡德加問道。


    “一扇門,”半獸人道。


    “這裏從來就沒有門,”卡德加道。


    “或許,這裏一直有一扇門,”迦羅娜道,“隻是你看不到而已。看,摩洛斯死在這裏,”她用腳跺了下牆根,“然後屍體被移動了,移到了房中央,血跡拖出了一個圓弧。”


    洛薩嗯了一聲表示讚同,也開始和迦羅娜一塊推牆。


    卡德加看著這堵毫無異狀的牆壁。他每天要經過這裏五六次。這牆後除了石磚和泥土外應該什麽都沒有。但還是……


    “站開點,”青年法師道,“我來試試看。”


    勇士和半獸人退了開來,卡德加開始聚集能量。他以前也用過這法術,但對象是真正的門,這是他第一次試圖在一扇看不見的門上施展這個法術。他開始想象那扇門,在腦海中勾勒出它的形狀,想象它要怎樣大小才能將摩洛斯的屍體移動四分之一個弧度,那些鉸鏈又會設在哪裏,門框又在哪裏,要讓它起到安全作用的話,門鎖又會置於哪些位置。


    他構思出了門的大致形狀,然後向著那看不見的門框放出了一小股魔法能量,試圖解開那些隱藏的鎖。令他半驚半喜的是,牆壁真的移動了,有一邊出現了條裂縫。盡管不大,但足夠說明這裏出現了一扇前一刻還不存在的大門。


    “用你們的劍撬開它,”洛薩咆哮道,戰士們立刻蜂擁而上。在眾人的努力下,這座石門沒有支撐多久。最終,隨著一聲隆隆地機械巨響,大門向外打開了。正好撞到了摩洛斯的屍體,門的背後,是一道深不見底的樓梯。


    “他沒有人間蒸發,”迦羅娜陰沉地說,“他還在這裏,隻是去了某個沒人知道的地方。”


    卡德加看著摩洛斯那被支起的屍體:“幾乎沒人知道。但我懷疑他還能藏到哪裏。”


    他們走下了一級又一級石階,卡德加心裏慢慢升起了一種感覺。塔的地上部分詭異地被廢棄了,而塔下部分明顯展現出一種緊張的恐怖氣氛,給人一種不祥的預兆。粗糙的牆壁和地板濕潤潤的,坑坑窪窪,在火炬光映照下像是在蠕動的肉塊。


    卡德加很快意識到,這道樓梯是盤旋向下的,他們現在已經和剛下來的時候朝向相反了,隨著他們和地表漸行漸遠,周圍的環境越來越像是地上部分的倒像。


    確實如此,塔中本該是會議室的地方,這裏是一個地牢,裝飾著無數鐵鏈,卻沒有囚犯。地上長久不用的宴會廳,這裏則布滿了碎石和神秘的法陣。周圍的空氣變得沉重而令人窒息,就和暴風城塔樓裏,哈格拉和哈迦林死的地方一樣。這裏一定是殺死他們的惡魔被召喚的地方。


    現在他們來到了圖書館的鏡像層,卻發現麵前鐵將軍把關,一扇鐵邊蝴蝶門擋住了通往圖書館的去路。腳下的樓梯仍在往下延伸,但入侵部隊卻在此駐足了,門上的奇怪的圖案吸引了他們的注意。神秘的符號深深刻進了木頭裏,並注入了暗褐色的血,看上去就像是木頭自己流出來的,這扇受傷的蝴蝶門兩翼各有一個大鐵環。


    “裏麵應該是圖書館,”卡德加道。


    洛薩點點頭。他也已意識到了高塔和這個地洞的相似之處:“他的書應該都在上麵了,那這裏會放些什麽呢?進去看看吧。”


    迦羅娜道:“他平常總是在塔頂的天文台作研究,所以他如果藏在這裏,多半會在最底下。別管這裏了,我們應該繼續往下走。”


    但她說的太晚了。卡德加剛一摸到門板,一道火花就立刻從他的手掌心傳到門上,一個信號,這是個魔法陷阱。大門猛地向內打開,展露出漆黑一片的圖書館,隻給了卡德加咒罵一句的時間。


    裏麵簡直是個狗窟。薩格拉斯根本不需要知識,因此他將這屋子變成了他的寵物間。無數怪物生存於他們自己創造出來的黑暗中,刺鼻的煙味從門口飄出。


    裏麵有無數雙眼睛。眼睛和燃燒著烈焰的血盆大口,還有暗影和烈焰的身軀,他們咆哮著大步向前。


    卡德加在空中劃起符文,集中意誌匯集起能量,以圖將大門重新關閉,士兵們也集體出力,死命拽著門上的兩個鐵環往回拉。可法術和蠻力都未告奏效。


    怪獸們發出一聲聲嘲笑似的狂吼,蹲下身子作勢欲撲。


    卡德加舉起雙手,想要施放另一個法術,可洛薩卻把他的手打落。


    “你這是在浪費時間和力量,”他說,“這是個圈套,目的是拖延我們。快下去找麥迪文。”


    “但它們會……”卡德加剛一開口,最靠門的那個惡魔向他們撲了過來。


    洛薩退後兩步,舉起手中的劍迎向空中的怪獸。這一刻,劍身中鑲刻的符文忽地迸發出炫目的金光。卡德加發現那惡魔的眼睛裏閃過了一絲恐懼。


    洛薩輪出的劍弧因怪物的衝勢而頓了一頓,劍刃深深地切進了怪物的身體,劍尖從它背後突了出來,然後像切豆腐一樣繼續向前,將它前半部分切作兩半。劍刃砍穿了它的頭骨,完成了整個劍弧,整個過程隻給了怪物片刻的尖叫時間。這惡魔燜燒的餘燼不斷噴射著暗影和烈焰,落在了洛薩德腳底下。


    “快走!”勇士喝道,“我們會搞定他們,然後追上來的。”


    迦羅娜緊緊拽住了卡德加的手,將他拉下了樓梯。在他們身後,戰士們也一個個拔出了自己的劍,劍上地符文受到了暗影的強烈刺激,舞動著火焰的輝光。青年法師和半獸人繞下了樓道,他們身後不時傳來死亡的哀嚎,有人類的,也有非人的。


    他們在黑暗中盤旋而下,迦羅娜拿著一隻火炬,另一隻手握緊了她的匕首。現在卡德加注意到周圍的牆壁散發著昏暗的磷光,那是一種略紅的色調,就像森林中的熒光菇。環境溫度也開始升高,他的前額已經滲出了汗水。


    剛趕到餐廳,卡德加的腸胃就感到一陣絞痛——他們身周的環境突然變了。這幻象發生得這麽突然,就像夏季裏的暴雨。


    他們現在正位於暴風城一座高塔頂部,放眼望去,城市多處陷入了火海。騰起的煙柱匯集成了黑壓壓的雲層,遮天蔽日。城牆之外也是黑壓壓的一片,那是圍城的獸人大軍。在卡德加和迦羅娜這個視角看來,部落士兵們就像腐屍上的甲蟲一樣在農田裏亂竄。說是農田,其實已布滿了攻城炮塔和全副武裝的獸人步兵,他們戰旗的圖案是一道病懨懨的彩虹。


    曾經的森林也不見了蹤跡,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投石車,向著城內連綿不斷地投放著火雨。要塞外的矮城區絕大部分已經陷入了火海。正當卡德加往那看去時,外牆的某段倒塌了,綠色和藍色的小人在牆下碎石間混戰。


    “這是怎麽回事……?”迦羅娜問道。


    “幻象,”卡德加簡短地說,但他也不知道這是一次偶然的進攻還是星界法師所精心策劃的下一步行動。


    “我告訴過國王了,我早跟他說了,但他就是不聽,”迦羅娜喃喃道。她轉向卡德加:“這個應該是未來的幻象吧?我們要怎麽離開這兒?”


    青年法師搖了搖頭:“不行,至少現在沒辦法。就我的經驗來看,它們來去全無規律。不過偶爾會因某種刺激而中斷。”


    一枚燃燒的殘片,一枚由投石車放出的火彈,落進了他們所在塔樓的箭程內。卡德加甚至能感到它砸上地麵、四分五裂後散發出的熱氣。


    迦羅娜環顧四周。“至少它們都隻是獸人軍隊,”她苦笑著說。


    “那算是好消息嗎?”一股煙柱飄進塔樓,卡德加被迫眯起了眼睛。


    “獸人部隊中沒有惡魔,”半獸人強調道,“如果當時麥迪文真的和他們站在一起,我們看到得情況隻怕會更糟。或許我們最終還是說服了他回到我們這邊。”


    “可我也沒在我方部隊裏看到麥迪文。”卡德加道,一時忘了對方的感受,“他是死了?還是逃跑了?”


    “我們在多遠的未來?”迦羅娜問。


    他們身後響起了一陣喧鬧。兩人從窗口的欄杆邊轉過身來,發現自己正位於一間皇家接待廳中,這房間現在已經被臨時改成了應對此次襲擊的調度室。房內的桌子上擺著暴風城的縮小模型,人形的、獸人形的玩具兵散布在它各處。萊恩國王就站在桌子前,聽著接連而至的戰況匯報。而他的顧問團則集體圍在桌邊。


    “貿易區城牆遭到炮擊!”


    “矮城區火勢進一步蔓延!”


    “又一支大型部隊在城市正門口集結。似乎是施法者組成的!”


    卡德加發現他之前遇到的那些朝臣沒一個在場,取而代之的是穿著暴風城製服(和他身上的類似)的、鐵青著臉的人們。桌前沒有看到洛薩的身影,卡德加希望他隻是在前線,帶領著大軍抗敵。


    萊恩的手靈巧地移動著,不知內情的人還會以為他的城市正受到某種有規律的進攻:“讓第四和第五連開去貿易區。將民兵們組織成消防旅——從公共浴池取水。再安排兩個班的槍兵去增援大門,在獸人即將發動進攻時突擊他們。這樣這次襲擊就會瓦解。從金匠街調兩個法師,那邊已經暫時沒事了吧?”


    “襲擊已被瓦解,”消息很快就傳回來了,“法師們都已精疲力竭了。”


    萊恩點點頭:“讓他們下來休息一小時。換研究院的那些新手法師暫替。不過人數要加倍,讓他們千萬小心。伯頓指揮官,我要你的部隊去東牆。如果我是他們的話,我將在那裏發動下一次進攻。”


    萊恩依次給每一位指揮官分派了職責。全程沒有異議、沒有討論、沒有建議。每一位戰士依次點頭離去。到了最後自己整個房間裏就剩下了萊恩和他那座模型城,而這模型的本體,正在他的窗外燃燒。


    萊恩身體前傾,一手支在桌子上稍事休息,臉色看上去疲憊而又蒼桑。他抬起頭來,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說:“你可以出來匯報了。”


    迦羅娜從對麵的卷簾後步出。令真實的半獸人和卡德加大吃一驚。


    未來的迦羅娜穿著她慣常的那條黑色長褲和黑色絲質襯衣,背後卻披著一條印有艾澤拉斯雄獅頭像的披風,雙眼中流露出狂野的神情。現在的迦羅娜拽緊了卡德加的胳膊,他能感到她的指甲深深地釘進了自己的肉裏。


    “壞消息,陛下,”迦羅娜走近了國王身邊,“數個氏族共同參與了這次襲擊,他們團結在毀滅者黑手的領導下。這次除非暴風城淪陷,他們怕是不會再互相背叛了。古爾丹的術士們將在日暮時分集結完畢,那時黑石氏族將在東牆發動下一次進攻。”卡德加在她的聲音中聽到了一絲顫抖。


    萊恩長歎一聲道:“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我們會打退這一波的,就像之前的那幾波一樣。等我們撐到援軍到來,就是反戈一擊的時候了。就像我說過的那樣——‘隻要人民還擁有勇敢的心,城牆和王座就將永不淪陷’,暴風城將永遠屹立不倒。”


    未來的迦羅娜點點頭,卡德加注意到她那雙大眼睛中淚水漫溢。“獸人的領導者們也是這樣想的,”她把手伸進了長筒靴裏。


    真實的卡德加和迦羅娜不約而同地驚叫了起來,未來的迦羅娜拔出了她的長刃匕首,猛的將其刺入了國王的左胸。這一切都做的那麽迅捷優雅,萊恩國王臉上的表情隻有驚訝和困惑。一瞬間,時間就像是停止了一般,直到萊恩的身體軟了下來,掛在了她的劍刃上。


    “獸人的領導者們也是這樣想的,”她繼續說道,抑製不住的淚水從她臉上奔瀉下來,“所以他們雇傭了一名刺客去除掉那顆‘心’,除掉王座上的那顆勇敢的心。而那個刺客,必須是你完全信任的人,必須是你會毫無戒備地與其單獨見麵的人。”


    萊恩、艾澤拉斯之王、暴風城之主、戰士和法師們最忠實的朋友,癱倒在了地板上。


    “我很抱歉。”迦羅娜道。


    “不!”迦羅娜尖叫道,是現在的迦羅娜,一樣癱倒在了地板上。


    他們突然又回到了鏡像餐廳。國王的屍體和燃燒的暴風城一塊兒消失了。半獸人的眼淚卻還留著,留在了真實的迦羅娜臉上。


    “我會殺了他,”她的聲音輕不可聞,“我會殺了他。他待我不錯的,還願意聽我說的話,而我卻會去殺他。不。”


    卡德加單膝跪在她身邊:“沒事的。或許那不是真的。或許那不會發生。畢竟那隻是個幻象。”


    “是真的,”她說,“我親眼看見的,我知道那是真的。”


    卡德加沉默了一會兒,回憶起了自己那個有關未來的幻象。“我們得走了,”他說。可迦羅娜搖了搖頭:“在經曆了那麽多變故以後,我本以為自己找到了更好的歸宿,本以為不用再回到獸人的陣營。可現在命運卻告訴我,我將親手毀掉那個歸宿。”


    卡德加看著上下延伸的樓道。不知道上麵洛薩的人和惡魔的戰況如何,也不知道下麵接下去將麵對什麽。他的臉色陰沉,深深地吸了口氣。


    然後狠狠地甩了迦羅娜一個嘴巴。


    他的手掌撞到獠牙時留出了鮮血,但迦羅娜的反應更激烈。她張大了那雙滿是淚水的大眼睛,臉上露出了憤怒的表情。


    “白癡!”她大喊著撲向卡德加,將卡德加撞倒在地,“不許再這樣做!聽見了嗎!再這樣我會殺了你!”


    卡德加四腳朝天,迦羅娜騎在他身上。他甚至沒看到她的匕首是何時拔出來的,但它畢竟已經架到他脖子上。


    “你殺不了我,”他試圖擺出一幅諷刺的笑臉,“我曾在幻象中看過我自己的未來。我同樣相信那是真的。既然如此,你現在肯定殺不了我。同理,你也一樣。”


    迦羅娜茫然地站起身來,很快想到了要點:“如果說我將刺殺國王……”


    “就代表你將活著走出這裏,”卡德加道,“我也一樣。”


    “但如果我們想錯了怎麽辦,”迦羅娜道,“如果幻象最終被證明是錯的……”


    卡德加以手支地,從地上站起:“那你畢竟可以安心地死去,知道自己將絕無可能殺死艾澤拉斯之王。”


    迦羅娜坐在地上,發了好一會愣,思考著各種可能。最後她說,“給我搭把手。我們得繼續前進了。”


    他們繼續盤旋而下,穿過一層層鏡像層,終於到達了塔頂,到達了麥迪文的天文台和巢穴。樓道不再向下延伸,而是橫向伸展為微紅色的地板,鋪滿了冷卻的黑曜石地磚,黑暗,反射著腳底地板下漂浮著的謎樣火焰。卡德加本能地往回跳,但雙腳似乎被釘住了一般。那些火焰確實有溫度,但卻沒給人悶熱的感覺。


    在這個巨型洞穴的中心,擺放著些簡單的鐵質家具。一個帶凳子的工作台,幾把椅子,一排櫃子。給人以一種異樣的熟悉感,卡德加立刻意識到,這是麥迪文工作間的原樣拷貝。


    在這些鐵質家具間矗著星界法師高大的身形。卡德加緊張地盯著那個人,關注著他的舉止、他的氣魄,希望能從中找出一絲痕跡,能讓自己相信這不是真正的麥迪文,不是那個他所了解的、他所信賴的麥迪文,不是那個永遠對他坦誠以待的、永遠激勵著他的老爺爺。卡德加試圖找出任何能證明麵前這個人是冒牌貨的東西。


    可是沒有。那正是那個他所認識的麥迪文。


    “你好,年輕的信賴,”星界法師微笑著說,他的胡須燃燒著烈焰。


    “你好,大使小姐。我等你們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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