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高二即將放假,為了高考開始騰空教室,學校裏彌漫著一股亢奮與緊張的氛圍,隔著窗戶往外看,一張張藏不住笑意的臉,他們滿心期待著自己的假期,好像高考離他們還很遠。


    吳念收回視線,黑板上的倒計時即將結束,後天就要去認場了,課堂上已經不全是知識點了,老師講課的腔調裏多了一些莫名的情緒,再也沒有責怪,沒有埋怨,你甚至可以在某些老師的臉上看到難得的笑容…


    語文老師在下課前唱了一首歌,名字叫《黃昏》,他唱到“依然記得從你口中說出再見堅決如鐵,昏暗中有種烈日灼身的錯覺”,很多女生都悄悄紅了眼,或許是因為聽到了“再見”兩個字,或許是好朋友之間忽然的對視,又或許是真正感受到了離別…


    語文老師終究是沒唱完,他揮揮手,在下課鈴聲中緩緩退場了,班級裏格外安靜,能聽到很多人低聲哭泣的聲音,很無奈,十八歲的他們還不懂,離別,是人生的常態。


    剛睡醒的周禮伸了伸懶腰,他隨手拿了張試卷折了幾下給自己扇風,嶄新的試卷在他手裏發出微弱的響聲,上麵甚至連名字都沒寫。


    老周的錢買了一把扇子,周禮搖著那扇子,熬過了三個夏天,馬上畢業了,老周的錢沒了,扇子也沒了,隻有一個總分二百多的周禮…


    吳念的試卷上寫滿了公式,畫著漂亮的解析圖,細長的字體很工整。


    李之雅的錢買了一支紅色的筆,畫出無數紅色的對勾,陪著吳念熬了三個夏天,現在,那支紅色的筆到了吳念手中,吳念成了那些錢的主人…


    可是,十八歲的年紀,二百分也好,滿分也好,那三年的日日夜夜,都是真的,那時的生命都是有血有肉的,笑是純粹的,哭是放肆的,如果真的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那三年的時光…


    可惜。


    可惜人生隻有一次18歲。


    可惜在那個年紀,沒人會懂大道理。


    可惜那是餘生再也得不到的時光。


    可惜,吳念沒有早一點與周禮相遇…


    周禮搖晃的試卷帶出的風吹起她耳邊的碎發,她看過去,對上他平靜的眼神,眼前的人太自由了,好像沒有什麽可以束縛他,決定別人一生的高考,對他來說,隻是普通的兩天,他甚至會覺得考場裏不能玩手機而枯燥。


    可是,你不能就這樣定義他的一生,有的人,生來就是肆意的,屬於他們的磨難和考驗並不在學業裏,他們又能在另一片天地裏掙紮前行,走著走著,你會發現,起點沒有看到的人,卻在你的前方咬牙堅持。


    周禮用手裏的試卷擋住吳念的臉,莫名其妙的眼神,讓他不自在。


    吳念拿過那張嶄新的試卷放在桌麵上,寫上了周禮的名字,寫好後放在他麵前,低聲說“拿到試卷,先寫名字”,她一臉認真,提醒周禮做好表麵功夫,就像數學大題不會做,也要記得寫“解”。


    周禮瞥了一眼試卷上自己的名字,又轉眼看向吳念說“進場前你再提醒我一下,我怕我會忘…”


    吳念……


    課表已經失效,班裏開始無限自習,自己想學什麽就學什麽,語數英三科老師輪換的坐在講台上,隨時解答學生提出的問題,時間在流逝,所有人心裏的防線也在一點點瓦解,像是即將上戰場的士兵,就算槍裏裝滿了子彈,恐懼也在侵蝕著內心,就連所謂的幾個差生,竟也開始了短暫的學習,有時候錯覺會讓人燃起希望,以為多背幾個單詞,多背一首詩,考試的時候題目就會變得簡單,人生的轉折點就會更順心一些。


    隻是,寒窗苦讀,並非隻是一朝一夕。


    那張斑駁的課桌,終究成了以後的歲月中最懷念的地方…


    結束了一天的自習,放學鈴響起,很多同學還舍不得離開,有的人很緊張,也有的人笑著說“算了”,班主任還守在教室等待最後一名同學離開,明天才是最後一天,可是,似乎所有人都已經為自己的這三年畫上了句號,或遺憾,或圓滿,三年,結束了…


    吳念和周禮第一次並肩走出了班級,很多人在小路上說“拜拜”,有的人終於光明正大的擁抱了一次,有的人抱著紅旗杆轉圈,還有人送了門衛大爺一包茶…


    回頭看,班裏還亮著燈,班主任站在欄杆前,雙手握著欄杆,在幹燥的風中,依舊嚴肅認真,隻是似乎紅了眼。


    周禮騎著摩托車,吳念坐在後麵,兩個人早已習慣離別,卻依舊有些沉默,體溫是燥熱的,喉嚨裏是壓不下去的沉悶,連呼吸間的風都有些發燙,他們不懂什麽叫青春,隻知道明天是最後的一麵…


    吳念在小區門口下車,如往常一樣對周禮說“明天見”


    周禮點頭,回她“明天見”


    吳念繞過車過了馬路,回過頭,周禮還在,她莫名又走了回去,站在車前為周禮撥開了他眉上的一縷碎發,眼神鎖住他的眉眼說“明天不要遲到…”


    周禮看了她一眼後直視前方說“放心”


    兩個人誰都沒有再回頭,不舍的情緒在這一刻快要溢出來,再多看一眼都會忍不住。


    到家後,李之雅和王山海陪著吳念在客廳聊天,電視裏播放著搞笑的小品,可惜三個人都有些笑不出來,還是吳念提議想吃雪糕,家裏的氛圍才輕鬆一些,為了保險起見,李之雅隻讓吳念吃半根,怕她肚子不舒服,吳念抿著嘴巴把剩餘的雪糕放回冰箱,再回來,就看到李之雅和王山海握著手在嘀咕著什麽…


    她揚起嘴角看著他們笑,內心的不安也慢慢轉化成勇氣,原來,這就是家人給予的底氣,永遠有人在你身後,你可以大膽的麵對所有離別,所有疼痛,然後,回頭,自有歸處。


    回到房間,她給吳世明發了一個短信


    “小叔,等我”


    並沒有得到回複,但是她知道吳世明一定會看到。


    躺在床上,她手裏握著那包煙,裏麵還有六根,她想,高考結束之後,她一定全都抽完,她突然想把自己這一輩子過明白,不能抽煙?為什麽?就因為是女人?她不在乎男人女人,也不在乎抽煙,她隻是想在乎自己,想隨性一些,沒有人不喜歡自由,吳念也很喜歡,甚至有些病態的執著於自由,但是人,總是不會自由的,抽煙而已,就像是人吃飯,餓了就吃,想抽煙就抽,這一輩子她就想這樣活!


    還記得第一口煙,她被嗆,咳嗽的眼睛通紅,吳世明坐在一邊笑,彈著煙灰說“慢慢吸,輕輕吐,急不得”,像是在說著什麽大道理,現在想來,的確算是道理,吳世明這幾年養她,一半教育一半摧毀,長大的是吳念,活著的卻是半個吳世明。


    手機屏幕亮了,吳念以為是吳世明回了短信,拿起看,卻是周禮的。


    “念念”他最近似乎很喜歡喊她念念。


    吳念回了一個問號“?”


    意料之中,他打來了電話,吳念看著屏幕沒接,她手裏還握著煙盒,不想聽到周禮抽煙的聲音,不想聽到火機打火的聲音,會讓她想念那個味道,像初級的癮,讓人不舒服。


    周禮連著打了兩個,然後又發來了短信


    “我在小區門口”


    這次吳念給他撥了回去,問“怎麽不回去?”


    “回了,睡不著”他說


    吳念沒接話,她等他下麵的話。


    周禮安靜了將近一分鍾,開口說“你要不要出來,我帶你去兜風”


    “不”字已經含在嘴中,可是打火機的聲音闖進來,這該死的一秒,她甚至看到了正在跳躍的火光,以及周禮嘴裏吐出的煙霧。


    她隨意換了一身衣服,走到客廳,看著李之雅說“小媽,我睡不著,想去跑步”


    李之雅連忙站起來說“我陪你一起”


    王山海攔住了她“孩子自己散散心,你跟著幹嘛”


    “都十點多了,太晚了”


    王山海拉住她看向吳念說“念念,你就在小區跑一跑,拿好手機,我們在家等你”


    吳念晃了晃手裏的手機,點了點頭說“知道了王叔”


    說完看了一眼李之雅,就出了門。


    關上門的一瞬間,吳念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來了,下了樓,她踩著自己的影子往小區外走,她想,自己一定是瘋了,她緊緊的握了握拳頭,低聲嘀咕“就這一次”


    依舊熱鬧的馬路,一眼就看到坐在車上的周禮,油箱上放著頭盔。


    兩個人默契的都換下了校服…


    周禮給吳念戴好頭盔,慢慢發動摩托車,帶著身後的姑娘融入了深夜。


    這是吳念第二次來到摩托車專用道,還記得上次她喝了酒,被周禮帶到這裏醒酒,結果卻是更醉了。


    這次周禮僅僅拍了一下她的手就開始加速,她緊緊的抱著他,車速太快的時候,她的指甲甚至要嵌入他的肋骨,車身微微傾斜,她隔著頭盔喊“周禮!”他沒有頭盔,她有些害怕,這次的車速比上次的還快,她甚至有些發抖…


    直到車速漸漸慢下來,吳念才慢慢緩過來,車停下的一瞬間,她就從車上跳了下來,帶著脾氣摘掉了頭盔,衝著周禮喊“你瘋了?!”


    下一秒,臉就被周禮捧起,嘴上一疼,他咬上了她嘴上的口子,頭盔掉在地上,她開始掙紮,周禮順勢鬆開她,然後就挑著嘴角看著她笑,他的胸膛隨著沉重的呼吸起伏著,像個勝利者。


    吳念嘴上的痛感還沒有散去,她楞在原地,有些反應不過來。


    周禮收起笑意,冷眼看著她說“聽好了,我可以等你,但是,欠我的是要還的”


    吳念突然就楞了,這才是周禮,她怎麽忘了,他可是周禮啊。


    吳念撿起頭盔給周禮戴上,坐上了車,說“想抽煙”


    周禮帶著她來到不遠處的河邊,這裏的風都帶著涼意,微弱的路燈勉強照著腳下滿是石子的路。


    吳念找了一個大石頭坐下,從褲子口袋摸出煙,看向周禮,她沒帶火。


    周禮坐下自己點了一根,卻把火機又裝回了口袋,牙齒咬著煙頭眯著眼看她,想抽,煙對煙,引燃…


    吳念指間夾著煙,輕輕放在嘴邊,上半身往他跟前湊,周禮的眼睛被火光映得通紅,他盯著吳念的臉看,看眼前這個姑娘已經褪去了憤怒和羞澀,有的隻是坦然和平靜。


    這幅軀殼下的人,周禮期待的快要發瘋,他想要真實的吳念,他見過,她曾在他的麵前笑的那麽灑脫,她曾將身體攀附上來,她也曾第一次點燃煙送進他嘴邊,那一刻,她的冷靜甚至超過了成年人,就像此刻。


    周禮要把她找出來,然後讓她屬於自己。


    吳念盯著河麵看,安靜的抽著煙,今晚的周禮與平時不一樣,她有些招架不住,像是沒有了耐心,不再陪她玩小孩子的遊戲,不再給她選擇。


    周禮的手裏的煙抽完,湊近她看她耳後的疤,看不清晰,他用手輕輕撫摸那個地方,問“疼嗎?”


    吳念依舊看著遠處的波光,吐了一口煙說“你來找過我,對不對?”


    她扭頭看向他,接著說“我看到你了”


    那時,她捂著傷口滿臉淚水,卻告訴周禮“你別怕”,她從未怪過周禮。


    她從醫院縫合完傷口回家,第二天,隔著窗戶,就看到了樓下站在樹後麵的周禮,他低著頭盯著地麵發呆,她拍了拍窗戶,可是他聽不到,她看到他的肩膀一抖一抖的,他在樹後麵哭,吳念在窗戶前掉眼淚。


    當年那個孩子如今在她麵前,同樣低著頭,抖著肩膀說“對不起”


    她笑,學著他的樣子,抬起他的下巴說“這三個字你早就說過了,很多次”。


    周禮紅著眼把她攬進懷裏,他顫著聲音說“以後有我,以後有我了”。


    吳念在他懷裏嗅他身上的味道,抖著肩膀輕輕笑。


    周禮在她耳邊問“笑什麽?”


    吳念抬起頭,看天上的星星,說“你哭的樣子一點都沒變”


    他低頭隔著衣服輕輕咬在了她的肩上。


    吳念朝他懷裏縮了縮肩膀,笑意更濃。


    “你身上的煙味,回去怎麽解釋?”


    “嗯…就說看大爺打麻將了”


    ……


    周禮把吳念送回了小區門口,兩個人嘴裏都嚼著口香糖,結束語還是“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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