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我其實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你,在你兒時習慣喚你‘憂憂’,我很喜歡這個名字,這是你母親考慮很久才定下的,可你的父親不太喜歡,他總覺得‘憂’這個字代表憂傷,他怕你不快樂!


    你信命嗎?我信!以後為兒女起名一定要多加考慮,一個簡單的名字甚至可以影響她的一生,我希望你能有個女兒,兒子也可以,隻是男孩子太調皮,會惹你生氣,我不在,別讓他欺負你。


    我坐在窗邊給你寫信,手腕有些酸痛,很久不寫字了,除了簽名之外。


    寫了很久,思緒總是亂亂的,心裏有很多話不知道怎麽講,我總怕你看到這封信會生氣,又怕你看到一半就撕掉了,更怕你連信封都不想拆開,我很害怕,畢竟我走得太匆忙,你應該生氣,我理解你!


    可我還是在寫信的過程中一遍遍祈禱,哪怕你會很傷心,也希望你能把這封信看完!


    我太自私了!我總是這副德性!


    你的父親其實是愛你的,隻是人性太過於複雜,他先丟了自己,然後才舍棄了你,你或許不太懂我這句話的意思。


    我並不是為他開脫,隻是想告訴你,男人這個生物在情感方麵是有所欠缺的,醜陋的本能會驅使我們的心髒像石頭一樣硬,像冰一樣冷,而且毫無底線!


    是的,我不希望你嫁人,我怕你嫁錯人,很怕!


    說到這個話題,我想到了周禮,那個孩子我很不喜歡,太放肆,毫無規矩,說難聽點有些沒家教,像個野孩子,活在風雨裏,渾身都是刺,眼裏無人,心裏更沒有半分溫情,這樣的人不該靠近你!


    我以為你們會彼此記恨,會互相詛咒!


    可你們惺惺相惜,安暖共融...


    我恨極了你們之間的默契!你像兒時依賴我一樣依賴他,慢慢的,你隻需要我活著,卻不再需要我。


    我希望你幸福,但沒辦法親眼看到你幸福,如果你的幸福不是我給的,我會憎恨,你的快樂不是因為我,我又會發狂!


    你看,我竟然是這樣一個惡人...


    所以我該受到懲罰!你不應該護著我,你是不是傻,我這樣一個人,活著才是辱了你的心思!


    離開你,是我為數不多的善念。


    不要難過,你可以恨我,但不要忘記我,求你!


    你的母親離開時,給十八歲的你留了一封信,這事怪我,我有私心,我沒打算給你,我希望她能為此夜夜入夢聲討我!我是不是很可笑?


    後來,我也曾夢到你的母親,可她並沒有半句埋怨,卻一直在向我說‘對不起’,她離我太遠了,我碰不到她,連幫她擦下眼淚都做不到...


    再後來便夢不到了,所以我後悔了,不該藏著那封信!


    你放心,你母親給你的信,我沒看,我保證!


    還有,那個房子我賣了,錢留給你,是我的心意,你別嫌棄。


    那個地方,別再去了,一個傷心地。


    別學我,整天泡在苦湯子裏,最後連命都丟了。


    我總說上天不公!可他把你給了我,這是我短短一生中最幸運的事情了,我比你的父親有福。


    你的父親是我見過最笨的人,他擁有了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家庭,卻不懂珍惜,他說年少時不懂情愛,隻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句話幾乎撚滅了我最後一絲清醒,我也求過他,讓他重新開始,我會拿命去愛護你們娘兒倆,讓他去追求自己所謂的真性情。


    最後呢,我甚至分不清該怪他還是怪我自己,你的父親向往遠方,卻割舍不下這個家的牽絆。


    憑什麽?他既擁有自由,又沉溺於溫柔香?


    一個人,是不允許有兩個家的,他不選,我隻能幫他選。


    我把你父親的髒事告訴了你的母親,可她也隻是低頭笑了笑,給我泡了杯咖啡...


    她說咖啡豆是她一顆一顆選的,帶回家之後又是她親手研磨的,如果真的有幾顆豆子變了質,她會把它們丟掉,但不會後悔把它們帶回家,她說什麽都會變,自己當初的情意不會變,她是不是很傻,把我心疼壞了!


    我還能說什麽呢?她做到了,說丟掉就丟掉了!


    看到離婚證的那天,我一夜沒睡,內心的狂喜幾乎按捺不住。


    第二天我便開始籌錢,賣房賣車賣公司,隻要能把病治好,錢不是問題,那是我第一次勇敢,我也真的看到了希望,你母親的手術很成功,可又差一步,就一步...


    她的確沒後悔,卻用命為這場錯付買了單,走之前手心裏的藥片掰都掰不出來,那些救她命的藥最後要了她的命!


    不想瞞了,我太累了,你母親怨我也好,恨我也罷,下輩子我一定還她,當牛做馬絕無二話!


    但我還不了你了,姑娘,下輩子別再見了...


    你母親生前總去寺廟,每次去都會買很多香火,我後來替她去了幾次,可回來就會做噩夢,夢裏血淋淋的,許是你母親怪我這樣的人擾了佛門清淨,我便不敢再去了,倒也沒再做血腥的夢,我當時還覺得神奇。


    你小時候也去過很多次,廟裏有隻黑色的小狗,你還給它起名叫‘歡歡’,總偷喂它火腿腸,次數多了,門口的小僧人索性不再讓你進去,好笑得很。


    歡歡很幸運,自己選了地方,老死之前小僧人偷喂了它一根火腿腸,吃得很香。


    連一隻狗都得到了庇佑,我甚至羨慕它的佛緣,哪怕我能得到一絲指點,這一遭紅塵想必也不會如此淒慘。


    你看,我又說胡話,竟然有天膽敢埋怨神佛。


    天黑了,天又黑了!


    你總在天黑的時候就消失了,我也不再是我,疼痛讓我閉不上眼,可我太想睡覺了,困意簡直要將我逼瘋,隻有你在我身邊,我才能睡個安穩覺,你陪著我,我才能喘口氣。


    很奇怪,你甚至比安眠藥還管用,現在想來,我也曾把你當做苟活的希望。


    隻可惜,我最後還是選擇了你的母親。


    我執於一念,也受困於一念,心甘情願。


    說回到周禮,你的母親並不希望你們再有牽扯,她希望你能嫁一個好人,一個有錢的好人,聽起來有些可笑,這世上哪還有什麽好人,更別說好人會有錢。


    寫到這裏我有些開心,所有人都不希望你們在一起,所有人都知道你們不合適,你們注定沒有什麽好結果...


    我真想把這些話當麵講與周禮聽!


    全世界都希望你們背道而馳,互不相幹...


    可又如何呢,這世間萬種結,唯有情結最難解。


    認也罷,不認也罷!你們彼此還有虧欠,是一筆還未理清的帳。


    別逃避了吧,我糊塗了小半生,也沒得什麽善終,既然逃不掉避不開,那就試試接受吧,接受仇恨,接受遺憾,接受一切不可能。


    告訴周禮,如果他負了你,我親自來收他!


    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母親,如果你不介意,看望你母親的時候,幫我帶壺酒,再帶點甜口的花生米,如果嫌麻煩就算了,沒事,我不饞嘴。


    姑娘,有很多話我還沒講完,可我寫累了,也想不起來什麽了,就這樣吧。


    吳念,我為你起得這個名字,你記住了!


    勿念!


    我用這一身罪惡的骨血養出了一朵花!


    何其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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