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霧山,上清宮。


    天下道教七宮十三派,以上清宮為最。


    上清宮就坐落於江南道風景絕麗的青霧山中。


    青霧山常年雲霧繚繞、壁立千仞,懸崖絕地、猛獸不行。遠處觀之,一派仙家氣象。


    在山腳下,一行人馬正沿著土路緩緩離開。幾十名肅穆的黑衣護衛騎跨高頭大馬,緊緊拱衛著幾輛寬大的馬車向東而去。


    中間一輛華貴的馬車內,一女子正端坐在案幾後側手持書卷看的認真。女子旁邊則趴著一條黃白相間的狗,正微眯眼睛打著瞌睡。


    女子看似二十餘歲,容貌極美。雖隻是布衣荊釵,但白皙如玉的臉上眉目如畫、雙瞳剪水,曼妙的身姿儀態萬方,自有一股端莊與貴氣。


    案幾外側,一個丫鬟正小心的將香餅放入精巧別致的香爐中。當隔火板上的香餅散發出濃鬱的香氣時,丫鬟臉上的表情才輕鬆下來,繼而拿起鏤空的爐蓋輕蓋了上去。


    “好些日子沒聞見這茉莉花香了!”薑念卿輕聲道。


    “夫人又不是道士,何必委屈自己。這上清宮不光聞不見這茉莉香,吃的也是寡淡……”丫鬟青禾小聲抱怨。


    “你這丫頭就是討打。我都沒說什麽,你倒抱怨個不停。我自小就有修道之心,若不是因為俗事纏身,早該是一名坤道。住在清溪,不就是因為離上清宮近一些……”


    丫鬟撇了撇嘴沒說話,就你這性子,能當什麽道士。


    “夫人,修道真的能成仙嗎?”青禾忙給薑念卿倒了一杯茶水。


    “應該能吧,上清真人那個糟老頭子不就仙風道骨的麽?”薑念卿道。


    “夫人,你可是拜了上清真人為師的,他要知道你背後叫他糟老頭子,非得把你趕出師門不可!”


    青禾雖然嘴上這麽說,但心裏總覺得那個道士就是個老騙子。可惜夫人言聽計從,也不知道最後要怎麽收場。


    “哼!他敢!胡子都給他燒了。”薑念卿仿佛想到了上清真人胡子燒著的樣子,嘴角的笑意就四散開來。


    青禾無語,夫人都這麽大歲數了,還是這麽不著調!


    “夫人,這一疊是長安府裏來的。這一疊是江寧府裏來的。其他的瑣事奴婢都料理過了,就是這些還需要夫人拿主意。”


    青禾說著話,就分別從兩個木匣裏各自拿出一疊信件放在了桌麵上。


    “我家青禾越來越有出息了,可是讓我省了不少心。”薑念卿笑著就放下書本看起了信件。


    青禾微笑著沒說話,就拿起硯台研起墨來。夫人你要是什麽時候省心就好了。


    “管家說姑爺都快被淹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呢。”青禾一邊伺候筆墨一邊念叨。


    “沈念安純陽之身,豈能淹死?說不定早就醒過來。”薑念卿聽管家說是無礙,倒也沒怎麽擔心。


    “那要醒過來不是麻煩了嗎?他肯定不會同意啊,要不然還能跳河?”


    “這小子也真是的,我薑家難道是火坑?至於要死要活的嗎?不比他那母親好的多,我豈能委屈了他。”薑念卿雖是生氣的模樣,但臉上自有風情。


    青禾撇撇嘴,不委屈嗎?別的不說,人都不在,你讓沈念安怎麽入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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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清宮後殿一間靜室裏,正有兩個老道士對坐於案幾兩側。


    案幾上鋪著一張羊皮紙,紙上橫七豎八的畫著線,線上壓著顏色不一的小石頭。


    “嗯?師叔祖,你是不是又動我棋子了?”坐在外側的青衣道士皺眉看著“棋盤”。


    “你好歹是上清宮掌門,怎可憑空汙老道清白?”


    坐在裏側的灰袍道士年過古稀,滿臉褶子,雙目如鏡,須發皆白。爭執起來一把山羊胡子氣的亂抖。


    “師叔祖不承認也罷,本掌門不還是占得了先機?”青衣道士說著話,就將棋盤上的一顆褐色小石子挪了個位置。


    青衣道士正是上清宮掌門上清真人,俗家姓名江道一,法號逍遙子。


    江道一不光是上清宮掌門,也是大黎國師,更是明麵上的天下道教領袖。在大黎享有崇高的名望和權勢。


    “嗯?”老道士雙目一凝,一隻手就往棋盤上探去。


    “師叔祖,你又要悔棋?”江道一立刻不幹了,一把就按住了老道士的手。


    “就悔一步,就一步……”


    老道士急赤白臉的坐直了身子,另一隻手也抓了過來。現在年輕人怎麽一點都不懂尊師重道?


    “師叔祖這一局已經悔了七八次,豈可一悔再悔?”江道一也不落下風,緊緊的抓著老道士的手。


    案幾儼然成了兩人角力的戰場。好勇鬥狠、毫不相讓、老臉憋的通紅。


    “就讓我再悔最後一次!”老道士據理力爭。


    “師叔祖上次也這麽說!”江道一嚴詞厲色。


    就在彼此打算再上些手段的時候,門外的走廊上傳來腳步聲。


    “來人了!”


    老道士率先放開了手,回到位子上坐的端正。雙目緊閉,儼然一副世外高人形象。


    江道一也毫不慌張,不但坐的端正,還輕甩了一下拂塵,口中更是念念有詞。


    “掌門!”門口處有聲音傳來。


    “進來!”江道一淡淡的道。


    隨著“吱呀”一聲,門外走進了一個年輕道士。


    年輕道士進到門裏,就看到屋內兩人臉色潮紅、氣息紊亂。一時間之間有些不明所以。


    “掌門,玄真師叔已經離開了青霧山。”


    青年道士不認得老道士、掌門也未曾介紹,青年隻好裝作看不見。


    “嗯!”江道一應了一聲,就往老道士那邊看去。結果師叔祖閉著眼睛仿佛正在雲遊天外。


    “下去歇息吧。”江道一一甩拂塵,又閉上了雙眼。


    “弟子告退。”年輕道士行了一禮就退出了房間。


    門剛被關上,江道一就一骨碌爬起來站的溜直。


    “師叔祖,玄真少時多受磨難,長大成人殊為不易。如今算是難得的清淨太平,那沈念安當真無礙?”


    “福禍本無常,各人有各命。又何必執著呢!”老道士緊閉雙眼,輕吐玄妙。


    “……”江道一欲言又止,終究隻是哀歎了一聲。


    “師叔祖,那我也先下去了。”江道一說完行了一禮,就從後門退出了房間。


    安靜空曠的房間裏,老道士睜開了雙眼,眼睛裏精光四射。


    而牆角的陰影處也隨之走出了兩人,靜靜的站到了老道士麵前。


    “間主!”兩人雙手一托道。


    “蛟入淵池,鯤入北冥,我太平間這最後一子終究落定。是扶搖直上九萬裏道化天下,還是墮落無間三千尺禍亂人間,都有其定數。水火不離,生死相依,也是你們的命數。下山去吧!”


    此刻的老道士哪裏還是剛才那個老頑童?看著站在麵前的兩人一臉鄭重。


    鮮有人知道,就是這個老道士,卻是天下間不為世俗之人所知的道門至尊,太平間間主——譚平安。


    如果沈念安在此,一定一口老血噴出來,這到底是哪個鬼才,起這麽陰間的名字?


    “老道也要走了,以後有緣再見吧!若要無緣,也莫要強求。人生一世,各安天命吧。”


    兩人默默行了一禮便退出了房門。


    老道士看著那門口的塵埃慢慢的平靜了下來,站起身拍了拍破爛的道袍,就佝僂著腰挪著腳步慢慢向後門走去。


    坐的有點久,坐麻了!


    “哢嚓!”一聲清脆的響聲突然在屋子裏響起,老道士立刻變了臉色。


    老道士慌忙從身上一個錦袋裏掏出一塊巴掌大小的玉。


    環形的玉佩七彩斑斕,晶瑩剔透。遺憾的是邊上裂開了一個小口。窗外的陽光打在上麵,像是在地上落了一根針。


    “祖宗啊!”老道士什麽也顧不得了,嚎叫著就從後門奔出……


    一個時辰之後,午間的青霧山上雲霧消散了些,山間的小道上走出來兩人一牛。


    牛背上坐著一個三四歲的孩童,手裏正拿著幾個山間的野果啃的歡實。也不知道在這仲春時節,他哪裏找來的野果。


    前麵的老道士臉色漲紅的使勁拉著牛想讓它走快點,可牛就是慢悠悠的不著急。


    老道士氣急,回身就扇了牛一個大耳光。不管活的死的都跟自己作對!


    結果那牛也不是好惹的主,“哞!”的一聲就把老道士頂翻在了路邊的枯草裏。


    “哈哈哈~”牛背上的孩童笑的肆無忌憚。


    老道士被頂的快岔了氣,又被孩童嘲笑,氣急敗壞的爬起來拍打著身上的塵土,就準備讓這老牛知道知道他的厲害。


    “平安啊,修道先修心,你這還差的遠……”孩童擦了一把嘴,對爬起來的老道士說道。


    “祖宗啊,晚了咱就趕不上大集了。”譚平安歎道。


    “啊?”孩童心裏一急,也顧不上野果子了,掙紮著就要從牛背上下來。


    “平安,你抱我下去,別管這頭老牛了,要早知道它這麽沒用,宰了吃肉好了。”


    老道士咬了下牙,心裏發狠道:到了山下就先把你賣了換酒喝。


    “酒不好喝,淡的要死。莫不如換點別的!”


    “……”造孽啊!


    “平安,快來抱我!你這個慢吞吞的性子修什麽道啊~”孩童急道。


    “你可真是個祖宗!”


    “廢話!”


    老道士無奈的攥著韁繩走到牛的旁邊,那孩童一骨碌就爬到了老道士的背上。


    老道士一手護著背上的孩童,一手拉著老牛,慢慢悠悠的消失在了天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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