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胡香嘍,換糖果!”


    隨著一聲吆喝,一架馬車慢慢駛進了上河村。車轅上坐著的是一個年過五旬的老漢,車裏是大包小包的香料。


    隨著老漢的吆喝聲,首先吸引過來的是村子裏的孩童。像上河村這樣的地方,能吃上糖果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今天下雖然四海升平,但也沒富裕到連農村兒童都可以經常吃糖果糕點的份上。


    “老丈,都有啥糖果?”有孩子問道。


    “酥糖、石蜂糖……,都好吃著哩!”


    孩子們哪裏聽過這麽多種類的糖?雖然沒聽過但必然好吃!所以一個個都把手指頭杵到了嘴裏,仿佛把糖也吃到了嘴裏。


    “這些糖果都咋換啊?”


    “二十個大錢或者二十斤米換一兩!”


    “哇,這麽貴?”孩子驚呼道。


    雖然不一定能搞明白這中間的物價,但本能的就覺得貴。可不是麽,要不貴,還能吃不到?


    “二蛋,你給我滾回來!糖果你也敢想?”隨著孩子的出現,也引來了部分婦人。


    無論是香料還是糖果,都是問價的多真買的少,這樣的東西雖然在上河村都是稀罕貨,但屬實不是普通人能享受得了的。


    “咱們村也就裏正家能吃得起,老丈你可是白來一趟!”村婦說道。


    “誰說咱們村裏就裏正能吃得起?要是早來兩個月,說不定人家王氏就吃的起,那可是五百倆呐!”另有村婦笑道。


    站在馬車旁的老漢聽著村婦們說的頗為歡暢,也搭話道:


    “對了,你們村是不是有沈平這麽個人?”


    “你認識沈平?”說笑的村婦吃驚道。


    “聽你說話的意思,看來我來著了。”


    “我是他二舅,這孩子早些年跟家裏鬧了別扭跑了出來。後來我們在別處碰上,才知道他已經在清溪安了家。”


    “當時就想把他帶回去,結果這孩子根本不聽話,我們也就鬧的不歡而散。想著他老大不小的了,愛在哪兒就在哪兒吧。”


    “可人老了也就開始念舊,這不就趁著賣香料的機會來一趟看看他,要不然就像你說的,這裏哪能賣得動香料啊!”


    老漢笑容中有些苦澀。


    “老丈啊,你這讓我們咋說,你老來晚了。現在別說沈平了,就是連沈平的兒子都死了,喏……就那個地方,啥都燒沒了!”


    村婦看著老漢,眼裏帶著些憐憫,這可真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什麽?這……這怎麽會?你們能不能說說這到底怎麽回事情?”老漢一臉吃驚。


    “沈平七八年前上山打獵死了。就留下一個娘子,也就是我剛說的王氏,還有兩個男娃和一個女娃。就兩個月前,王氏和小兒子也被人殺死了,連院子都燒了……”


    “這到底是什麽人幹的?”老漢震驚道。


    “就是沈平的大兒子,他那大兒子不是王氏親生的,王氏也屬實有些過分,不光苛待沈念安,還把人賣給大戶人家當了上門女婿,誰能想到那沈念安回頭就把王氏母子給殺了!”


    “你可別胡說,官府都說了不是沈念安,是別人栽贓陷害的!”


    隨著這處的熱鬧,也有漢子靠了過來。


    “嘁!還不是高門大戶人家的手段,春枝還能認錯人不成?”


    婦人顯然堅信王氏母子是沈念安殺的。


    隨著你一嘴我一嘴的閑聊,老漢終於“聽明白”了事情原委。


    “那兩個孩子呢?”老漢關切的問道。


    “沈念安就在城裏給人家當姑爺啊,也不知道當的咋樣了。要說城裏人的上門女婿還能好過?春枝也跟著去了,那丫頭是個缺心眼,沈念安都殺了她娘和弟弟,她居然還跟著。”


    “你這話說的,春枝不跟過去咋活?沈念安能單獨留春枝一命,就至少能看出來對春枝還是不錯的!”


    “你們見過沈念安?”


    “見過啊,他還和縣令一起來過呢!”


    “那孩子長什麽樣?”


    “也不知道是不是城裏吃的好穿的好,反正越來越有人樣子,比以前可是好太多了。”


    “你們知道那戶人家是哪家嗎?我想著去看看孩子,總歸是他們的舅老爺,不看上一眼,我這心裏放心不下!”


    “這你得問裏正,我們哪裏能知道!”


    “我記得好像姓薑,也不知道好不好找。”


    “那能好找嗎?城裏人那麽多,光姓薑的怕是都能擠滿咱們村子……”


    “哎!本來還想著能讓沈平認祖歸宗,沒成想成了這般模樣。能帶我去他家和沈平墳頭看看嗎?我這……哎!”


    “來來,這些糖果都拿給孩子吃!”


    老漢沉痛的從袋子裏抓了很多糖果分給了婦人和孩子,這下周圍的人算是徹底炸開了鍋,沒想到沈平這個二舅這麽大方。


    熱心的群眾自然也不少,拿了人家好處還能不盡力麽?所以忙帶著老漢去了沈平家。


    偽裝成小商販的何不愈站在殘破的院落裏看著滿地的焦土,仍然感覺難以置信。


    那個掉在河裏的人居然活著,而且名正言順的頂替了蕭複成了上門女婿。


    另一個難以置信的則是沈平一家的遭遇,沒想到過了兩個月,物是人非,沈平斷後了!


    那麽到底會是誰殺的呢?


    是不是現在那個冒名的沈念安?


    作為一個郎中的何不愈幾乎瞬間就排除了這個想法,那人能活下來已經就是奇跡了,怎麽可能幾天之內就殺人?


    何不愈從袖袋裏掏出了一張紙,那紙上是一張懸賞通緝令,畫像之人正是蕭複,因為上麵的名字寫著蕭複。


    現在有名字的通緝令是沈念安走了一趟浮雲津,確認了蕭複這個名字之後,才讓葉惠中再次張貼的。


    何不愈也沒想到官府居然已經知道了蕭複,什麽時候官府辦案這麽厲害了?


    少爺,真的會是你幹的嗎?


    你當日口口聲聲說不會,其實已經悄悄回來殺了他們?


    你可是沈平養大帶大的啊,你怎麽能把事情做的這麽絕?這可是要遭天譴的啊!


    何不愈的眼睛裏霧氣彌漫。


    在淚光裏,蕭複的影子就出現了眼前,那個單薄和羸弱的樣子很難想象他會犯下這樣的凶殺案。難道真是我眼拙了嗎?


    你現在又去哪兒了呢?是不是你根本就沒信任過老奴啊?


    少傾,何不愈把懸賞令重新疊好收起,整理了下衣服就從殘破的房子裏走了出來。


    “帶我去沈平的墳頭看看吧!”


    “老丈,你也別太難過了,人死不能複生,好歹還有兩個孩子活著呢。他們要是知道還有個舅老爺,不知道會有多開心呢!”


    “哎哎!說的是,回頭我就找找那兩孩子去!”何不愈擦了一把眼淚說道。


    到了沈平的墳頭,何不愈看著那土堆一時間心裏各種滋味閃過,五味雜陳。


    “多謝你們了,我陪著我外甥單獨待一會兒!”何不愈回頭看著圍觀的村民說道。


    “老丈,人已經沒了,你也別太傷心了!”村民安慰了幾句也就散了。


    等到人都走了,何不愈才在沈平的墳前坐了下來,嘴裏念念叨叨,一會兒哭一會笑的。


    太陽西斜,落日的餘暉灑在墳頭照出淒涼的影子。何不愈歎了一聲,從地上站了起來。


    站起來的何不愈沒有急著走,而是麵向沈平的墳頭跪了下來,連磕了三個頭。


    “你護了他十六年,是他對不起你。如果有來生,我何不愈做牛做馬的替他來報還。這輩子我得看著他好好的活下去……”


    跪坐在墳前的何不愈久久未起,直到落日徹底掉進了深山,暮色開始從東方蔓延而來。


    “你是誰?”


    突然的一個聲音讓何不愈愣住了。


    何不愈緩了下神,才從地上站了起來,回頭看向來人:“你是……?”


    “上河村裏正張山!”


    “我是沈平二舅,好些年沒來看過他了,沒想到好不容易找到他,結果人卻沒了……”何不愈擦了揉了下眼眶說道。


    “所以長輩跪晚輩?”張山嗤笑道。


    “見笑了,不是跪,就是站的時間長了所以坐著陪他說說話。”何不愈尷尬道。


    何不愈的這個理由倒是能成立的,大黎最正經莊重的坐姿就是跪坐,就是不知道這個裏正有沒有看見他磕頭。


    “沈平沒有二舅!”裏正張山沒有繼續糾結到底是跪還是跪坐。


    “畢竟我們關係有些僵,這麽多年也就見過一麵,他可能沒有跟你提過吧!”


    “你接下來是想去看沈念安和沈春枝?”


    “嗯,要看看才能放心。”


    雖然搞不明白這個裏正的立場和用意,但何不愈隻能照著原來的身份繼續圓下去。


    “別去了,他們都好好的呢,你們這些年都沒聯係了,又何必給孩子添麻煩呢?”


    “可是……”何不愈回的有些掙紮。


    其實去或不去,他不需要告訴裏正。但是基於這個編造的身份,他就不能回避。


    “我說過了,沈平沒有二舅。”


    “是不是沈平告訴過你什麽?”


    何不愈有了更深的疑慮,很明顯這個人知道更多的內幕。


    “沈平隻想讓他好好的活著!”


    “我如果非要去看孩子的話,你要攔我?”


    “我攔你幹嘛啊,王氏的案子官府可還沒撤銷呢,說不定他們對你這個二舅老爺感興趣呢,你說是不是,何郎中?”


    張山笑著從袖袋裏拿出一張紙展開在何不愈麵前,那上麵赫然是何不愈的通緝令。


    “你……”何不愈踉蹌的往後退了幾步,沒想到這都偽裝成這樣了,還能讓人識破。


    “沈平自從來到上河村,就從來沒有過其他親人,這都快二十年了,蹦出來個二舅?”


    “那你怎麽知道就是我?”


    “我這不是詐一下嗎?也想不到別人啊。沒想到還真是何郎中?”張山笑道。


    何不愈一口老血,人心不古啊!


    “那你就沒看到另一張通緝令嗎?”


    “你是說蕭複這張嗎?”


    張山又拿出來了另一張通緝令展開在了何不愈麵前抖了抖。


    何不愈都看傻了眼,你這個裏正還能不能有點正事啊?老盯著我們幹嘛?


    “對啊,你沒發現問題嗎?”何不愈試探道。


    “你是說這蕭複和沈念安長的像嗎?”


    “肯定啊,說不定城裏那個是假的呢?”


    “你的意思是說這個蕭複才是真的嗎?他人呢?”張山問道。


    何不愈努了努了嘴沒說話,現在他分不清這個裏正的立場,自然不會言明實情。


    “還真是千奇百怪啊,怎麽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呢?”張山疑惑的說道。


    其實這個年代的畫像沒這麽逆天的能力,張山是因為他相對熟悉沈念安。


    照著真人往上套,才能有這樣的效果。而且畫像就是照著沈念安畫的。


    “你知道城裏那個沈念安是假的?”何不愈吃驚道。


    “那真的呢?去哪兒了?”張山看向何不愈。


    何不愈無語,怎麽又繞回來了?


    “看來王氏和她的小兒子還真是他殺的!”張山看著沈平的墳頭歎道。


    沈平啊沈平,你知不知道自己養了一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裏正是說誰?”


    “何郎中明知故問?你能來看沈平,說明還有些良心。人既然找到了,不管是你還是蕭複,以後就別再來清溪了,你們是貴人,這鄉下地方哪裏值得你們來。”


    “裏正早就知道他是假的?”


    “知道也沒幾天!”


    張山晃了晃手中的通緝令就又收了起來。


    沈念安判斷的沒錯,張山確實知道很多。


    比如原主沈念安是姓蕭的後代,知道可能會有人來找沈平或者沈念安。


    這些都是沈平告訴他父親的。


    張山也沒有說謊,雖然他曾經有過疑慮,但到底也沒敢多想。


    但何不愈和蕭複指名道姓的通緝令加上他知道的內情,一下就讓他豁然開朗。


    原來世界上真有這麽詭異的事情!


    難怪沈念安口口聲聲說著沈念安如何如何,而不是說他自己。並言之鑿鑿的說總有一天會揭開蓋子看到真相。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沈念安,而蕭複才是。


    人家現在認祖歸宗了,所以才改姓了蕭。


    而可憐的沈平連名義上的兒子也沒了。


    “裏正既然知道,為什麽還要護著一個假的呢?”


    “何郎中說錯了,我護不了他,他也不需要我護。今天能提醒何郎中也是看著何郎中一片仁心的份上……”


    “沈平不該是這樣的結局,這對他不公!”


    “而那個孩子叫沈念安,沈平的沈!”


    何不愈看著遠去的張山,雙手緊緊的攥起。


    你有護著他的理由,但我也有必須殺他的理由!雖然我也不想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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