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蘭微笑著看華蘭。


    第一,既然華蘭不介意長柏納妾,想必和袁夫人關係不好的壽山伯夫人也不會介意弟弟忠勤伯納妾;第二,袁家大爺讀書不成,學武不行,隻喜歡躲著清閑,而袁文紹卻精明強幹,眼看著前途大好,壽山伯夫人應該知道,將來她和她的孩子能倚重的是哪一房。


    ——這才是最終的關鍵。


    “這件事隻能有三個人知道。”明蘭忍不住提醒,“你,壽山伯夫人,待事成之後,你還可以攤給姐夫知道,你們夫妻情分不錯,不要為了這個傷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待人了進了門,我就一五一十的告訴你姐夫。”華蘭笑的很狡黠,她仿佛又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那時她唯一的功課就是怎麽給林姨娘下幾個絆子,“放心!從頭到尾,都沒你什麽事。”


    明蘭放心了,跟聰明人合作總是特別愉快。


    其實,隻要不威脅到自己的利益和地位,這個時代的大多數兒子,對父親納妾都不會有什麽意見,何況到時候華蘭抱著滿身傷疤的兩個孩子,跪在丈夫麵前一哭一求,措辭婉轉些,巧妙些,基本不會有大問題。


    又過了一會兒,顧袁二人回來了。當袁文紹笑著去請明蘭出府時,他永遠不會知道,就在適才短短的時間內,他的人生弧線稍稍彎曲了角度;很久以後,他有了一個很聽話很忠誠的幼年庶弟,還有一個很幸福很太平的後半生。


    而此刻正坐在炕上,惡狠狠咒罵自己命苦的袁夫人不會知道,她真正命苦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在外院門房處,顧廷燁扶著明蘭上了馬車,見她情緒低落,神色漠漠的,頗覺奇怪,他轉眼瞧了下袁文紹還沒出來,便也鑽進馬車去問怎麽了,明蘭簡單的把事情述說了一遍。


    顧廷燁輕輕皺眉:“文紹襟兄也忒優柔寡斷了,這般愚孝,不但委屈了自己妻兒,還縱容家宅不寧。”


    “談不上優柔寡斷,不過是值不值得罷了。”明蘭斜倚著車壁,神色淡然,“姐夫自然知道姐姐度日艱難,但他認為千依百順他的母親更重要;三妻四妾的男人佯裝家宅和睦,並非他們不知道妻子在傷心,不過是自己的風流快活勝過妻子的悲傷罷了。……不過這也不算錯,人生在世,自然是自己的快活更要緊了。”


    顧廷燁微驚愕的看著有些異樣的明蘭,心頭蔓起一陣很不適的感覺,他壓抑住這種感覺,靜靜問道:“那你呢?傷心了該如何呢。”


    明蘭想也不想,就笑道:“傷著傷著……就好了唄,總能熬過去的。”


    到了這個古代,才知道古代女人的生活方式才是最明智的,管理好財產,保證物質基礎,然後愛自己,愛孩子,愛善意的娘家,偶爾愛一點男人,不要太多,上限到他找別的女人你也不會難過,下限在你能恰到好處的對他表現出你的綿綿情意而不會覺得惡心。


    最好不要動不動就產生厭惡情緒,無可奈何的和一個自己深深厭惡的男人過一輩子,是很不健康的生活方式。


    ——明蘭正在努力練習中。再過幾天,待顧府整頓完畢,她得辦頓上梁酒宴請親朋,那之後她就得時不時的去寧遠侯府給長輩請安問好了。休假要結束了,希望那時也一切順利。


    “你倒什麽都敢說?”顧廷燁眯眼,隱含淩厲目光。


    明蘭歪著腦袋,靜靜的:“你說你喜歡聽真話的,何況……我也瞞不過你,叫你逼著說真話,還不如自己說呢。”


    “你並沒有指著我過日子?”顧廷燁挑高了一邊的眉毛。


    “不。”明蘭掰掰手指,攤開,“我指著你過日子的,可是……”她沉靜的眸子直直看著男人,清澄的叫人難過,“若你變心了,我能有什麽辦法?”


    顧廷燁眸色晦暗,忽又問:“那你會怎麽辦?”


    明蘭支著下巴,苦苦思考:“不知道,等那時再說罷,大約不會去尋死吧。”


    她對姐妹的最初期待,不過是她們莫要害她,隻要滿足這點,華蘭如蘭都是她的好姐姐;她對盛紘王氏的唯一期許,也不過是他們不要拿自己換太多好處,隻要他們多少還為她的婚嫁幸福考慮,那他們就是好父母。


    如今看來,基本上,盛明蘭這個生物的生活,還是愉快的;她一定會尋找一種讓自己最舒服的生活方式,不論是不是離開他。


    顧廷燁一瞬不眨的看著明蘭,昏暗的車廂裏,隻有車簾透出一絲光線,籠在她如美玉般白皙的麵龐上,長長的睫毛垂下來,蓋住了黯淡水晶般的光彩,彎曲的頸項無力的靠著,脆弱的,頹喪的,茫然的,帶著一種無可奈何的嫉世憤俗。


    這樣驚心動魄的美麗生靈,充滿了自我嘲諷的調侃傷懷,她熱愛生活,她唾棄生活,她樂觀熱忱,她頹廢冷漠,她似乎時刻都在肯定,又時刻都在否定,矛盾的完美對稱——把濕漉漉的她從江裏撈出來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好奇著她,他從沒有這樣著迷過一個人。


    “若是你遇上了你姐姐這般的事,當如何處之?”男人忽然發問。


    沉寂的眸子靈動起來,像湖麵漫開秀麗的漣漪,她拍著小幾,俏皮的笑道:“官丵逼民反,這還了得!我立時就去拎兩把菜刀來,一把押著自己的脖子,一把押著那人的脖子,一聲斷喝——不讓我活,也不叫你們好過!”


    然後她嗬嗬的笑倒在猩紅華麗金線刺繡的墊褥上,像個孩子般淘氣。


    顧廷燁深深看著她,他沒有笑,他知道她不是在說笑,她的眼睛沒有笑——好幾次都是這樣,相反,她目中還帶著一種異樣的絕然;美麗的像撲火而去的飛蛾。


    他一把拖起她,粗暴蠻橫的抓她到懷裏,用力箍住,拚命的箍住,直勒得她快斷氣了,才慢慢放開,明蘭抬頭大口喘氣,被悶的滿臉通紅,險些斷氣,木木的看著他。


    顧廷燁覺得自己莫名其妙,他似乎很生氣,氣她不信任自己,但又不得不承認她的顧慮也很對。末了,他隻能撫著她秀美的眼瞼,輕輕歎氣,低低的沉著聲音:“不用菜刀,你想砍誰,我替你去砍。”反正他親媽早沒了。


    明蘭木木的,茫然不知所以——他在說什麽。


    他頓了頓,補充道:“我砍的比較好。”


    明蘭呆呆的笑了幾下,表示同意;顧廷燁忽然又是一陣大怒,狂暴的掀翻了車廂裏的小幾,一拳捶在車壁上,震得馬車搖晃,明蘭嚇作一團,


    顧廷燁壓低恨聲道:“你個小沒良心的!成親還不到一個月,你就成日想著該找什麽樣的退路!你個小混蛋!”


    說著,一把提起明蘭的胳膊,麻利的擄起她的袖子,照著她雪白粉嫩的肘子,啊嗚就是一大口,留下兩排整齊的牙印。


    明蘭嚇的花容失色,扁著嘴,淚汪汪的看著顧廷燁忿忿的轉身下車!


    -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幕僚的演變。


    某關一直對狗頭師爺之類的角色很有愛,頗有意思構思關於此類小說的大綱。


    所謂師爺,也就是幕僚,又叫幕賓,幕友,裏麵的老大一般叫幕首;他們並不是正式的政府編製官員,而是某些官員自行聘請的參謀型人才,他們為主家出謀劃策,參與機要,草擬奏折,甚至裁行批複,聯絡官場,處理案卷。


    他們和所謂的‘清客’是截然不同的,清客主要的功能是捧捧主人的臭腳,吟詩作對,說說風月等閑事。


    有些高官大吏的幕僚師爺,其權力幾乎比一般官員還強大。


    這種情況最初源於春秋戰國,那時幕僚有另一個名字,叫‘門客’;當時各國國主或權貴,都爭相養士,孟嚐君一口氣就養了三百個,其中有會武藝的,有會吟詩作對的,有會縱橫辯駁的,還有會偷雞摸狗的。


    進入秦漢之後,中原漸成統一之勢,社會要求穩定,門客漸絕跡,取而代之的是文士型幕僚,他們大多是懷才不遇的隱士高人,或者幹脆就是科舉失意的讀書人。


    其中明朝是幕僚師爺的發展形成期,標誌性事件是紹興胥吏幫的興起,也就是紹興師爺的萌芽;而清朝則是師爺製度的鼎盛時期。


    清代各級地方官員無有不帶師爺上任的,少則三五人,多則幾十人;其中許多師爺在曆史上都是鼎鼎大名的。


    例如康熙時期的水利專家陳潢,雍正時期的田文鏡的師爺鄔思道,乾隆時期的顧禮琥和汪輝,甚至著名的文學家蒲鬆齡,著名的學者章學誠,著名的政治家林則徐,李鴻章,左宗棠,都是當過師爺的,並且把師爺當的舉國聞名。


    這些厲害的幕僚師爺,其實就是沒遇上劉備版本的諸葛亮,他們雖身在市井草莽,但上可以準確揣測聖意,下可以自如安撫地方,舉凡河運水利鹽漕官司甚至官場派係皇家奪嫡,都往往有精準的判斷力,能幫助主家(又叫東翁)順利為官。


    那為啥他們自己沒做官,很簡單,他們科舉考試成績八好。


    某關仔細調查了明清兩代的幕僚師爺製度,發現明朝時的官吏還基本能靠自己來處理政務,師爺並非必需品,但到了清朝,沒有師爺簡直沒法赴任當官了。


    為啥咩?理論上來說,明朝對文人的八股毒害還沒有那麽嚴重,基本上,科舉成績還是能多少反映個人能力的,一般來科舉成績好的也能基本完成當官任務。


    而到了清朝,八股毒害人心思想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考出來的大多是高職低能型的書呆子,他們隻精通八股文,卻絲毫不懂國計民生,不通政務,昏聵無能,這從客觀上造成了他們對幕僚師爺書吏的依賴性。


    最要命的是,外任官員的師爺們是沒有編製的,不能像正常官員一樣受到國家機器的監督,不需要換屆調任,不需要考察考績,往往官員們來了又走,他們卻幾十年盤踞當地。


    他們位卑而權重,到了晚清末期對社會造成了巨大的危害。


    最後,師爺製度終止於張之洞老先生,他不是討厭師爺,事實上晚清著名才子辜鴻銘就是他十分喜愛的幕僚,就是因為他正麵認識到了幕僚的重要性(實際辦事人員),索性在大帥府下設了各類科室,讓這些師爺學有所長,各自發揮才能。


    師爺製度反而漸消失了。


    這裏,某關摘錄了幾個有趣的師爺故事,師爺與雇主的關係無奇不有,有的是兒子當官,父親在底下當師爺;一位女師爺更傳奇,分別擔任過父親、兄長、丈夫的師爺。


    父子檔


    清代有父為子幕的:清代浙江有個少年進士,年方十八就得高中,不久被授為某一縣的知縣。他的父親是一位精通刀筆的老牌師爺,擔心兒子年紀太輕,不熟悉政務,就與兒子一同赴任,深居衙內,為兒子出謀劃策,處理各種公文案牘。每天晚上,老師爺都在燈下與兒子討論一天的政務得失,指導如何施政,而這位少年知縣也因此政績卓著,名聲遠揚。(《折獄奇聞》卷四)


    兄弟檔


    此外,也有不少為弟為兄幕的故事。例如清朝同光之際,著名戲劇家及戲曲評論家楊恩壽,就曾是他六兄楊麓生的師爺。當時楊麓生調任廣西北流縣知縣,該地在經過太平天國動亂後,統治秩序混亂,州縣殘破,官員外快也很少,有的甚至出價八十兩銀子,聘請兼任刑名、錢穀、書啟三項事務的師爺,因此很少有人願意到廣西去應聘。


    楊麓生自己忙著下鄉清剿盜匪,因此縣衙裏必須有靠得住的師爺當家才行。於是他急召原來在湖南家鄉當師爺的楊恩壽趕到任所來幫忙。楊恩壽在縣裏一個人既管刑名,又管錢穀,縣考時要批改考卷,平日還要兼管當地的稅關事務,整日忙得不可開交,以致舊病複發。他在日記裏大吐苦水,直說“曷勝焦灼”。後來,楊麓生又請另一個兄弟老三來幫忙管稅關,楊恩壽方才略微輕鬆一點。近兩年後,楊麓生以當時的廣西第一高價——每年六百兩銀子,聘請到另一名師爺,楊恩壽才得以脫身回鄉。(《坦園日記》)


    清代女師爺傳奇


    父為子幕、弟為兄幕不稀奇,清代還有妻為夫幕的故事。據清人筆記記載,乾隆年間,直隸就曾有一位巾幗幕友。她是某知府的女兒,自幼隨父赴任,耳濡目染,“自刑名錢穀,及書劄往來、財賦出入”,無不精通。當父親年老多病,精力不濟時,她就代為主持政務,成了一名“女師爺”。


    知府去世後,這位巾幗幕友又隨兄赴任,成為哥哥的師爺,“兄倚之如左右手”,一直到三十九歲時才由兄長作媒,嫁給一位新任知縣。結婚後,她囑咐夫君隻需管“堂上事”,自己則在內院設“內簽押房”,以四妾承宸謄抄,兩個老婦把門、傳遞公文,“案無留牘,邑無廢事”。丈夫因此政績卓著,被上司提升為直隸州知州。然而,她卻勸告丈夫說:“君之才能隻夠治理一個縣,不夠治理一個州,而我要管理家務,也沒有精力來幫助你。我們還是急流勇退、告病歸鄉的好。”說完就取出早已起草好的稟文,請夫君過目簽押,然後夫妻倆回鄉頤養天年。(《清代吏治叢談》卷一)


    ps:據說上麵這則女師爺的故事,就是港劇《鐵齒銀牙》裏麵女豬腳的原型。


    ******


    這裏再解釋文中兩點有些讀者不理解的地方。


    首先,對明蘭才學的設置,是參考某關自己的一位女同學,她就是某不錯大學政法係的畢業生,畢業後直接考了公務員,進了法院混日子。


    事實上,像這種受到嚴格政治法律教育的專業人才,固然有隻會背律條的書呆子,但也有不少真學到分析判斷能力的家夥,例如吾友,平常看來很溫順可愛,一旦對著國際國內新聞播報,評論起來真叫一個毒舌犀利,見識超群。


    再結合上麵女師爺的故事,其實古代也有許多賢內助,她們自小受到父輩家族的耳濡目染,見識卓越,洞察世事,往往很有先見之明,她們的丈夫有時候信任她們更甚於自己的幕僚,常和妻子談論時政局勢——因為老板是可以換的,而老公基本很難換。


    不過是這樣的女子大多隱居內宅,不大出名罷了。


    例如,戚繼光的老婆就很懂軍事,常和老公談論行軍布陣,說到高興時夫妻倆還對打一場;翻開古代後妃史,那些無師自通國家大事的女子數不勝數,婦好,述律平,劉娥,武則天……偶就不多說了。


    ******


    再來,關於袁夫人,很多讀者都說她的描寫太過了,祖母怎麽會去燙傷自己孫子呢;不是的,乃們仔細看文啦。


    袁夫人並沒有要害孫子的意思,不過是想拿捏華蘭罷了;不過她的確有疏忽輕慢之責,導致下麵的婆子不把小主人當一回事,主觀上她沒有害人之心,但客觀上她是需要負責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關心則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關心則亂並收藏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