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旬餘,便是開學之日。


    這個在後世讓多少學童鬼哭狼嚎撕心裂肺的痛苦日子,但在生活封閉的古代小女孩看來,卻新鮮的叫人雀躍。卯正的梆子還沒敲響,小姊妹倆就一身簇新的來到嘉禧居院前。


    一個著遍地繡嫩黃小竹枝花苞淺桃紅灑金碎小襖,胸前一枚金燦燦的祥雲金鎖,九節曲環赤金瓔珞共綴十二顆琉璃珠,另一個卻穿暗青刻絲薄灰鼠皮子鑲邊的錦緞襖子,周身隻佩戴些許素淨精致的銀飾,隻胸前一條細銀鏈墜著塊極名貴的羊脂白玉,通體溫潤剔透。


    屋內靜謐,窗台恰恰支開半格,吹進清晨落在庭院花草間的些許冷霜氣息,東首桌案上擺著尊小巧的雙麒麟護靈芝的紫玉香爐,爐口處嫋嫋吐著芬芳的香煙。


    鞏紅綃和秋娘端正的立在一側,聽得東次間隱隱傳出筷匙碗碟的聲響,秋娘極力忍住側頭去張望的念頭,垂首靜默,鞏紅綃卻抬頭望向明蘭:“夫人,不若先用飯罷。”


    “不必。”明蘭揮揮手,神色間有些未褪的疲倦,嗓音略沉啞,鞏紅綃隻覺著一陣刺目刺耳,趕緊低下頭,秋娘卻魂不守舍忍,忍不住頻頻轉頭瞧往側廂方向。


    這時丹橘領著兩個小姑娘進了屋,雙雙行過禮後,正坐上首的明蘭,直起腰身,端肅了神色,氣沉丹田,開始說話。


    “外頭不比家裏,一切言行俱要仔細謹慎,不可肆意妄為。需知你們姊妹在外頭,便是我們顧家的門麵,行止合宜,方是我們顧家的體統。凡事多聽多看,少說少做,好好瞧人家的行事,心裏要多些思量,跟幾位師傅好好學些東西……”


    她溫言諄諄,兩個小姑娘都鄭重的點頭應了;瞧她們一臉乖順的承諾,明蘭不由得大是欣慰,兼有一點陶醉。話說,德行教化這活她做的極不順手,她專業研究的是懲罰藝術,例如打人小板子,罰人月錢,關土牢之類,思想教育屬於隔壁辦公室政宣部的領域。


    “崔媽媽已教過你規矩了,在外頭不可發倔性子,要聽先生的話,有什麽好好說。”明蘭板著臉,對著蓉姐兒叮嚀,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不成的回來與我說。”


    蓉姐兒紅著臉,用力點頭,小聲道:“母親放心,女兒知道了。”


    明蘭放了些心,又轉頭對嫻姐兒,柔聲道:“你是個好的,嬸嬸素來放心你,煩你多看著些,別叫蓉丫頭在外頭犯倔。”


    嫻姐兒甜甜而笑:“嬸嬸放心,您的殷殷教誨,我們一定牢記。”


    她的語氣又爽朗又誠懇,叫明蘭很是受用,卻不妨東側次間傳來一聲輕輕的短哼,幾不可聞,但明蘭發誓她從這聲裏聽出了不滿和嘲笑。今早,在顧廷燁半含酸的目光下,她強忍著瞌睡蟲早起了一回,原因僅僅是她打算對甫新上路的學生做一番最後訓導。


    明蘭想,自己說教的樣子一定蠻傻的,便耐著臉紅,頭也不轉,當做沒聽見。


    “成了,你們這就出門罷。以後就不必特意來我這兒一趟了,大清早的,可憐見的沒得多睡會兒。”明蘭滿眼憐憫,清晨起床去讀書是多麽可怕的事呀。


    東次間再次傳出聲音,一聲清脆箸落青瓷筷架聲。明蘭牙根發癢,竭力不轉頭,好吧,是她想多睡會兒,她滿腦子都是睡懶覺,那又怎麽樣。


    屋內眾人皆無言語,隻秋娘又往東邊多看好幾眼。


    瞧時辰差不多了,丹橘便領著兩個女孩出了門,嫻姐兒在前頭跨了出去,蓉姐兒的腳步卻有些拖拉,一步三回頭的看了明蘭好幾眼,黑白分明的童稚眸子中透著些許不安。


    明蘭心頭一動,忽叫出了聲:“蓉丫頭。”蓉姐兒立刻站住了腳,眼巴巴的盯著她。


    “好好讀書,待人要有禮恭敬,可也別叫人欺負了,記住了,你姓顧。”明蘭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京城這地界上,你老子在外頭還沒吃過虧呢。”顧家二郎自小野性難馴,一雙拳頭打遍京城紈絝界,他別去欺負別人就念佛了。


    話音一落,東側次間又一次發出極輕的聲響,疑似悶笑,蓉姐兒小臉一愣,明蘭咬牙,趕緊叫她走,小女孩便低著腦袋轉身跨出門去了。


    一幹丫鬟婆子盡皆出去後,一個高大的人影一閃,顧廷燁佇立於集錦格子側邊,手上拿著塊雪白的帕子,在指間輕輕揉著,一身赭紅色暗金羅罩蜀錦常服,氣質成熟穩重。


    秋娘見了他,頓時一陣激動,微顫著嘴唇卻說不出話來,鞏紅綃就機靈多了,趕緊道:“夫人忙了好一會兒了,這就讓婢妾服侍老爺夫人用飯吧。”說著便要來扶明蘭。


    顧廷燁皺起眉頭:“這兒有人服侍,你和秋娘先回去罷。”


    語氣威嚴,無人敢抗辯,鞏紅綃的動作僵了一下,然後滿臉微笑的應聲下去了,後麵跟著垂頭憂愁且依依留戀的秋娘。


    “極少見這麽愛給太太請安的妾室。”明蘭瞧著那落寞不舍的兩人,轉頭對著顧廷燁似笑非笑,“侯爺您說,這是為何呢?”


    顧廷燁不答話,隻斜倚著玲瓏閣沉默,明蘭接著自問自答:“定然是我這主母極為仁厚,更兼人品正直磊落,叫她們心生景仰,愛戴不已。”


    “還不快來用飯。”男人神色不變,卻彎了下唇角,眉梢平添幾分風情。


    ……


    女孩們上學後七八日,明蘭照著大周風俗登門去道謝,於午後再次備下薄禮去鄭將軍府,重點感謝鄭大夫人的薦師之德。根據自小的經驗,似鄭大夫人這種沉默肅穆之人實不喜人聒噪多話,說的越多越惹人討厭,明蘭真誠的道了謝後,默默的也不知說什麽好,又不能才進來就走,隻好坐在那裏挖空腦袋,援引些實例來增強可信度。


    “這幾日我家蓉姐兒的確乖巧知禮許多。”喊她‘母親’時的口氣誠摯多了,不像以前跟蚊子叫似的扭捏不情願,可見有時候思想工作還是需要局外人來做的。


    想了想,明蘭又添了句,“不必人看著就知道自己用功了。”


    鄭大夫人雖不怎麽說話,但卻淡笑得慈和,倒似喜歡明蘭這種訥訥的敘述,小沈氏笑著來活絡氣氛:“我侄女說了,你那姑娘也是個要強的,頭回先生查問功課時稍遜了些,第二日便爭回臉來了。”


    “不單如此。”明蘭拿帕子含蓄的掩笑,盡量認真實在的說話,“那孩子也不淘氣,更知孝順長輩。聽她屋裏人說,這幾日她正勤練針線,預備過年時給我和侯爺孝敬一二小物件。我的佛,老天保佑那女紅師傅,可別叫我家笨丫頭氣壞才好。”


    鄭大夫人聽的好笑:“不要緊的,隻要入了門便能好些的。”頓了頓,她似想起了什麽,忍笑道,“我那丫頭原也是…也是十根手指棒槌似的。”


    見屋裏氣氛融洽,明蘭暗暗鬆了口氣,當初在長柏哥哥和盛老太太跟前,她仗著年紀小可以撒嬌賣乖,裝傻充愣,可這會兒她總不好爬到鄭大夫人身上打滾裝可愛罷。


    其實她不大會跟不熟的人套近乎,要是當年她拜到政宣部的boss老爹門下,興許就不一樣了。老爹高徒,個個擅長深情脈脈式的舌燦蓮花,不但要說服你的腦袋,還要感動你的心靈,力求說不服你也要煩死你。集體偶像:唐僧先生。


    又說了會子話,明蘭便要告辭,小沈氏連忙起身,佯瞧了下一旁的滴漏,道:“喲,都這個時辰了,想來那頭該下學了罷。”然後笑著直直看明蘭。


    小沈氏幼年即喪雙親,兄姐萬般憐惜之下便少有管束,自小自在慣了。可嫁入鄭家之後,卻得謹守婦德,大門不邁二門不出,鎮日的窩在將軍府裏對著個肅穆的活閻王嫂子,一言一行都受管教,真真好生憋屈。


    明蘭如何不知小沈氏的念頭,她很想裝傻,但實在挨不過這火辣辣的期待目光,心中苦笑,卻還一臉自然道:“是呀,我原就打算從這兒出去後,便順道去接兩個孩子。”


    小沈氏心中暗叫好,笑著轉頭道:“嫂嫂,反正也沒幾步路,不若我也一道過去,把侄女領回來。”鄭大夫人淡然的瞥了明蘭和小沈氏一眼,低頭吃茶,卻不說話;小沈氏看看明蘭,明蘭低下頭,兩人正自惴惴,卻聽鄭大夫人道:“如此,你們便結伴去罷。”


    小沈氏如蒙大赦,趕緊回自己屋,稍事整裝後便挽著明蘭出了門。


    “呼,總算能出來透口氣。”


    馬車上,小沈氏頻頻將車簾掀起一縫來張望,一臉喜不自勝的模樣:“在蜀邊時,常聽說京城繁華富庶,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地方,可憐我來京這麽久了,卻不曾好好遊玩過。”


    明蘭笑道:“瞧你說的可憐,難道你不曾出過門?”


    小沈氏扁扁嘴,放下車簾轉頭道:“不是去庵廟裏進香,就是道觀裏打醮,再不然便是穿得跟祭祖似的去人家府裏吃酒飲茶,了不起,也不過是到幾家相熟的金玉古玩店裏走走。這算什麽遊玩!”


    “那你又待如何?”明蘭歪著頭,挨著小熏籠,身子又發困發軟了。


    小沈氏眸子一亮,朗然道:“自是遍走山川市井,看盡人情世貌,才知這天子腳下是何等光景的樣貌呀。”明蘭笑了,很給麵子的把雙手從暖籠上提起,輕輕給她鼓了兩下掌,小沈氏惱羞,嗔道:“你便笑我罷!”


    明蘭瞧她薄怒,便肅了玩笑,溫言勸道:“我不是笑你,你說的都對,隻可惜咱們生為女兒身,如何能到處行走。我來京城比你久,去的地方也隻這幾處了。隻那一年春光極好,闔府女眷去近邊的望春山踏青,這才叫我見了一次外頭的風光。這還是我那上了年紀的祖母起的遊興,除了老祖宗,便是我家太太也不好念著遊玩的。”


    小沈氏聽的滿心向往,過了會兒:“我婆母哪裏還走得動,至於我嫂子……”她輕輕歎了口氣,不再往下說。


    明蘭心裏也是惆悵,誰不願意四處走走呢,便玩笑道:“那便隻有一招了。你趕忙生下一群孩兒來,有一窩算一窩,待你自己當了老祖宗,兒孫滿堂之時,你想去哪兒便都能去了。”


    小沈氏羞漲紅了臉皮,扭起性子,嗔道:“我拿你當個知心人,什麽都與你說,你卻來打趣我!你這人好不厚道,我不與你說了。”


    明蘭笑得厲害,在厚實柔軟的褥墊上挪動,扒著小沈氏的肩背,柔聲道:“好姐姐,是我錯了,你便饒了我罷,我再不敢了。”又好話說了半籮筐,才將小沈氏哄轉回來。


    小沈氏戳著明蘭的額頭,笑罵道:“你個討債鬼,我隻可憐你家侯爺,哪輩子不修,討了你這麽個要命的做媳婦。不是叫你哄暈了,便是叫你氣死。”


    兩人年紀相仿,說著便嘻哈著扭作一團,過了會兒,小沈氏慢慢直起身子,幽幽道:“這裏雖好,可卻忒多麻煩了。還不如蜀邊自在呢。”明蘭挨著錦絨枕墊,靜靜望著她。


    過了片刻,小沈氏低低道:“我隻舍不得兄長和姐姐。”


    明蘭依舊不說話,她忽想起了著名的戴妃。一個悲劇人物,默默無名無人問津時想做王妃,舉世矚目兼尊榮富貴時又想要自由和愛情,天下哪那麽多兩全其美的事呀。小沈氏既想享受京城的繁華富庶,又想自在不受約束,光上輩子積德顯然不夠,還得八字好的冒泡。


    吃得鹹魚抵得渴,你受下富貴尊榮,就得熬得住麻煩。


    鄭家門裏的事,也曾是京城權貴圈裏的談資,明蘭略有耳聞。


    小沈氏甫過門那會兒,想著有皇後姐姐撐腰,也進宮抱怨告狀過,盼望由皇家出麵,殺殺長嫂的威風,她好過得舒坦些。


    未料鄭大夫人比她狠,比她光棍,她才在姐姐那兒哭訴完,皇後都還沒想好怎麽跟鄭大夫人說,人家已跪到鄭老夫人麵前,言道‘妾身卑微,不足為沈氏長嫂’,自請下堂歸去。


    七老八十的鄭老夫人被嚇得散了一半魂魄,十幾年婆媳,情誼非同一般,她對這這長媳素來滿意的很,又兼她生兒育女,操持家務,闔家和美,如何能棄。鄭老夫人當即挺著病弱不堪的身子,披掛上全副誥命穿戴,去宮裏請罪討饒。


    一時間,處處議論紛紛。


    說是議論,其實絲毫沒有爭議,輿論一邊倒向鄭大夫人。她出身高德厚望的宿族世家,素有美名,先祖中有人享配太廟,忠烈祠裏供著她家的祖叔伯父,全國的貞節牌坊叫她家占了一成(好可怕的家風),她自己更是京城出了名端方正直的賢婦。


    小沈氏進門沒兩天,就逼得這樣一位賢良淑德的嫂子在夫家待不下去,簡直令人發指,沈家外戚的臀部還沒坐熱,就敢這麽囂張跋扈,目中無人,他日必為大禍。


    據盛紘老爹透露,朝中已有言官禦史寫好彈劾折子,磨刀霍霍便要上本了。


    不光如此,連慶寧大長公主為首的皇族女眷甚為不悅。


    忠敬侯鄭家是多好的人家呀,又顯貴又良善。怎麽?我們公主郡主等天潢貴胄且不敢輕侮夫家妯娌,你個皇後妹子倒先開張了?直一個暴發戶嘴臉,要學太平公主也輪不上你呀。


    聖德太後和幾位王妃更是好一頓嘲笑不屑。


    記得當時,明蘭也憤慨了兩句,倒是長柏哥哥淡笑著:“此不過一殺威棒爾,皇上頃刻可解。”後來明蘭才明白,作為新晉的後族外戚,文官清流照例是要恐嚇鎮壓一二的;更何況,小沈氏還有個著力打造‘仁孝雙全’品牌商標的皇帝姐夫呢。


    果不出長柏哥哥所料,幾位心腹僚臣見機快,皇帝行事也快,找皇後談了一番話,也不知是勸還是斥責,總之皇後立刻宣鄭家女眷進宮,搶在聖德太後發難之前,把自家妹子狠訓了一頓,又指派了兩位教養嬤嬤去力行約束,最後還和顏悅色的撫慰了鄭家婆媳一番,賞了不少東西,這事才算了結。


    小沈氏最慘,不過是小小地告了個狀(她自小常幹),姐姐訓完兄長訓,兄長訓完太後訓,兩個太後。發送回夫家後,公婆臉色難看是必然的,連丈夫都老大不痛快的,隻連連向長兄賠罪。經此一役,小沈氏老實了。


    “說實在的……”小沈氏學明蘭的樣子,也把腦袋挨到絨墊上,輕歎道,“我大嫂那人,雖不愛說笑,但為人實是極好的。”她又不是傻的,看不出真心假意,判不出好人壞人。


    說到底,鄭大夫人也沒怎麽苛待她,既沒要她立規矩,也沒擠兌或冷嘲熱諷。不過是,攔著不讓小沈氏拋頭露麵,不叫她纏著小鄭將軍去外頭遊玩。


    此外,還不時提點她應酬禮節,不叫言行舉止出錯,免得外頭鬧笑話。比之一般豪門裏,或麵和心不合,或勾心鬥角,或冷眼看笑話的妯娌強多了。


    “廢話,誰瞧不出來。別生在福中不知福,你嫂子心腸多實呀。”明蘭調笑道。


    “唉,如今連皇後娘娘也老說我,叫我惜福,這樣好的人家,這樣清白嚴正的門風,爺兒們都規規矩矩的,是我哪輩子修來的,叫我要聽嫂子的話,不許胡鬧呢。”小沈氏的口氣中有一股‘大勢已去’的悲催。


    這也是鄭大夫人高明之處。不論裏頭如何,在外頭始終全力護著小沈氏,擺出‘我的弟媳婦,我們自家會管教,輪不到外人說三道四’的架勢。曾有人笑話小沈氏禮數不周,鄉氣得跟村姑般,她竟當場放下臉來,甩袖就走。日子長了,連皇後都心生敬重,常邀她進宮敘話。這也是當初明蘭在一群人裏挑了她做突破口的緣故。


    真是一個聰明人,閨閣內果然藏龍臥虎。但是……


    “你說,要是當初……”明蘭斟酌著語氣,小心翼翼的發問,“你嫂嫂真會下堂求去麽?”這話實不該問,但她心裏跟貓撓似的好奇死了。


    小沈氏白了明蘭一眼,想了想,緩緩的點了點頭,臉色艱難:“我本也不信,如今進門快兩年了,我冷眼瞧著……”她長長出了一口氣,“嫂子娘家家教,便是輕生死,重禮法,她真性情確如此,賠上性命也有數。”


    明蘭向後仰了仰,小心肝怕怕的捂著心口,頂真的人傷不起呀。


    早已有人前去忠敬侯府別院通報,待到了門房,幾個女孩連同丫鬟婆子已等在那裏。


    鄭家小姑娘生得大方可愛,似是頗喜歡小沈氏,嬸侄倆一見麵,便高高興興牽著手上自家馬車,說是要先去口水閣買新出爐的烤乳鴿,再去紫雲齋瞧新來的徽宣玉版箋,以獎賞小姑娘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瞧小沈氏起勁的樣兒,想來在鄭府悶的著實厲害。


    對於這種用小孩子做借口的行為,明蘭在內心森森的表示鄙視。


    兩個孩子同明蘭一輛馬車,一路上嘰嘰喳喳的說著課堂上的趣事,嫻姐兒不必說了,原本就是愛讀書的,便是蓉姐兒也極有興致。薛大家考較功課,並不單看讀書一樁,蓉姐兒讀書雖不成,但算學極好,旁人還在摸算盤珠子,她早能一氣心算出來了。


    “反正順路,不若去瞧瞧五姐姐罷。”明蘭叫她們倆說的有興,忽起了這個念頭,今兒冷暖正好,何況像她這樣的懶鬼出門一趟不容易,既出來了,就別浪費。


    車馬停一處雙花墨漆大門口,文家便在這甜水胡同的中段,一處三進有餘的寬闊院子。


    “你就這麽空手來了?”如蘭一手扶著腰,穿一身水紅色百蝶穿花薄銀鼠皮長襖,頭上綰著個幹淨利落的圓髻,卻插了一枚極醒目的大南珠赤金簪。


    她挺著碩大的肚子,開口就是這句話。明蘭不禁氣結,有這種姐妹實在很折壽:“我這是臨時起的意,哪有什麽東西!你若不高興,以後我隻叫人送東西來,再不上門就是。”


    “哪能哪能呢。”如蘭也隻是口沒遮攔,並非心裏真貪圖東西,樂嗬嗬的請明蘭坐下:“你運氣不錯,我婆家那兩個煩人的都出門了,你姐夫他姨母家有點兒事。”


    這時,一身婦人打扮的小喜鵲正端著茶盤進門,聽了這句話,忍不住道:“我的大奶奶,你怎麽又……”四下轉頭,瞧也沒外人,“免得說慣了嘴,到時漏出來。”


    如蘭對她卻是沒法子,隻好撅嘴道:“得,這才是個最最煩人的。”


    明蘭笑眯眯的去看小喜鵲,溫言道:“你身子可好,若有不適的,別忍著藏著。盡管跟五姐姐說的,可是她千討萬求把你們小兩口要來的。”


    小喜鵲放下茶盤,捂嘴而笑:“瞧您說的,是我舍不得我家姑娘,千萬懇求要來才是。六姑娘還是這般愛打趣。今兒老太太和二奶奶都出了門,夫人索性和我們大奶奶多說會子話罷……”一邊說著,一邊利落的指揮魚貫而入的丫鬟們擺放茶果碟子。


    兩姊妹坐定,如蘭挑眼一瞥,看明蘭一身似藍非綠的寶石青緙絲銀鼠襖兒,這是禦賜的貢品,外頭卻是沒有的,再看她遍身素淨,也不見戴什麽首飾,隻髻上斜戴一支赤金掐絲嵌翠玉翹頭的轉珠鳳釵,那垂下的明珠,竟有拇指大,於側額微晃,累累而動,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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