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君就這麽在這兒等了一夜,終於,在黎明時分,遠遠望見一個身影搖搖晃晃地朝著這邊走來。


    隻見那人走起路來東倒西歪,仿佛腳下無根一般。再結合之前孩子們所描述的樣貌以及其腰間獨特的配飾,林笑君可以百分之百確定,眼前這個渾身散發著濃烈酒氣、口中還不停嘟囔著“結婚好……結婚好啊……”的醉漢,正是那個喪盡天良、拐賣孩子的罪魁禍首。


    而他卻渾然不覺自己的身後竟然還鬼鬼祟祟地跟著一個黑色的人影。林笑君眼尖得很,一眼就瞥見了那個手持利刃的年輕男子。


    “尋仇麽?”她暗自思忖道。


    那男子或許是生平頭一回拿起刀子,握著刀柄的手都在不受控製地顫抖著,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往後退縮,甚至都不敢過於靠近前方的目標,仿佛生怕稍有不慎便會被那人察覺。


    林笑君無奈地輕歎一聲,心想既然如此,倒不如趕在那人尚未動手之前先發製人。說時遲那時快,隻見她身形一閃,如鬼魅般迅速欺身向前,手中長劍寒光一閃,瞬間便已一劍封喉。那老頭直到臨死前的一刻,仍直勾勾地瞪大雙眼盯著林笑君,臉上滿是驚愕與茫然,根本沒有弄清楚剛才到底發生了何事。


    “當啷!”隨著一聲清脆的響聲傳來,柳岩承此刻正呆呆地站在原地,瞠目結舌地望著眼前這個殺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冷豔女子。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竟分不清自己對她更多的是感激之情,還是深深的恐懼之意。


    林笑君麵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開口吩咐道:“會處理屍體嗎?找個大麻袋來,將這屍首塞進去,然後再往裏多裝幾塊大石頭,一起沉入湖中。”


    嗯???她剛剛是在跟我說話嗎?是在教導我如何掩埋屍體?柳岩承滿心狐疑地思考著這個問題。


    就在他看到林笑君轉身準備離開,心中一急,趕忙開口喊道:“等等!他還有一個兒子,今日剛好結婚。”


    聽到這話,林笑君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不解地問道:“那又如何?”


    柳岩承咽了口唾沫,結結巴巴地回答道:“所……所以,你……你就不把他兒子也一並殺掉嗎?”


    林笑君微微皺起眉頭,沉思片刻後問道:“他兒子可有參與拐賣幼童?”


    柳岩承搖了搖頭,老老實實地回答:“據我所知,沒有。”


    “既如此,我為什麽要殺害他?”麵對這樣的質問,柳岩承一時語塞,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給出一個合理的理由。他就這樣愣愣地站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等到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的時候,才驚覺眼前早已沒了林笑君的身影。


    柳岩承心裏暗自想道,或許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那女子了吧。


    可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沒過多久,春平就作為試點縣,開展了有史以來第一次大規模的驗血行動。也就是在那天,他再次見到了林笑君,那人手中正拿著一張黑色的彌生符紙。


    他的心中瞬間湧起一陣喜悅,原來她和自己一樣,竟然都是白榆人!


    可是,當他躲在一旁望向林笑君的臉龐時,卻發現她依舊是那副淡然如水的神情,仿佛世間萬物都無法引起她內心的波瀾。即使在被中律司的弟子推搡著帶走時,她也是一臉冷漠,既不做任何解釋,也未曾有絲毫反抗。


    他焦急萬分,想要立刻衝上前去詢問究竟發生了何事,但無奈周圍戒備森嚴,他隻能強忍著衝動,等待時機。好不容易讓他混過了檢查,便迫不及待地四處打聽關於林笑君的情況。


    可得到的消息卻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澆下,讓他的心瞬間墜入冰窖。


    有人告訴他,林笑君尚未踏入中律司的大門,就被一個神秘人當場劫走了,至今仍然下落不明、杳無音訊。


    “我爺爺???那個畜生做的事與我爹娘何幹?我甚至從未見過他!”方景明怒目圓睜,脖子上青筋暴起,聲嘶力竭地朝著柳春和怒吼道。


    柳春和麵沉似水,目光如炬,直視著方景明的眼睛,緩緩開口說道:“你爹說無辜也不無辜,說不無辜卻也無辜。在我看來,你爺爺的確是個喪心病狂、十惡不赦之人。然而不可否認的是,他所賺取的錢財,確確實實有一半都用在了培養你爹身上。你爹雖從未親身參與過那些傷天害理之事,可是他明知你爺爺的所作所為,卻也從未主動前往衙門去揭發檢舉其罪惡行徑。”


    “如此一來,你怎還敢大言不慚、義正辭嚴地聲稱你爹全然無辜?方景明啊方景明,難道你天真地以為,隻要未曾親自出手作惡,便是無罪之身?若真是這般道理,那請問我的爹娘當年究竟做錯了何事?憑什麽就要白白承受來自你爺爺的折磨和毒打?”柳春和的每一句話都如同重錘一般,狠狠地砸在方景明的心坎上。


    一直沉默不語的許歆突然伸出右手,高聲喊道:“且慢,請容我打斷一下!”她成功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後,緊接著追問道:“既然柳姑娘方才提及,你的父母並非為真正的白榆人,那麽問題來了,為何偏偏你體內流淌的卻是純正的白榆血呢?”


    “因為兩個同時擁有白榆血脈的人,他們所生下的孩子就是純正的白榆人,所以他理所應當的,成了甲。”沈亦行分析道,聲音沉穩而清晰。


    “原來如此,那你們繼續。”許歆微微頷首,似乎對剛剛聽到的信息有所領悟。她那雙美麗的眼眸中閃爍著思索的光芒,隨後輕輕揮了揮手,示意那兩人繼續剛才激烈的爭吵。


    可經過她方才不經意間的打斷,這兩個人早已從情緒激動的狀態中逐漸冷靜下來。此刻,他們麵麵相覷,心中的怒火已經平息,哪裏還有心思再繼續爭執下去呢?


    一時間,整個場麵陷入了一種令人感到有些詭異的安靜之中。所有人都沉默不語,氣氛變得異常凝重,仿佛時間也在此刻凝固住了一般。終於,還是方有為率先打破了這片寂靜。隻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抬起頭來,臉上露出一絲痛苦和懊悔的神情。


    他用略帶沙啞的嗓音說道:“我確實稱不上是無辜,我爹盡管在外人的眼中或許是個不折不扣的惡人,但對於我來說,他也算得上是一位好父親。無論我想要什麽東西,隻要跟他說一聲,他總會想方設法滿足我的願望,給我買回來。可是,他卻並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每當他回到家中,總是不可避免地與我娘爭吵。漸漸地,他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到最後甚至幾乎不再露麵了。直到我長大之後,通過一些偶然的機會,我才知曉他在外麵究竟都幹了些什麽樣的勾當。但我卻選擇了替他隱瞞,沒有向衙門揭露他的罪行。也是從那一刻起,我已然成了他的幫凶……”


    他說這些話時,聲音略微顫抖著,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哽住一般,艱難地繼續講述道:“所以,當柳岩承找上門來要我抵命之時,我毫無抵抗之意。但我隻希望他能夠饒過你娘,畢竟,你娘對此事全然不知啊!根本不應該因為我而遭受牽連。也許是柳岩承尚存一絲惻隱之心,他終究還是手下留情,並未取走我的性命。可他卻想出了另外一種方式讓我為自己所犯下的罪孽贖罪。”


    他說到此處停了下來,看了眼一旁的妻子,“後來,這件事情被你娘無意中發現了。她知我內心的痛苦與掙紮,又擔心我會因為一時衝動而自行了結生命,於是她心甘情願地成為白榆人,同我一起承受這看不到盡頭的日子。”


    聽到這裏,許歆不禁皺起眉頭,追問道:“這麽說來,當年春平縣初次檢查時,你們二人還不是白榆人?”


    方有為重重地點了點頭,回答道:“沒錯。”


    許歆臉上的疑惑之色愈發濃重起來,緊接著又問道:“可這就奇怪了,如果按照常理推斷,柳岩承在那個時候理應已經被查出來了,他是怎麽逃脫那次檢查的?”


    方有為思考了一番,回憶道:“當時的檢查並沒有如今這般嚴格,更不會派弟子挨個兒給百姓做檢查,隻是將人聚在一起,依次分發了一張符紙。至於符紙究竟作何用途,並未同我們說明,吩咐我們在符紙上一麵簽上自己的名字,而另一麵則滴上自己的血,最後再乖乖地呈交上去。柳岩承本就是多疑之人,想來當年符紙上的血也未必就是他本人的。”


    許歆覺得他這番話似乎不像是在撒謊,因為她曾經從爹爹那裏聽說過,第一次進行驗血的時候,雖說確實抓住了不少白榆人,但是其中大部分人的血統都不夠純正。


    “我曾聽說,就在當年還抓到了一名江湖門派的弟子呢。不過可惜的是,那人剛抓住沒多久,就被人給劫走了。”許歆緩緩開口說道。


    “沒錯,正是獻歲閣林靜姿的親傳弟子——林笑君。”鄭運晨應聲道。


    “原來是獻歲閣的人啊?”許歆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輕蔑的神情,“如此說來,倒也不足為奇了。”


    畢竟在眾人眼中,獻歲閣這個門派亦正亦邪,而他們的弟子裏出了一號這樣的人物,倒也不足為奇了。


    這事兒在當年可謂是鬧得沸沸揚揚,其實如若僅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門派弟子,尚且不會掀起如此巨大的波瀾。可林笑君卻非等閑之輩,無論是其高深的修為,還是其驚人的容貌,在江湖排行榜上皆赫赫有名。尤其是在獻歲閣內,眾多弟子對她尊崇有加,一直將她視作德高望重的大師姐。


    因此,當她是白榆人的消息一經傳出,立刻令無數人為之瞠目結舌、驚詫萬分。更有不少人紛紛揣測,當初在中律司門前公然劫走林笑君之人,必定是來自獻歲閣無疑。畢竟,獻歲閣怎會舍得輕易交出他們視若珍寶的得意弟子呢?


    麵對各方勢力的質疑與施壓,各大名門正派紛紛找上門來,要求獻歲閣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和交代。


    可時間都過去了半月有餘,獻歲閣閣主方震才現身,鄭重其事地向眾人宣稱:林笑君早已不再是獻歲閣的弟子,至於她如今身在何處,就連他本人也是一無所知。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件曾經轟動一時的大事逐漸被人們淡忘,也慢慢地淡出了公眾的視野。當再次有人看到林笑君的身影時,卻驚聞她已然搖身一變,成為了龍潛穀的女主人。


    隻可惜,她的夫君傅玩平並非善茬,乃是一個令人望而生畏、招惹不得的狠角色。這下可再沒有人膽敢貿然前往龍潛穀討要所謂的“說法”,唯恐稍有不慎,便會招來殺身之禍,白白丟了自家性命。


    “許少主辦案隻靠聽說麽?”不知何時,江挽已走下馬車,眨眼間便已亭亭玉立地站在了傅霖身前。她微微仰頭,美眸之中閃爍著質疑與不滿,朱唇輕啟,柔聲質問道。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質問聲,許歆不禁回眸望去。“怎麽?江閣主有何高見?”許歆嘴角微揚,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挑釁之意。


    江挽秀眉緊蹙,神色嚴肅地道:“笑君前輩並非白榆人士,當年那件事情也隻不過是一場誤會罷了。中律司礙於自身顏麵未曾向外公開解釋,而笑君前輩更是秉持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選擇不予追究。然,時隔多年,居然還有人借此事來惡意貶低我獻歲閣,難道真當我獻歲閣的人都死絕了不成?”


    她的語氣雖然平緩輕柔,但每一個字都仿佛重若千鈞,清晰地傳入在場眾人的耳中。一時間,整個場麵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這位看似柔弱卻又手段了得的女子身上。


    江挽就靜靜地站在那兒,月光灑落在她身上,映照著她自信而從容的麵容。而她身後兩側,分別站立著一臉冷峻的江洵和表情凝重的傅霖,三人並肩而立,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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