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裏人來人往,我把黃子文留下的帽子壓在頭頂,長長的帽簷擋住了我全部的表情。


    此刻,我慶幸有這樣一頂帽子拯救我,才使我不至於在大庭廣眾下奔潰丟臉。


    我很難過,可身體上的疼痛正在與內心的痛楚一爭高下,最終火辣辣的感覺意外地獲勝,它仿佛在努力提醒我,我仍然是個活生生的存在,如果隻是因為別人的辱罵就想不開,那絕對就是對生而為人最殘忍的褻瀆。


    而且,胡之菲和李馳正在某處等候著我。


    我掏出手機,不出意外,李馳怕我不方便接電話,發來一連串微信消息:


    胡之菲幫你解釋過了,司葭,你可以放心了。你忙完了就和我們會合。


    你那邊還順利嗎?那家夥有沒有為難你,你們到火車站了嗎?進站了嗎?


    我和胡之菲在園區附近的一家火鍋店。


    我們先過去了,你忙完就過來。地址是:xxx……


    我冷靜了下來,臉上還是疼,陳淑敏那一巴掌應該扇得不輕。


    我垂著肩膀走進了地鐵站的公共廁所,檢查自己的傷勢,我的臉現在成了一種童話書上出現的那種蘋果,一半是白色,一半是紅的。


    我當時還跟我媽說:“媽媽你瞧,這蘋果奇怪嗎?這半邊是不是沒曬到太陽啊?”


    媽媽拿著故事書,指著上麵的白雪公主說:“你猜猜她吃了哪一邊?”


    “紅的啊。肯定是紅的啊。紅的是不是比較甜?”我坐在小板凳上天真地問媽媽。


    媽媽神秘莫測地一笑,刮了刮我的鼻子說:“真聰明,你猜對了。”


    “那後來呢?”


    “白雪公主睡著了……”媽媽翻到了下一頁,圖片上畫著歪倒在地上的白雪公主,和滾落在一邊咬了一口的蘋果。


    她的確咬了紅色那半邊。


    可是,我聽到故事最後,才知道,原來紅色那邊是有毒的。


    我腦子裏為什麽會浮現出這些荒唐的念頭?我不知道,或許我被那一巴掌扇傻了。


    我洗了洗臉,抹幹了臉上的眼淚和鼻涕,在用力擦拭著臉上的淚痕的時候,我的眼淚再度湧了出來,再度像個白癡那樣,撐著台麵哭了起來。


    “小姑娘。”旁邊不知是誰喚了我一聲。


    淚眼婆娑中,我看到身旁遞過來的一張紙巾。我沒看清遞給我紙巾的是多大歲數的女人,但印象中,她確乎長得很漂亮,是麵相清冷的美人,她將一整包麵紙放在我的手邊,對我點了點下巴。


    我捂著眼角,愣怔地看著她,隨後她又從咖啡色挎包裏,拿出一隻一次性口罩,放到麵紙旁邊,再度對我點了點頭。


    隨後,她轉身走了,留給我一個穿著深藍色通勤製服的背影。


    “謝謝。”我對著她的背影輕喊了一聲。


    她沒有回頭,微側了側臉,對我擺了擺手。


    我用麵紙擦幹了臉,又戴上口罩、戴上帽子,隨後從洗手間走出來。


    我看到和剛才那個美女穿一樣衣服的男人,正甩著小紅旗,在地鐵站裏巡視。


    我這才明白,她或許也是地鐵站裏的工作人員。


    我不由自主地按了按口罩上的塑料嵌條,心裏的痛苦漸漸麻木,我至少已經可以憑借本能腦行事了,而剛才,我還是個大腦崩潰又宕機的傻瓜。


    毫無疑問,是剛才那位工作人員的暖心舉動再一次拯救了我,當下一輛列車停下的時候,我迎麵走進了地鐵車廂。


    ……


    從觀前街坐到星湖街,記憶中至少需要半小時之久,可是那天,我感覺,倏忽之間便到了。


    就像一個愣神的時間這麽短,報站聲把我拽下了車廂。


    走出車廂,我看了一下手機信號,然後給李馳回了條消息:


    我已經出地鐵了。五分鍾後就到。


    李馳很快回過來:


    那一會兒見。


    我找到星湖街開放式商圈兩樓的那家火鍋店,推門走了進去,上座率大概有七八成。這種日子就連偏僻一些的商圈也這麽熱鬧。我似乎明白了李馳和胡之菲為什麽約在這裏。


    兩人顏值都很高,此刻正在半圓形的卡座裏,頭碰著頭研究著菜單。


    這是一間潮汕火鍋,服務員發了紙質菜單給他們,兩人像是情侶似的,一個拿著筆在勾,一個人在念。


    “你選什麽鍋底啊?”胡之菲問李馳。


    李馳說:“菌菇或者番茄吧?司葭不怎麽吃辣的。”


    “你現在心裏就隻有你女朋友吧?”胡之菲吐槽了一句,“我喜歡吃辣你怎麽不管?”


    李馳淡笑一下:“你有林飛宇呢,輪得著我嗎?”


    胡之菲伸長手臂:“誒,服務員……”


    她再一次沒發現我,即便,我就站在卡座邊上。


    服務員擦著我走過去,這時候李馳發現了我:“司葭。”


    他踩著半圓形卡座,從胡之菲身後竄出來。


    他用訝異的目光打量我古怪的裝扮,牽起我的手:“司葭,你到了怎麽不吭氣啊?”


    說著,他拉著我坐進去,胡之菲往旁邊挪了一下,將剛才和李馳挨在一起的位置挪給我。


    “吃什麽鍋底?”服務員問。


    胡之菲說:“清湯鍋。司葭吃潮汕火鍋喜歡原味的。”


    她對著李馳挑眉,表示她最懂我的表情,讓我瞬間又鼻酸起來。


    我憋著眼淚,李馳很快察覺不對勁了,我用淚眼看了看他低頭摘下了口罩。


    李馳激動地站起來,我抱著他的腰,他低頭質問我,語氣裏已經全是怒氣:“誰他媽幹的?”


    胡之菲的表情很震驚,我的神態和我臉上的指印,應該瞬間叫她精神錯亂。


    她幾乎是用那種見鬼了似的表情,微張著嘴巴,半天沒說出話來。


    我搖著頭,眼淚又出來了,我抬頭看著李馳,對他說:“不是黃子文。不是他。是其他人……”


    我哽咽了一下,才能說下去:“是他媽媽……”


    胡之菲扶著胸口,像是極度缺氧:“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啊。”


    她瞬間神思歸位,向我連珠炮一般的發出疑問:“司葭,這到底怎麽回事,黃子文媽媽?她發什麽瘋?還有,她怎麽會在蘇州?”


    她混亂極了,又指指我,指指自己,又看向李馳:“李馳不是說,你昨晚和他在一起嗎?所以才讓我配合對你媽撒謊。這怎麽又多出來了個黃子文?!”


    李馳滿臉風雨欲來的陰沉,他攥緊了拳頭瞪著胡之菲。


    胡之菲站起來,閉上嘴巴,拉了一下李馳,勸說:“李馳,你先坐下,你現在的表情像要拆了這座店。”


    李馳聞言,皺眉坐下,痛苦地回望了我一眼,又像觸電似的挪開目光。


    但片刻後,他又轉回來,把我抱進懷裏,讓我依偎在他的膝上,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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