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馬路上,看著車來車往,一時間陷入迷茫,我該上哪兒找黃子文去。


    按照門衛師傅的說法,學校附近的網吧和便利店我都找了一遍。但絲毫沒有黃子文的蹤影。再一看,時間也指向了午夜十二點。


    我急中生智,打開手機搜索了辦理簽證的流程,找到了出入境管理中心地址,我這才恍然大悟。


    我怎麽沒想到呢。


    我打了個車,連忙往原來補習機構的地方去。那兒離出入境管理中心不遠,是步行三十分鍾就能到的距離。


    車子停在商務樓林立的園區門口,循著記憶中的方位找到之前老魏開補習機構的那棟商務樓,如意料之中,商務樓鐵將軍把門,今天是周末,沒有人會這種時候加班到半夜還不走的。


    我有些失望地耷拉著肩膀,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太離譜,太不著邊際,我為什麽會想到補習機構呢?這個年齡的孩子,不是應該最討厭補課了嗎?


    就在我繞過商務樓準備走向園區外麵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我劃開手機按下接聽鍵。


    “司葭,你去哪兒了?”


    深夜,胡之菲清脆的嗓音瞬間劃破了夜的寧靜。


    “我在老魏的補習機構這邊。”我的聲音已全然聽不出哭泣的痕跡,因為出了黃子文失蹤的事,我悲傷的情緒已完全被另一種焦急的情緒所占據。


    電話那頭的胡之菲一愣:“司葭……你去那兒幹嘛?”


    “剛才黃子爵打電話給我說黃子文不見了。我就想著去他可能出現的地方找找去。”


    “那……”胡之菲又一遲疑,然後試探著問,“人,找著了嗎?”


    “沒有。”雖然胡之菲看不到我一臉沮喪的模樣,我還是執著的搖了搖頭。


    “哦……”胡之菲的語氣也有些失落,“那你打個車回家吧。別找了。都這麽晚了。”


    我愣了愣,然後反問:“胡之菲,黃子文不見了。難道你們都不擔心嗎?他還是個孩子,萬一受了刺激想不開了呢?”


    胡之菲的語氣忽然冷靜得有些可怕:“那也是他們老黃家的事,跟你無關。司葭,你聽我的。趕緊回家,老黃家丟了人,跟你有什麽關係呢?你幸好是沒找著人,真要是找著了,黃宏耀的老婆又該想不通,和你開鬧了。你好不容易和黃家說清楚的誤會又該說不清楚了,你忘了上次濕手沾麵粉甩不開的事了嗎?總之,你別感情用事。”


    我聽著胡之菲冷漠的語氣和利弊分明、立場鮮明的分析,忽然感覺有些崩潰。


    但我還是忍住了沒有發作。


    “行了,我知道了。我這就回來了。”


    我剛要掛電話,胡之菲又把我叫住:“司葭,你和李馳吵架了?”


    “李馳跟你說的?”我語氣不善地反問。


    “他人已經到家了。”胡之菲歎了口氣,“他拋下你自己回來,是他不對。不過你也別生他的氣了。我從來沒見過他喝這麽多的酒,他把自己灌了個爛醉。林飛宇扶他進屋裏的時候,他整個人像掉進酒缸裏似的,身上的味大得能熏死個人。我不知道你們發生了什麽,但是李馳也挺不容易的。你體諒點兒。”


    我沉默了片刻。胡之菲一直是個直性子的人,她從來都是有什麽說什麽完全不考慮別人的感受,平時我也都忍了。


    這一次,我依然忍了下去,隻是用沉默表示抗議。


    隨後,胡之菲像是轉圜了語氣說:“司葭,李馳跟你以前接觸的男生不一樣。他從小就是個沒媽的孩子,你看他現在說話、做事雷厲風行,他能幹、能吃苦,那是因為他從小就生活得比別人憋屈,懂事才比別人早。所以……也比一般人更加的敏感。你要真想和他在一起,就別放不下他的過去。我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喜歡你……”


    “胡之菲!”我忍無可忍地打斷了她的話,那一聲爆出喉嚨的“胡之菲”把我自己嚇了一跳,估計也把胡之菲給嚇了一跳。


    電話那頭,安靜得有些可怕,甚至能聽見粗重的呼吸聲。


    “別說了……我現在不想聽這些。”我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不那麽惡劣,“我和李馳吵架不是因為他的過去,是因為……”我重重地歎了口,“是因為他什麽都不說,他對我不夠坦誠。我不知道……”說著說著,我蹲了下去,“我不知道他還有多少事情沒告訴我……”


    我隻覺得一股淚意又要不由分說地往上湧,我不想在電話裏哭,隻得匆匆掛斷了電話:“胡之菲,先這樣吧。我現在打車回家了。”


    胡之菲歎了口氣,一邊捂著話筒在吩咐林飛宇:“林飛宇,你快去洗手間拿個盆!李馳要吐了。”


    就在一片煩亂間,電話被掛斷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晚風掃得有些急,吹幹了的臉頰和眼角,我振作了一下,仰頭看了看天,孤獨地往前走去。


    就在轉過身的刹那——


    “老師?!”黃子文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我的身後,他正拄著拐杖吃驚地看著我。


    他看著我確認了一秒,忽然扔掉拐杖,單腿朝我蹦了過來,快接近的時候,他俯衝著一把抱緊了我:“司葭。真的是你!”


    我本該推開他,但是如果我這時候後退一步,他一定會摔得很慘。於是,我站在原地,任憑他做著這樣的事。


    就在他擁住我的瞬間,我忽然有種天旋地轉以及頭暈目眩的感覺。


    他身上久違的香氣和骨感的懷抱都是我所熟悉的,這一切讓我感覺極度真實又極度的不真實。


    隨後,我們都如夢初醒,覺察到不該如此。


    就在他鬆開懷抱的同時,我也同時推開了他。


    我什麽也沒說,扶著他一步步走到他扔掉拐杖的地方,彎腰幫他拾起了拐杖,遞給他。


    他撐住拐杖,傻傻地看著我。


    “你冷嗎?”我問他。


    我們站在兩棟樓的中間,狂風拍打著他單薄的衣裳,以及我的短發。


    “嗯。有點兒。我們去那邊吧。”黃子文拄著拐杖走向了那日我在樓下找到他的花壇。


    他彎腰坐下,屈起膝蓋,連坐姿都和上回一樣。他抬頭對我拍拍旁邊的空地,說:“司老師,你能陪我坐會兒嗎?就一會兒。”


    我看看他,遲疑了片刻,然後在一旁坐下。


    我收攏雙膝,將挎包頂在膝上,撐著手肘托著腮,看著他。他逆著光,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這樣很好,我心裏想著。


    “就一會兒,你想說什麽就說吧。”我緩緩地開口,自認為語氣是很溫和的,我此刻避免說任何刺激他的話,“說完以後,我就送你回家,好嗎?”


    他看著我,然後緩緩的點了點頭:“好。”


    “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我避免用“離家出走”或者“逃跑”這樣的字眼。


    他轉過頭,望著虛空,就像眼前是一團迷霧。


    “家裏,太讓人窒息了。”


    他每一次開口,都以不同凡響的句子作為開頭。


    我安靜地聽他講述,晚上很涼,進入了寒露節氣,到了夜裏,空氣裏透著明顯的濕冷,我不由地將膝蓋抱得更緊。


    “我爸、我哥,還有我媽,都讓我感到窒息。”他苦笑了一下,說,“尤其是我媽。”


    他看看我,摸著自己的臉頰,問:“司老師,你這裏還疼嗎?”


    我搖了搖頭:“不疼。你不要還為這件事和媽媽生氣。她是為你好。”


    “我知道她是為我好。這才可怕。”黃子文支著手肘,有些寂寥地垂下了頭,“每個人都在用愛的名義在控製著他人,這才可怕。”


    聽到這裏,我不免觸景傷情,想到李馳也是如此,他以為隱瞞真相是愛我的方式,卻從沒想過,我想要的愛是坦誠的溝通和簡單的相守……


    “是吧?”我自言自語道,“那你想要什麽樣的愛?就算是為他人考慮,人也隻能站在自己的立場。所以,沒有真正的了解,也沒有不求回報的愛吧?”


    他牽了牽嘴角,笑得有些滄桑。


    他才十八歲,可是他剛才的微笑卻是滄桑的。


    “司老師,你拿我說的話來勸告我了。”他嘟起嘴,有些孩子氣地說,“可是我不能接受。因為我已經不是當初的我了。我長大了,我知道,這世上也有不求回報的愛。也有不想占有,隻想默默祝福的愛。”


    “是嗎?很難做到吧。”我譏諷地說,“老師說的也不全是對的。那天在課堂上,那書上寫的難道就不是偽君子的悲天憫人?如果因為看到窮人受苦,就吟詩作賦,那還不如切實地為窮人做些什麽。所以,文人都是高喊道德口號的偽君子。所以,我說過的那些,你忘了吧。回去吧,這世上任何的愛都有要求。媽媽生你出來,供你吃穿,讓你念最好的學校,給你請家教,上補習班,是希望你過更好的人生。不是讓你任性妄為,在深夜裏逃到無人的角落,自怨自艾的。你看看外麵,這世上有多少人,羨慕你的生活。羨慕你的衣食無憂,羨慕你擁有一個富足美滿的家庭。所以——”


    在他怔愣的目光中,我說出了最決絕的話:“黃子文,你別再自以為是,也別再任性了,這世界上沒有你理想中的愛。下一回,如果你再離家出走,我不會再來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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