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眾兵將三千軍馬,冒著風雪而走,張忠馬上歎道:“蒼天,何不方便數天!”李義道:“二哥,果然有此大雪,何不待我們到了邊關再下,縱使下到明年也何害?”次日,狄爺傳知軍士各換上油衣,並將油套裹在車輛之上蓋好,弟兄三人也用上雨籠折子,仍複催趲前進。雨雪交加,狄爺思算程限不多,隻得三四天,如若多耽擱一天,就違一天限期。雖有幾封客書倚靠,到底以不違限期為妙。是以雨雪雖大,日則兼程趲趕,夜方電紮,一連三天,眾軍士滑足難走,叫苦悲嚎,頗有怨言。狄青對張忠、李義道:“二位賢弟,今天雪比往常倍加,軍士們聲聲呼苦,於心何忍。無可奈何,隻得暫且停紮,待雨雪小些,再行前進便了。”張忠道:“此地一片荒郊,在此屯紮,恐有不測,須要尋個穩固地頭安頓才好。”狄爺道:“二位賢弟暫且停車,待吾往尋個好地段安紮。”張、李允諾。李義道:“哥哥尋了地段,速速回來。”狄青點首,即提金刀拍馬而奔,一瞧四處荒岡野嶺,好似一片銀河。計到三關,路途差不多有三百裏,原望兩天到得三關,交卸了軍衣,消了禦旨,方可了事。豈料連天雨雪紛飛,軍士叫苦,目擊情形,頓增愁悶,隻得安屯,把限期耽誤了。想來耽誤了限期,楊元帥軍法雖嚴,自然看太後情麵,還有幾封書暗助,料得楊元帥決不加罪於我。


    一路思量,策馬往尋,豈知龍駒跑得快捷,不知不覺已有二十裏路程。隱聞遠寺鍾聲傳來,狄青見是一座寺院,十分高興,不覺滿心大悅道:“這個地方,可以停屯了。”想罷,迎著雨雪,複加鞭而走,奔至山門首,隻見石獅東西對立,左種鬆,右栽柏,山門未油紅漆,直豎金字牌,是“報恩寺”三個大字。狄青跑進頭門,下了龍駒,內廂走出兩位借人,笑容滿麵,年方四十上下,合掌曲背,呼道:“狄貴人老爺,我家師父知大駕到來,故打發貧僧在此恭候。難得果然是貴人到來,方見家師之言可信,且請至裏廂敘談。”當下一人牽馬,一人引道,代狄青拿著金刀。狄青聽和尚之言,覺得奇怪,素未晤麵,先知姓名,真乃令人疑惑難猜。


    到了內廂,就有一位老和尚下階相迎,但見他貌古神清,三給長須,雙目湛澄,掛一串珊瑚念珠,手執龍頭杖,身高九尺,腰圓背厚,宛似天神下凡。狄青見他前來迎接,想他定是有德行高僧,不敢怠慢,先打了一躬。那和尚隻兩手略略一拱,道:“王親大人,何須拘禮。”狄青一想:本官深深打躬,這和尚隻拱手而答,必然是個大來頭的和尚了。便開言道:“請問老和尚法號、年紀!”老僧道:“大人請坐,待老僧上告一言,老僧法名聖覺,問年紀,自唐至今三百八十五年了。”狄青道:“如此,老和尚是一位活佛了。”和尚道:“王親大人,老僧的父親乃唐朝尉遲恭,吾俗名寶林。”狄青聽了言道:“原來大唐天子駕下,尉遲老將軍的後裔,小將不知,多有失敬之罪了。”和尚道:“王親大人休得謙恭,貧僧失於遠迎,望祈恕罪。”狄爺道:“那裏敢當!老師父既然是唐朝大功臣之後,因何作了佛門弟子?”和尚道:“王親大人,你也未知其詳,隻因大唐貞觀天子跨海征東之日,老僧也隨天子遠征。豈料大海洋中,波浪大作,險阻無涯,君臣將士個個驚惶。當日天子誌誠,禱告上天:若得波濤平息,能平服高麗,回朝情願身入佛門,潛修拜佛。禱告才畢,果然波浪平靜,安渡東洋。後來征服東遼,班師歸國,我王不忘此願,要去潛修佛道,有王親禦戚文武大臣,多方勸諫,萬歲乃天下之主,臣民所瞻依,豈得潛修佛教,效愚民所為。我王說,君無戲言,況祈許上天之語,不依眾臣所諫。當時老僧自願代聖修行,我王大悅,即於此處,敕賜建造報恩寺,是如此來頭。”狄青道:“原來有此緣由,足見老師忠心為主,真是萬世留芳。今下官尚要請教老師。”和尚道:“大人意欲何為?”狄爺道:“下官隻為奉旨解送軍衣,前往邊關。那知這幾天雨雪紛飛,軍兵苦楚,又無地安營,特到此欲借寶寺安屯一二天,若得雨雪一消,即行前進。”和尚搖首道:“不須借紮此地了。你們數十萬征衣,全行失去,休想此處安屯了。”狄青變色道:“倘失去征衣,下官性命就難保了。”和尚道:“大人,這征衣來時還未失去,此刻恐已被人劫去了。然此乃定數,你且在此權宿一宵,貧僧有言奉告,大人不必驚心。有失自然有歸,從中因禍得福,老僧斷然不誤你的。”狄青聽了,心下驚疑,看來此僧清高超群,又言有失有歸,因禍得福,想必定有奇遇,不免在此耽擱一天,明早再行吧。 不表狄青權宿寺中,與聖覺樣師敘話,卻說楊元帥自真宗天子欽命鎮守三關,隻因楊延昭棄世後,朝中武將隻存幾位王爺,但年紀高邁,少年智勇者卻稀。惟楊宗保年二十六七,襲了父職。後至仁宗即位,加封為定國王,敕賜龍鳳劍,主生殺之權,三關上將士,專由升革,先斬後奏。他為帥多年,冰心鐵麵,軍令森嚴。是日升坐帥堂,言道:“本帥自先帝時,已奉旨鎮守此關,隻因父親去世,襲了父職,執掌兵符。此關平靖十餘載,豈知近年來西戎連年入寇,興動幹戈,內有權奸當道,外有敵兵犯境,怎能坐享太平?屈指光陰,守關二十六載,自西戎興兵,爭戰多年,本帥止有保守之能,而無退敵之力。目下隆冬冰雪之天,帳下軍士數十萬,專候軍衣待用,連連有本回朝催取,不料此時還未解到。前日正解官有飛文到來,說在仁安縣驛中,被妖怪將副解官攝去,本帥猶恐有弊端欺瞞,是以飛差查探,不料果有此事,已經奏本進朝去了。但限期一月,今日已是二十八大期,因何征衣禦標不見到來。狄青既為欽命之臣,定知隆冬兵丁苦寒,早該急趲程途到關,為何耽誤限期,可憐數十萬兵丁寒苦,實是慘傷。”


    楊元帥公位在中央,左有文職範仲淹,官居禮部尚書。右坐武將楊青,年高七十八,仍是氣宇軒昂,年少時已隨楊延昭身經百戰,兩臂膊猶如鐵鑄之堅,曾經見二虎相爭,被他力打而服,故人稱打虎將,官封無敵將軍。還有多少文官武將,都在帳外東西而列。當時範爺見元帥嗟歎,微笑道:“元帥不必心煩,聖上命狄青解送軍衣,決不敢在中途延誤。況今限期未到,何須過慮。”元帥道:“範大人,如此大氣陰寒,兵丁慘苦,倘或被他再耽遲三五天,可不寒壞了眾軍。”範爺道:“元帥,這狄青既為朝廷禦戚,豈不體念軍士寒苦,或於限內到關,也難定論。”元帥道:“範大人,狄青既然奉旨,限了軍期,莫非仗著王親勢力,看得軍士輕微,故意耽誤日期。”楊老將軍笑道:“元帥,說那裏話來?如此連天雨雪,三十萬征衣,車輛數百,途中好生費力。定然雨雪阻隔行程,如要征衣解至,除非雨止雪消。”元帥道:“老將軍,若待雪消衣到,眾軍士已凍死了。”範爺道:“元帥既不放心,何不差位將官,到前途去催,不知元帥意下如何?”元帥道:“大人之言有理。”元帥正要開言,隻見部下一將匆匆跑上帥堂,身長九尺,背闊腰圓,麵如鍋底,豹頭虎目,上前打躬道:“元帥,小將願領此差。”一聲響震如雷,此人乃焦讚之孫,名喚焦廷貴。元帥道:“焦廷貴,本帥著你往前途催趲征衣,限你明日午刻回關繳令,如違定斬不饒。”焦廷貴手持短刀,身乘駿馬,帶上幹糧火料,離關飛馬而去。


    此話暫停,且說三關之內,相離一百裏之遙,有座磨盤山,山上有兩名強盜,乃嫡親手足。長名牛健,次名牛剛,強占此山已有一十二年,嘍羅兵約有萬餘,糧草也足夠三年之用,這兩名強盜無非打劫為生,不想做什麽大事,故楊元帥道他蠅蟲之類,不介於懷。又有李繼英自在龐府放走狄青,與龐興、龐福,踞了天蓋山為盜。隻因龐興二人,心性不良,隻得一月,李繼英見他殘害良民,難以相處,分夥而去,路經磨盤山,又結識牛家兄弟,他二人向與孫雲有事相通。是日清晨,孫雲有書送來,二人看罷,牛健道:“原來孫二老爺要害狄王親,叫吾劫他征衣,你意下如何?”牛剛道:“哥哥,孫大老爺乃龐太師女婿,並且孫雲前時向有關照,我們豈可逆他之意?況有金寶相送,有什麽劫不得?”牛健道:“劫是劫得,但這狄青與我們並無仇怨,劫了征衣,害他性命,於心不忍。”牛剛笑道:“哥哥,若狄王親往日與弟兄相交,今日也原難劫他的,妙在一向無交,正好行此事了。”牛健聞言,隻得回了來書,白銀五兩,賞了來人,立時召集眾嘍羅,吩咐已畢,忙著人請來三大王李繼英,牛家弟兄起位迎接。牛健笑言道:“三弟,方才孫二老爺有書到來。隻因孫大老爺與狄欽差有仇,如今狄青奉旨押解征衣到三關去,胡孫二老爺托著我們劫取征衣,使他難保性命。有勞三弟管守此山,我兄弟各帶嘍羅五千,下山去劫掠他征衣。”李繼英聽了,想了一番,搖首道:“不可劫他征衣,這是朝廷之物。二位哥哥,休得聽孫雲之言,莫貪此無義之財才是。”牛剛道:“三弟之言卻像癡呆,哥哥不可聽他之言。”繼英又道:“二位哥哥,那孫家乃是奸臣一黨,奉承著奸臣,非為英雄,你二位果要劫掠征衣,我等就斷了結義之情便了。”牛健聞言,怒形於色,二日圓睜,喝道:“胡說,你是異姓之人,如何做得我們之主!”李繼英想道:看他們如此,料想阻擋不住,不免待吾預先通個信息,叫狄公子準備便了。這繼英帶著怒容,氣衝衝,單身上馬,提了雙鞭,匆匆而去。牛健弟兄也不相留,即時興兵下山。


    卻說李繼英到山入夥之時,隻說是天蓋山的英雄,牛家兄弟並不知他是龐府的家人,為私自放走狄青逃出來的。若知此緣由,必不對他說此事了。當日李繼英冒著風寒雨雪,跑馬如飛,豈知一來道途不熟,二來性急慌忙,走錯了路途,故不能保得征衣。是以張忠、李義不知緣由,不得準備,這且不表。


    卻說牛健弟兄各帶五千嘍羅,留下二千守山寨,各執兵器,殺下山來。牛氏兄弟在此山為寇,已十二年,那個僻靜地頭不熟,料想東京來必從此道經過,如今果然不出所料。原來上一天,張忠、李義等候狄欽差擇地安營,豈知去久不回,張、李二人隻得商量屯紮荒郊,埋鍋造飯。


    不知強盜殺來,是否劫得征衣,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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