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楊元帥收回上方寶劍,呼問:“李成、李岱,狄王親在此,你與他對質分明。”李成道:“是卑職父子功勞,不消對質了。”元帥又喚狄青道:“狄青,若是你的功勞,為何並無一言,與他對話?”狄青道:“李成父子是何等之人,叫吾堂堂一品,青衣禿首,與他講話!”楊元帥又吩咐左右還他盔甲。狄青穿好盔甲,怒目橫眉大言道:“拿首級回關者,乃焦廷貴,若要弄明此事,須待焦廷貴回關,本官與這李成父子對質,總是無用。”範爺聽了點頭言道:“欽差大人,如何與冒功的犯人理論,也失了帥堂之威。”楊將軍喝道:“將李成父子拿下!”左右刀斧手,答應一聲,頓時將李成父子拿下,可笑一念之貪,遂至弄巧成拙。元帥即差孟定國,將李成父子看守,又撥令喚沈達,速往五雲汛確查,十三日晚間可有讚天王、子牙猜二人,酒醉踏雪私行。沈達得令,快馬加鞭而去。再令精細兵丁查訪焦先鋒去處。又對範仲淹、楊青道:“二位大人,且與狄欽差做個保人。”範、楊二人道:“事關重大,保人難做。”元帥道:“且做何妨?”言未已,也覺得麵目無光,即退下帥堂,進裏廂去了。


    當時失去征衣的事情,卻拋在一邊,重在冒功之事,隻等焦廷貴回關,就得明白。範仲淹見元帥退堂,笑道:“元帥方才怒氣衝衝,隻怪狄王親,卻因理上頗偏,又有佘太君書一封,要殺要斬,竟難下手。”楊青道:“方才險些兒氣壞我老人家,我觀王親大人,像一位奇男子,說得烈烈錚錚,才思敏捷,隻待焦莽夫回來,自有公論。且先到我行中敘話如何?”狄青道:“多謝老將軍。”楊青又道:“範大人同往何如?”範爺應允,三人同往。這時關中眾文武官員,你一言我一語,喧嘩談論,不關正傳,毋容多表。


    卻說孟定國奉了元帥將令,收管李成父子,上了鎖具。李岱叫道:“爹爹,太太平平,安安逸逸,做個小武官,豈不逍遙,因何自尋煩惱?癡心妄想,今日大禍臨身,皆由不安天命。”李成歎道:“我兒,這件事情,都是焦廷貴不好,狄欽差功勞,他說是自己之功勞,若說明欽差狄青的戰功,我也決不將他弄死,也不敢冒認此功了。”李岱道:“爹爹,明日追究,招也要死,不招也要死,如何是好?”李成道:“我兒,抵當一頓夾棍,即夾斷兩腿,也招不得的。”


    不言李成父子著急,且表元帥進至帥府內堂,拆展祖母來書,從頭看完,想道:若是狄青過了幾天限期,孫兒敢不從命周全,奈征衣盡失,罪難姑寬,連及孫兒,也有失於捕盜之罪。如若狄青果有戰功,還可將功消罪,但不知焦廷貴那裏去了,想來定是李成父子希圖富貴,謀害焦廷貴,混拿了首級,到來冒功的。倘焦廷貴果遭陷害,這件公案怎生結局?是夜元帥悶悶不樂,也且慢表。


    再說副將沈達,奉了元帥將令,帶了數十名兵丁,向五雲汛而來。焦廷貴一夜昏沉,躺在山洞中,若講水澗,差不多有二丈深,李成將他拋下去,跌也要跌死了,雖然跌不死,天寒大雪,也要凍死了。隻為李成父子走得慌忙,連鐵棍一同拋下,恰恰擱在洞旁的叢樹上,竟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一夜好睡,已是天明,藥力已醒,焦廷貴卻忘了昨夜事,手足一伸,大呼:“不好了!那個狗黨,將吾身子捆綁了?那個狗王八,要我焦老爺性命!”兩手一伸,斷了繩索,又將腿上麻繩解下,周圍一看,說:“不好了,此方黑暗暗,是什麽所在?”又細細想道:昨天要打悶棍,打不著。後同狄欽差往大狼山,一套戲法,射死了讚天王,弄死了子牙猜,番兵大隊殺來,自己挑了兩顆人頭,往三關討救兵,打從汛上過,有李守備請吃酒,怎吃到這個所在來?是了!定然吃醉而回,卻被歹人盜劫了東西,捆綁身軀,拋在山澗裏了。想到此處,想往上爬,卻是幾次爬不到岸上,離岸有二丈多遠,難以爬上。山高廣大,人跡希少,直到下午時分,方得一樵子經過,隻聞山澗中有人叫道:“救人那!我焦老爺要歸天了。”那樵夫住步,四下一瞧,道:“奇了!何處聲聲喊救?”不覺行至澗旁,原來跌下一人,又聞他喊道:“上麵那人,拉了焦老爺上來,妙過買烏龜放生。”樵子道:“你是將燒焦的老人麽?”焦廷貴喝聲:“大膽的戎囊!吾乃三關焦將軍,那個不聞我的大名,豈是燒焦的老人!”樵夫笑道:“原來是三關上的焦黑將軍,多多有罪了。”焦廷貴又道:“我不過麵貌黑色,豈是煨老焦黑的麽?不必多言,快些拉我起來,到衙中吃酒。”樵夫聽罷,笑道:“原來是個酒徒!”即將繩索放下,焦廷貴兩手挽住麻繩,雙足蹬著鐵棍,幸喜這樵夫氣力很大,兩手一提,把他吊將起來,大呼道:“像死屍一般的沉重。”焦廷貴上得來,喝道:“不怕得罪我焦將軍麽?”樵子道:“焦將軍,你方才言請我吃酒,休要失信。”焦廷貴道:“你要吃酒,這有何難,且隨我來。”樵夫道:“焦將軍往那裏去?”焦廷貴道:“且到李守備衙中,即有酒吃了。”樵夫道:“我不去的。”焦廷貴道:“何以不往?”樵夫道:“李守備那個兒子李岱,前月來吾家中強奸我妻,被我取一缸尿撒去,他方才奔去了。我今若到他街中,此人豈不記恨前情,定然要報雪此恨了。”焦廷貴道:“如此說來,你一定不去,那麽焦將軍一人去了。”說罷,踩開腳步,奔走如飛,樵夫見了,發笑不已。 不談樵夫走去,書接前文,莽漢又來到守備衙中,高聲呼喊,有管門的王龍出來一看,道:“焦將軍,昨夜那裏去了,為何今日又來?”焦廷貴喝道:“來不得的麽!快喚這兩個官兒來見我!”王龍道:“兩位老爺出外去了。”焦廷貴喝道:“狗奴才,無非怕我又要吃酒,虛言相哄。我今不吃酒,隻要用膳了。”大步已踏到裏邊來,當中坐下,雙手拍案,喧聲大振,呼道:“李成、李岱在那裏?”府內仆人免不得稟知沈氏奶奶,奶奶聞言,吃驚不小,說道:“不好了!焦廷貴不死,即死他父子了。”隻得吩咐備酒飯出去。奶奶思量要下些毒藥,怎奈日間耳目眾多,反為不美。


    不表沈氏心如火焚,卻言副將沈達,一路上查問,沒有蹤跡,隻因李成說是初更已盡的事情,是以汛地眾百姓軍民都說不知。一程又到守備行中,查問眾兵役,也說不知。隻有守門王龍猜著,定然老爺害了焦廷貴,拿了人頭,往三關上獻功,這是膽大如天的行為。如若焦廷貴死了,倒也不妨,今焦廷貴現在,老爺公子俱有傷身之禍了。


    慢說王龍自語自驚,且說那沈將軍到守備衙中,進府堂內,見了焦廷貴,不覺大驚又喜,呼道:“焦將軍,你吃酒好有興,還不快些回關去!”焦廷貴一見笑道:“沈將軍,因何你也到此處來?”沈達為人最是仔細,想事關重大,隻有在元帥跟前方好說明,若在此處說知,倘被他顛性發作,惡狠狠弄出不好看來,不若暫瞞了這狂莽酒徒為妙,便道:“焦廷貴,元帥差你催取軍衣,到底軍衣到否?狄欽差在那裏?為何你也違將令,耽擱限期?”焦廷貴道:“沈將軍,不要說起,我昨夜酒醉,跌下山澗,險些兒凍死,還顧得什麽征衣、軍令的鳥娘!”沈達道:“元帥隻因你違誤軍令,大為發怒,差我來抓你回去,如若延遲,取下首級回關。”焦廷貴道:“延遲些即取首級回去,不好了!丟了首級,用什麽東西吃飯?速速走吧!”沈達道:“馬在那裏?”焦廷貴道:“失掉了,鐵棍也跌下山澗了。”沈達道:“不中用的東西!”焦廷貴道:“若是中用的,不在山洞中過夜了。”


    慢表沈達帶著兵丁、焦廷貴一同回關,且說李守備府中王龍,當日受驚不小,隻悄悄到三關打聽消息去了。沈氏在內堂倍加著急,呼天叫地,隻願父子平安無事回來便好。但想此事,原是老爺欠主張,及早殺了焦莽夫,方克後患,因何將他活活的拋在山澗裏,豈料他偏偏不死,又得回關,如今凶多吉少,如何是好?免不得父子同歸刀下而亡。


    不表沈氏心中驚駭,且說焦廷貴、沈達二人,馬不停蹄,到得關來,已有二更,潼關已緊閉下鎖。沈達隻得邀他到自己衙中,吩咐擺酒,二人雙雙對飲。半酣之間,沈達說道:“焦將軍,如今此事要動問你了。”焦廷貴道:“沈老爺,詰問我什麽事?”沈達道:“元帥差你催趕軍衣,因何一去不回,反在山澗中過夜?又在守備衙中吃酒,是何緣故?”焦廷貴道:“沈老爺不要說起,我焦廷貴真乃倒運。”即將來去情形,細細說明。沈達聽了點首明白,又將李成父子冒功之事,細細說知,焦廷貴怒氣直衝,咆哮如雷,叫道:“沈老爺,我原想怎生在山澗中過夜,原是李成父子將我弄醉,拋在山洞裏,拿了人頭去冒功的,可惱!可惱!這還了得!待我連夜回去,將他狗男畜女,大大小小,齊齊殺盡,尚出不得我之氣忿也。”沈達道:“焦將軍去不得的。”焦廷貴道:“有什麽去不得的?隻消吾兩足飛去,明天一早就到汛上了。”沈達道:“不然,那李成父子,已經拿下,你今不知,隻要你回來質詢明白,李成、李岱的性命即難保了,何勞你去殺他,是是非非,總在明天了。”焦廷貴道:“沈老爺,待我先往他家殺個痛快,留下李成、李岱!難道還沒有憑證麽?”沈達道:“軍中自有一定之法,他雖有罪,但罪不及於妻孥。你若不奉軍令擅自殺人,豈得無罪!斷然動不得,不可造次。”焦廷貴道:“實在氣忿他不過,既沈老爺如此說,便宜了這班奸黨了。”沈達道:“焦將軍,明日元帥審問起來,你怎生對待他?”焦廷貴道:“吾隻說狄王親一弄戲法,斬殺讚天王、子牙猜,我代他挑了首級,道經五雲汛,被李成父子用酒灌醉綁了,拋下山澗,拿了首級,前來冒認功勞,你道是否?”


    不知沈達如何答話,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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