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龐國丈排下酒筵,差家丁請至孫兵部。國丈開言道:“賢婿,不想此事愈弄愈糟了。但楊宗保、狄青二畜,斷斷不能容留,你今奉旨複查倉庫,我特備酒餞行,你一到邊關,須要見機而為,算計二賊,也須彌縫破綻,免被包黑賊放刁才好。”孫秀道:“有勞泰山大人費心,小婿至關,定然在意,設法雪報弟仇。”言罷,用宴已畢。


    次日孫秀離京,親友眾官送行。包公趨近呼道:“孫大人,你今奉旨到邊關,須要秉公著力而行,權奸囑托行私,你切不可依從,倘存私作弊,下官定然秉公處理。”孫秀道:“包大人,你太多心了!此行那有旁人唆囑徇私,我此去定必秉公,不負君恩。”包公道:“如此方好。”


    不表孫秀離卻汴京,且說是日天子設朝,包公主殿謝君賜宴。天子道:“包卿賑濟未完,速宜打點登程,免使萬民懸望。”包公道:“臣還有一樁國家大事,也要理明,方往陳州。”君王道:“包卿還有何重大事情?且奏知寡人。”龐太師巴不能包公早早動身,不啻拔去眼中釘,即出班奏道:“臣有奏。”仁宗一想,國丈真乃多管閑賬。隻得問道:“龐卿,你有何本奏?”他道:“臣奏非為別故,無非為國保民,今陳州賑濟未完,包拯中途不往,萬民仍不免饑寒苦楚,望乞我主不要留他在朝。若說朝中有事,有何難處,自有多少朝臣可辦,伏乞陛下準奏。”君王聽了,正要開言複問,包公接言道:“這是一件天大之事,上幹天子,下於人民,即臣身受陛下隆恩,亦不能為陛下諱失察之愆。”當時眾文武大臣聽了此言,心內憂疑不定。君王急道:“包卿,是何大事,即速細奏分明。”包公道:“今陛下不是真天子,故臣要理論分明。”仁宗聽了,不覺詫異,兩旁文武大臣更是驚駭。龐國丈即出班俯伏奏道:“包拯仰叨聖上隆恩,不思報答,反敢戲謗君王,冒讀天顏,不敬莫大於此。乞陛下將他正法,以為慢君者戒。”嘉祐君王道:“龐卿平身!”


    天子雖然不悅,但想到包公,為官日久,一向無錯元差,丹心梗直之臣,何故發此戲言?便呼道:“包卿,寡人這天子緣何非真,你且奏明。”包公道:“陛下,若還說得出憑據,方是真的。”君王聽了,微曬道:“包卿,朕是君,你是臣,緣何臣與君討憑據!寡人臨禦已有七八載,在朝多是先王舊臣,並無一人說朕是假的。包卿何故發此戲言?”包公道:“陛下若是真天子,定有憑據。”君王道:“這玉璽豈不足為憑?”包公道:“陛下既接領江山,豈無印璽,這算不得為憑。隻問陛下龍體有何記認,才是真憑據。”君王微曬道:“此語包卿說來真奇,要討憑據猶可,緣何又討寡人身上之憑?若問朕身上之憑,隻掌中有兩印紋‘山河’二字,足中央也有‘社稷’兩字,可得為憑據否?”


    包公聽了山河社稷,卻準對了李太後之言,即奏道:“陛下實乃真天子,隻可惜宮中並無生身國母。”君王道:“包卿之言差矣!現今南清宮狄太後,是寡人生身母,安樂宮中劉太後,是寡人正嫡母。包卿妄言寡人無母,也該有罪。”包公道:“國母本有,隻是不見了陛下生身國母。狄太後隻生得潞花藩王。他並非陛下生身母,隻可憐生母遠隔別方。”嘉祐王駭然,忙道:“包卿,你出言不明,令朕難以推測。既然明知寡人生身之母,何妨直說,緣何吞吞吐吐,欺侮寡人?”包公道:“隻今郭槐老太監未知現在那宮?”君王道:“若問內監郭槐,現在永安宮靜養,卿何以問及於他?”包公道:“陛下要知生身國母,須召郭槐問他,便明白了。”天子聽了,愈覺離奇,想道:包拯說話蹊蹺,料此大事他斷非無中生有。又思道:南清宮狄母後,既非寡人生身,如何又冒認寡人為子,此事叫寡人難以推測。他又言郭槐內監得知,隻有宣召郭槐來問明緣故。即傳知內侍往永安宮宣召郭槐去了。


    天子又問:“包卿,既知此段情由,也須細細奏知根底。”包公道:“陛下,臣若奏出情由,即鐵石肝腸也令他墮淚。可憐陛下生身國母,屈居破窯,衣衫襤褸,垢麵蓬頭,乞度光陰將二十載,苦得雙目失明。陛下身登九五,娘為乞丐,尊為天子,尚且孝養有虧,自然朝綱不立,屢出奸臣亂法。”嘉祐王聽了包公之言,色變神惶,叫道:“包卿,破窯之婦,你曾目擊否?”包公道:“臣若非目見查明,焉肯妄奏,以誣陛下?”天子道:“如此可細細奏明。”包公即將道經陳橋,被風吹落帽,疑有冤屈,因命役人捕風捉影,至郭海壽請去告狀,當日太後將十八載被屈破窯,長短情由,盡皆吐露等事一一奏明。並道:“太後言非臣不能代為伸冤。臣當時驚駭不小,不意拿落帽風,拿來此天大冤情,實乃千古奇案。臣思前十八年,臣官升開封府二載,尚未得預朝政,即火焚內官,臣亦不得而知。因此將信將疑,故又反潔他既知太子,即今現在那方?他自言,得寇宮女交陳琳送往八王府中,後聞養成長大,接位江山,當今天子即是吾親產太子。當時臣一再盤潔,他有何為證。他說,掌上印紋是‘山河’,足下有‘社稷’二字,回朝究問郭槐,可明十八年前冤抑。陛下請想,兒登九五之尊,享天下臣民之福,豈知生身母屈身卑賤苦楚之境,聞者如不傷心,非孝!見者如不惻然,非仁!若非郭海壽代養行孝,李娘娘早已命喪黃泉,身負沉冤,終難大白了。” 君王聞此奏言,嚇得手足如冰,呆呆坐在龍位,口也難開。兩旁文武官員,目定口呆,暗暗稱奇,未明真假。內有幾位大人想道:“十八年前,我們還未進位公卿。”有國丈想道:隻怕是非涉及老夫,原來是朝廷內事很由,不於我事,我即心安了。


    慢言殿上君臣語,先說瞞天昧法人。那郭槐乃劉太後得用之人,是以仁宗即位,太後即傳旨當今,加賜九錫。時年已八旬,奉旨在永安宮靜養,隨侍太監十六名,受享納福,其樂無窮。仗著太後娘娘勢力,人人趨奉,倘或官娥太監服侍不周,即靴尖打踢,踢死一人,猶如扌卒死一蟻,厲害無比,凶狠已極。人人對麵,自然要逢迎九千歲,背後眾人咒罵,怨恨他不已,巴不得此凶早日滅亡。偏偏郭槐精神滿足,雖則八旬之人,健旺勝於少年,身體肥腴,生得兩耳扛肩,頭尖額闊,眉長一寸,鴛鴦怪眼,兩顴半露,鶯哥尖鼻。多年安享於永安宮內,福壽雙全,快樂不異於神仙,即當今皇上也無此清閑之福。每日閑中無事,與劉太後下棋著雙陸,或撫琴弄瑟。


    這一天,他正在安樂宮中與劉太後飲酒談心,忽聞內侍進來,報說聖上在殿上相宣。若是郭槐平日做人良善,結好上下,自然內侍官肯幫助些,說明李後陳橋之事,也可使郭槐早些打算如何脫身的計謀。隻為他平日凶狠,故人人蓄恨。內侍今得此消息,心中大悅,恨不能將他早日根除,因此隻說“萬歲旨宣”四字,並不提及別的機關。郭槐聽了冷笑道:“從來萬歲並不宣吾,今有什麽閑賬?咱家今日不得空,改天出殿也罷。”內侍暗想:萬歲爺都宣他不動,太覺狂妄自大了。隻得去複旨,將此言稟知萬歲。天子聽了,龍顏發怒,可惱賤畜逆旨,即喚內侍道:“且再往宣,隻說有國家大事,文武百官不能妥議,宣他上殿,做個主見,看事體如何?今天必要奉宣,再不許逆旨!”內侍領旨而去。若論君無戲言,隻因當時郭槐不肯奉旨出殿,是以將他哄出殿來,這是事到其間,暫且從權。


    當有內侍複至安樂宮道:“臣啟太公,萬歲爺有一國家大事,文武各大臣不能妥議,必得要老公公出殿,定個主見,萬歲爺在殿候久了。”郭槐聽了道:“厭煩得緊!咱家不喜出殿,何故兩次相宣?有何大事,別改一天也罷。”劉太後微笑道:“郭槐,當今既然兩次宣你,你若不往,豈不失君臣之禮?難免朝臣多話。”郭槐道:“娘娘,朝臣曾說我什麽來?”太後道:“隻言君王宣不動,太覺狂妄欺主了。理上還該出見,以免朝臣多生是非。”郭槐冷笑道:“娘娘可知,滿朝文武誰敢言我一聲不是!”太後道:“你說那裏話來,雖然對麵無人說,背後難免把你暗加批點。況國務非同小事,無人妥議,政令難行,當今宣你,定然說你年高智廣,有政同商,勸你再不可推辭。”郭槐聽了道:“娘娘既如此說,吾且走走何妨。”太後道:“出殿回來,吾還等候共宴。”郭槐允諾,叫左右扶他出殿,內監應諾,挽扶道:“九千歲慢些走。”太後道:“眾人且小心挽扶。”郭槐並非年老難行,隻因身軀肥胖異常,若獨自行走,多有不便之故。


    四名內監,綽綽拽拽,到了殿上,內侍先稟明萬歲,郭槐朝見畢,對君王道:“陛下在上,奴婢見駕。”君王道:“寡人宣你上殿,非為別故,隻因內廷事有不明,故特宣你究明奇事。”郭槐道:“未知陛下內廷有何不白之事?”君王道:“隻因十八年前,狸貓換主,火燒碧雲宮,何人為首,李太後如何被害,今已盡泄機關,你須將實事細細言明。”郭槐聽罷此語,嚇得目瞪口呆,想道:因何今天一時提及十餘年前之事?不知那個狗王八從中搗亂?但這件事隻有天知地知,劉娘娘與咱家得知,餘外別無一人可曉。我隻推不知,幾句言語撇開便了。君王見他不語,即喝道:“郭槐,今日機謀盡露,還想隱諱不言?”郭槐道:“奴婢實不知什麽狸貓換主,大火燒宮,休來下問奴婢。孩子們,扶我進宮!”四名太監正待左右挽扶,有包公怒目圓睜,跑上金階,伸手當胸扭定,喝道:“郭槐慢些走!”郭槐喝道:“你這官兒,怎敢無禮!”


    不知包公如何捉下郭槐,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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