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一個疑問。


    他們之中,有沒有莫名進入遊戲的人?或者,他們全都是這次遊戲的鬼?


    ——


    古家是本縣最有錢的人家。


    單是負責前院打掃客廳,端茶倒水的丫頭,就足足有二十幾個。


    他們走得很快,已過了垂花門,夜晚時分,前院正廳,兩側抄手遊廊並耳房廂房卻皆是房門敞開,人群往來不絕,清掃待客無不穩妥,分明是正經大戶人家在為什麽事做準備的模樣。


    但此刻院內卻靜地可怕,連打掃庭院落葉的丫頭手中的掃把也一聲不出,然而古怪的是,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在了新加入的虞錦幾人身上。


    “真奇怪,”周禎摸著腦門“他們怎麽都不動了?不幹活?”


    話音未落,便結結實實挨了管卿一個巴掌。


    “古家的規矩,下人麵前不許做出這種沒正形樣子!”


    周禎張口想說你說話就說話打我幹嘛,我哪沒正形了,然而出聲卻變了腔調。


    “是,母親大人。”


    這不是我想說的話!


    有什麽東西在控製我?!


    他和管卿的目光中同時流露出了驚恐。


    但管卿還在繼續說話。


    “沒聽到嗎?少爺讓你們幹活。”


    好像發條重新上好,一瞬間所有人又動了起來。


    隻是又變了樣子,低著頭,堅決不肯往他們這邊看一眼。


    他們目瞪口呆地看管卿扮演起當家主母的角色,不知不覺間,幾個人的前後位置已經換了。


    虞錦走在最前引導眾人,但微微彎腰,側身為管卿和落後她半步的陶原讓出行走的道路,周禎緊隨其後,寧鬆山亦步亦趨跟在最後。


    “讓客人們見笑了,都是我素日裏治家不嚴,”管卿麵不改色,盤發上的點翠首飾在月光下亦是光華流轉“這次已經是第四個了,依舊是不中用,還得勞煩各位跑一趟。”


    “原主持,這女子的生辰八字可是按您算的,一毫不差,怎麽又出了這種事,你可得再好好給我們看看。”


    “至於寧師傅,麻煩了,又得重做一批,要的急,可以再翻一倍的價錢,一定得趕在那日子前做出來。”


    管卿真想把自己的兩片嘴唇縫起來。


    這都是什麽,死嘴,你在放什麽厥詞?


    “卿姐的演技我是服氣的,我去玩劇本殺什麽時候能有這種體驗。”


    “不愧是拿下影視雙線女配全獎的女人,完全看不出表演痕跡啊!”


    “我舉報陶公子夾帶私貨,算八字這種事不是應該虞姐來幹嗎,現實裏不會算遊戲裏玩一個會算的身份是吧?”


    “寧老師要做什麽東西啊到底,不會很難搞吧,那日子前做不出來算違規嗎?會受到懲罰嗎?”


    “沒人好奇那日子是要幹什麽嗎?”


    “我更好奇她口裏的第四個女子,她說也不中用了,是怎麽個不中用。”


    “不不不你們先別分析,我隻想聽虞姐什麽時候說那句——”


    “少爺好久沒有這麽笑過了。”


    “有一個問題,他們這段時間說的好像都是台詞……”


    “那他們後麵還能在遊戲裏說自己本來想說的話,交流怎麽通關嗎?”


    ——


    狗腿子虞錦奉命,喚來一個小丫頭,帶寧師傅去客房安置。


    小丫頭靠近過來時整個人都在發抖,她飛快地看了虞錦一眼,又低下頭,蚊子似地應了一聲“是。”


    虞錦莫名其妙。


    我又不嚇人,這麽怕我幹嘛?


    難道這個造型很難看嗎?


    寧鬆山和這個丫頭轉身要走,她突然又回過身來,一把抓住了虞錦的胳膊,緊緊盯住她的臉,眼神裏迸發出帶著祈求的恐懼!


    “虞姐!寧老師!救救我!我看過節目!我是被送進來的普通人!我不想玩這個遊戲,我不想死,求求你們了,救救我……”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少女的身體直直倒了下去,死死抓住虞錦袖子的手還沒有放開,像爪子一般,在她衣袖上劃出十個破爛的口子。


    她落在地上,發出一聲巨大的咣當!


    虞錦和寧鬆山愣住了。


    他們蹲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與頸側動脈。


    然後交換了一個疑惑且驚訝的眼神。


    這個姑娘死了!


    她甚至仿佛已經死了很久,整個身體都僵硬了,全身的皮膚一點溫度都沒有,呈現出一種黃中帶黑的顏色。


    ——好像一個假人。


    虞錦與寧鬆山同時想到,難道規則是不能說出身份卡之外的話?一旦說了就會死?


    他們同時比劃了一個噓的手勢。


    自從變成貓咪感受到恐懼之後,虞錦發現自己的情緒變得敏感了許多。


    按耐下狂跳的心,她又叫來一個小丫頭。


    這丫頭似乎對眼前這具僵硬的屍體毫無反應,也沒有什麽異常表現,規規矩矩應了一聲就帶著寧鬆山離開了,虞錦低頭去看,那姑娘依舊伸出半個手臂,維持著抓她手臂的姿勢,她的麵容恐懼中帶著祈求,栩栩如生。


    這個遊戲有新玩家!但他們混在鬼之中。


    不能隨便和他們說話。


    虞錦轉身,加快腳步朝正廳走去。


    要快點把這兩個信息傳遞給其他人。


    她沒有看到,在她背後,園中路邊的一盞燈倏地亮了,紅豔豔的光好像被狂風吹過,劇烈搖曳,一雙發白的手從打理完善修剪精美的花壇中伸了出來,一點一點,將這具僵硬的身體拖入茂盛的草叢中。


    ……


    管卿不能把嘴縫起來,因為它還在不受控製地叭叭個沒完。


    方才起了一陣大風,飛簷下的紅燈籠左右亂晃,周禎抬頭去看,一個影子從燈籠下一閃而過,伸著手,竟像是要來掐他的脖子!


    他控製不住“啊!!”了一聲。


    他嚴厲的母親——管卿狠狠瞪了他一眼,陰沉著一張臉,請出家法。


    “對著列祖列宗跪下!沒用的東西!”


    古宅家祠中,佝僂著背跪在家法上的周禎背後,擺放著四個昂貴的黃梨木棺材,三個已經蓋棺封好,一個還半敞著,管卿正帶著陶原“檢查”。


    棺材裏躺著一位穿紅嫁衣的女子,依稀看得出她生前容貌姣好,雙手交疊在腹部,似乎死去不久,指甲圓潤飽滿,還帶著點健康的薄粉色,姿態端方,儼然是個大家閨秀。


    隻是不知是不是塗了什麽裝扮死人的東西,一張臉慘白如紙,嘴唇卻紅彤彤的,在燭光下泛著微微的油光。


    油光?


    陶原突然想伸手去摸一摸那是什麽東西。


    “原主持。”管卿站在棺材頭部的位置,冷冰冰地出聲阻止他。


    陶原發現自己的手停在那女子臉的上方,驚出了一身冷汗。


    “雖然還沒過門,這也是我們古家的媳婦,慎重。”


    “怎麽樣?看得出哪裏不對嗎?”


    “我們家還能不能娶上門當戶對的媳婦?”


    陶原開口說出了他的第一句台詞。


    “還請小少爺上來給我看看。”


    他抓住周禎的手,又左右掰了掰他的臉,掐著手指嘀嘀咕咕了半天。


    “怪事,當真怪事,小少爺分明妻妾滿堂,如何……”


    他話還沒說完,虞錦從院中匆匆趕來,她徑直走向管卿,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什麽。


    “又有丫鬟死了?”


    注意到周禎陶原的目光,她不耐煩地擺擺手“死了就死了,晦氣,記得按老規矩,拖出角門連夜燒了。”


    管卿:你自己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老娘真想把你一把火燒了。


    所有人都靜了下來。


    鐺鐺鐺鐺鐺——


    遙遙地,傳來了打更的鑼聲。


    周禎站在棺材邊本來就渾身不自在,突然這麽一安靜,更是渾身發毛,下意識低頭轉了轉脖子。


    正和棺材裏的女人對上眼神!


    她睜眼了!


    女人勾起一抹惡毒的笑。


    周禎慌亂地後退了半步,眼前一花,神思遊蕩,飄飄乎,竟好似去了另一方天地。


    後花園中,一美貌女子蒙麵而來,穿花拂柳,笑語嫣然。


    他們仿佛相識已久,依偎在一起吟詩作畫,驚訝於彼此心意相通,說到高興處,周禎大著膽子,一把抱住了這女子。


    女子嬌羞低頭,風吹動了她的麵紗。


    白紗之下,兩行血淚,從她眼角緩緩落下,半張腐爛的臉吐著黑霧,她張大了嘴巴。


    但周禎完全沒有任何感覺。


    他迎了上去,捧起這女子的臉。


    “我靠我靠!!周禎不要啊!!!”


    “快醒醒!不然你會後悔的!”


    “完了,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了。”


    “這周禎出來不得刷一萬次牙?”


    “周禎:我髒了。”


    ——


    嘿嘿。


    一片沉默的寂靜中,周禎如在夢裏,發出一聲曖昧不明的笑。


    “好久沒有看到少爺這樣笑了。”虞錦像個npc一樣,機械地說出了這句話。


    管卿臉色乍變,她湊過來揪住他的衣領,獰笑著問“乖兒子,你到底怎麽了?為什麽每次都要笑?這究竟有什麽可笑的?!”


    她鬆開手,惡狠狠踹了他一腳,掉頭吩咐她最信賴的管家——虞錦。


    “把他關進自己的房間,在那日子到來之前,不允許他踏出房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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