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請老譚的老板姓呂,叫呂良財,平時愛夾個皮包在鄉裏的小飯店跟人喝酒吹牛,喝完酒不是去打牌來局(賭錢)就是去縣城洗頭房消費,幹木皮廠出身,就是那種整根木材用機器削成薄片供應縣裏板材廠製作家具膠合板的作坊式小工廠,隻做切木皮一道工序,工廠忙的時候能有十幾個工人,這在普通鄉民眼裏已經算是一個工廠了。


    呂老板年過四十,開一輛凱美瑞,自認身價在通河鄉已經算是大戶,畢竟要是沒有最近建成的幾個製瓷廠,整個鄉集沒什麽工廠。


    老呂過年那段時間因為喝酒應酬路上差點出了車禍,近期廠子裏又發生一起工傷事故,重傷,賠了工人大幾萬。


    一開始也沒覺得怎麽樣,直到去縣城洗頭房找小姐被掃黃,工廠的司機賣木軸的時候叫人打了一頓,老婆夜裏開始做噩夢,牌局上總輸錢,才終於覺得自己最近幾個月時氣不好,諸事不順,開始心慌不安起來。


    身邊有人給呂老板出主意∶


    “不如去找個能看事兒的給看看?”


    在農村能看事兒的,有的在家裏支一張桌子(上供,類似保家仙),有的是寺廟裏延伸出來的,事前事後得去廟裏許願還願,還有些是看卦算命專門做風水局的能人,諸如此類,各有各的路數。


    半個月前,呂老板托人打聽,七繞八繞竟然打聽到近一年“聲名鵲起”的老譚這兒了,起初呂老板還以為這位半仙是擺桌子看事兒的那種出馬弟子,專門提著煙酒到老譚家裏,當時老譚原話是:“命裏看不是多災多難,卦上小毛病不少,走黴運,出奇了,再過,這命數都能改了。”


    老譚湊近扒拉著呂老板稀疏的額角看了看,說了句∶“不是祖墳有事兒,就是陽宅風水不行,看風水……可得另加錢啊?”


    說著他看向向帶呂老板來的那人。


    呂老板精明著,以為這是走江湖的話術,上來總要咋唬你幾句,怕鑽進套裏,沒太敢往深裏聊,懷著心思就出了老譚家。


    結果回去之後老婆還是每天晚上做噩夢,不是夢見老呂被機器削成皮兒就是出車禍,沒過倆星期,呂老板又專門上門請老譚,雙方談定了日子,這才有今日出門。


    這是第一次接風水的業務,老譚沒讓人家呂老板派車來接,是有意叫徒弟亮亮相,省得旁人看著以為老頭兒出來騙吃騙喝來了。


    有徒弟,表示咱們這一支是有傳承的,不是什麽阿貓阿狗,有徒弟,代表在此地紮根兒了。


    李銳騎車帶著老譚一路突突地趕到通河鄉的鄉政府附近,見路口加油站旁邊倆人站在一輛凱美瑞旁邊吸煙,其中一人是個三十多歲黑臉漢子,穿個工作服,另外那個靠著車門的禿頂男人一眼掃過去,隻覺得此人有些萎靡不振,猥瑣裏透一股喪氣,同樣是精明人,跟大波那種精悍恰好是一正一反。


    那漢子老遠看見摩托車就招呼一聲,“譚老哥,擱這兒呢!”


    呂良財正是另外那個禿頂中年人,見到老譚如同見到救星,一把拉住老譚的手就要把老頭往車上拖。


    李銳讓老頭下了車,把摩托停在廣告店門口,跟兩位樊雪和楊桃兩位姐姐打了個招呼,就上了呂老板的車。


    坐在後座聽這幾個成年人聊天才知道,原來大前天呂老板自己喝多了酒,差點一頭栽進切木皮的機器裏,被旁邊的工人一把撈住,一不小心妥妥地大型血光之災,這才想起“譚半仙兒”的話,懷疑真是祖墳風水出了問題。


    一行人直奔仁和飯店,沒錯,就是上次堵那個叫王春雷的混混蹲點的飯店。


    呂老板和那中間人黑臉漢子點了一桌子硬菜,酒過三巡飯過大半飽,期間李銳沒說話,他吃飯極快,飯量極大,叫人看得目瞪口呆,吃飽無聊就扒拉手機看店鋪數據,給狗蛋兒發消息指揮工作進度什麽的,呂良財和另外那個漢子還以為這位譚半仙兒收了個啞巴徒弟(這個行當經常是有五弊三缺之人),這麽能吃的後生也少見,算是能人異士。


    老譚終於點頭要去呂老板祖墳地裏看一看,呂老板忙不迭結了賬驅車趕往墓地。


    李銳跟在老譚後邊吃了頓硬菜,倒也沒有覺得浪費時間,反正有些工作在手機上也能完成,另外就是這老頭兒除了拳藝和呼吸功,似乎肚子裏還有不少半真半假能用來的貨,跟在後麵長長見識也不錯。


    雜草東倒西歪、平平無奇的墳子地在老譚嘴裏成了聚財穴。


    “聚陰化氣,五行屬水利草木,主財蔭後人,跟你這個名兒配的真好!”


    老譚一邊拿著羅盤轉圈圈一邊嘴裏咕噥著,不時冒出一些聽不懂的詞,就這麽轉了半晌,並未有什麽發現,不由騷一騷沒幾根毛的頭頂,說∶


    “這陰宅上看不孬啊,怎回事兒捏?……”


    “走!上你陽宅看看!”


    老譚頗有氣勢地跨步走向車子。


    呂老板手裏捏著煙跟上去問∶“陽宅?”


    後邊漢子拍了他一下說∶“就是你那廠房、宅子!”


    “哦哦,行,走,趕緊去看看!”


    祖墳沒問題讓呂老板略略放心。


    這邊一行人又驅車趕往板材廠,廠房離著鄉政府不遠,本身就在大路邊上,今天是非要把這位呂老板心裏的刺拔了去。


    到工廠之後李銳還是一句話不說,老譚有心想帶一帶這個關門小徒弟,叫他打打下手,哪知李銳一會兒蹲在人家木材堆上研究紋路,一會兒圍著機器轉,隻好自己一手捋著肩上的褡褳一手端著羅盤去幹活了。


    其實李銳是看到這些半米多直徑的木材是想到十來年後挺火的實木菜板和實木大桌這兩個電商類目,毛利率還挺高的,沒想到通河鄉這種窮鄉僻壤還忙找到一手貨源,可惜工廠隻會做削木皮兒,不會生產菜板這種東西,不然搭配直播間應該能賣的挺好……


    想啥呢!


    李銳一拍自己腦袋,現在是2007年,智能手機都還沒火起來呢,還直播,再等十年吧!或者有機會我先找些程序猿把抖音山寨出來……


    想著這些事兒,李銳突然覺得機器後麵正在賣力分揀木皮兒的那個女工有些眼熟……


    三娟?


    一個遙遠的名字從大量駁雜的回憶中慢慢浮上來。


    這是那個小學時班級坐在後排的黑瘦女生,農村娃娃取名字名字隨意,她大姐叫大娟,二姐叫二娟,連生三個都沒有兒子,這樣的家庭在村裏會被人瞧不起,三娟爹走在大街上都自覺矮人一頭。


    李銳記得這個小女孩到四年級的時候就輟學了,聽別的同學說起過,那年收麥子,她家的麥秸被她爸旱煙鬥裏的火星子點著了,顆粒無收。


    “麻繩總挑細處斷……”


    李銳念叨一句,碰上小學同學,總歸該打個招呼,正要出聲,忽然隔著機器的噪音聽到老譚那邊有人驚呼一聲。


    “出來了出來了!”


    “什麽!?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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