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保林綽號老貓,是個四十多歲、又矮又瘦的南方漢子,黧黑的膚色顯示他常年在外跑生活,此刻盤腿坐在鋪了涼席的席夢思床上,貼在頭皮上的頭發卷而雜亂,油膩膩地像是一個月沒洗過,沒穿上衣,肋骨在黝黑精瘦的皮肉下一條一條地凸出來。


    屋裏有仨人,另一個在門口不說話也不抽煙的,正是那個開車的年輕後生,懷裏抱著一把厚背柴刀在發呆。


    之前藏在麵包車後座的中年男人坐另一張床,一邊摳腳一邊抱怨:“那娃兒啷個精幹,出門就是兩個人開車,不出門家裏一堆人,近身是要不得,昨天我倆差點露了黃(露餡),除非……弄一把這個,等天黑......”說著兩手張開,衝牆角比劃一個步槍射擊的姿勢。


    老貓把煙把兒丟在地上罵他:“你個龜兒子,吊用沒得,一個娃兒搞不定,要長家夥?!你當這是老屋頭兒?明兒我去會會他!”


    “你去?!”男人被罵不以為意,反而像聽到奇聞怪事一般反問道。


    “主家催的急撒,你說啷個辦?”


    “好嘛,早辦完早回去,我都想我婆娘嘍……”


    老貓想到自己和四麻都是單身狗,二莽這邋遢漢卻情人一個接一個,走到哪都能撩騷婆娘,又忍不住罵道:“我真想日你仙人板板!你說的婆娘是哪一個?出來辦事,兩天就想婆娘,瞅你出息,還比不得四麻!”


    四麻聽到這裏,扭頭看了一眼被罵卻麵不改色的二莽,又回過頭去對著門愣愣地,心裏想那少年麵目有些清秀,倒像江浙人不像齊魯大漢,年紀上似乎還要比自己小個兩三歲,真要這麽弄斷兩條腿,後半輩子坐輪椅,其實有點可惜,但這事兒他也說了不算。


    他隻是個小嘍囉,做一趟活,就掙一把現錢,和二莽兩個人平常都是聽老貓招呼,沒有這種“大活”的時候,會出去打一些零工,可能進工廠,也可能上工地,老貓說,世上的人各有各的路數,各有各的活法。


    魯南市河東一處新開盤兩個月的小區一棟別墅裏。


    李慶豐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持筷子扒拉著飯桌上塑料袋裏裝著的熟食,開口跟電話裏的中華說:


    “我姐夫那邊不用管,我知道他在哪,這幾天查得嚴,他手機號早被監聽了,你跟國光說不用擔心,也別給他打電話,你倆這兩天就催著川南那幾個人,要緊先把李銳的事兒辦了,何濤的案子那邊老魏會安排......另外再找人從別的縣城買幾個手機卡給我送來,打一回就換個號......”


    聽到中華一一答應,李慶豐把電話掛掉,仰頭幹了杯啤酒,臉上露出一股狠辣,因為張伯林,現在能拿出的空餘人手力量大頭都壓在李銳那邊,這事兒如果辦成,市領導的人路子就能靠著張老板去打通,真辦不成,反正出手的是川南那波人,死傷都不用管,20萬也不算是太大損失,就當是跟張伯林真正綁定的投名狀了。


    此時正是下午五點多,被李慶豐懷恨在心的李銳正搬個馬紮坐在廠房門口,看著幾個工人組裝冷庫。


    他重生前直播平台火熱,倒是想過轉行做海鮮品類的直播電商,還曾興致勃勃地去工廠考察過冷庫,但是跨行做生意的時間成本、機會成本都很高,手裏又沒多少本錢,新人入行很容易踩坑啥的,最後作罷,這一次做燒烤連鎖店,冷庫卻是用上了,工業用的三相電前幾天剛安裝好,安裝師傅正好給冷庫接上電源。


    因為大波繼續去跑釀酒設備的事情,家裏這邊是老侯盯著其他設備和冷庫安裝,沿街樓施工缺什麽材料或者聯係腳手架也都是他去操持。


    大老板李銳忙活完辦公大樓和工作組人員職責的調整,把人事與財務重新分配給兩位任勞任怨的姐姐之後,忽然發現自己也沒有那麽忙,於是決定放空一下,休息一天。


    李銳家沿街樓開工,懶漢市剩下兩三個幹不動活的老頭,湊不夠牌局的人手,最近幾天老譚沒往外跑,也總待在懶漢市,不能打牌就下棋,再不就是聽評書,滋潤得很,李銳也搬著馬紮過去,跟幾個老頭一塊一聽就是半天,直到王彩雲喊他吃飯。


    進了8月份以後,就進入了整個夏季最悶熱的時候,狗子大黑熱得吐白沫,都不願意待在風扇底下,反而是出門找個陰涼地的水窪趴著,再不就和小母狗一起去村西頭的小河裏嬉戲,隻有李銳待在家裏的這一天,它能穩住窩兒(待得住)。


    當李銳提起要給家裏的超市裝個三匹立式大空調的時候,被王彩雲果斷拒絕,大廣告牌和熟食店冰櫃的用電量已經很讓她心疼了,再裝個立式大空調,這日子還過不?


    聽說大學學費可貴哩,再談個對象,四年下來光生活費得多少錢?畢業之後定親、買房子、結婚......王彩雲性子要強,沒有李銳他爸,也要讓兒子啥都不缺,鉚足了勁兒掙錢,還怕自己攢的這仨瓜倆棗不夠。她自己節儉,對別人卻大方起來,遇見上門要飯的流浪漢會多給倆饅頭,村裏婦女來串門子,也要抓上幾把瓜子,畢竟兒子考了山大,臉上有光的很。


    熟食店和超市的生意一直很好,都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那後山村生活超市和熟食店的生意可都是大夥兒看著紅火起來的,以前在農村家家戶戶都窮,種地的一年也就兩季收成的時候,能拿糧食換點錢,現在附近村子很多壯勞力進了工廠打工,月月領工資,手裏有現金,下班回去的時候花點錢買酒買肉也舍得,人們的消費水平升級了。


    得益於此,王彩雲的超市再加上熟食店分成,月月能掙一萬多,別說一般家庭,村長都沒這麽掙錢(村長有石塘的幹股),李銳的家庭條件現在妥妥地屬於中產階層,王彩雲平常都不敢跟別人提起生意如何、掙多掙少的事兒,就怕別人眼紅,但考大學不一樣,一個村每年出幾個大學生,村民們都感覺與有榮焉,以後如果出息了,萬一當了官,是真能造福鄉裏的。


    而自從熟食店幹起來,顧大娘每個月也能分到七八千塊分紅,她沒指望給兒子買城裏的樓房,巴望著過幾年攢夠了錢,能給倆兒子蓋上兩座嶄新大氣的四間大平房,再看著兄弟倆能娶個媳婦,不管是進工廠打工還是做點小買賣,能安穩過日子,那就完成了心願。


    近兩天,李銳考上山大的消息像一陣小旋風,刮過後山村和附近的幾個村子,於是村裏媒婆們馬上就蠢蠢欲動,這也是正常的,家裏條件好、小夥人物好,還能考山大的後生,十裏八鄉可沒幾個,關鍵是,這後生還有能力,拉來大老板投資建廠,你說還能不吃香麽?真到了結婚年齡再去說媒,黃花菜都涼了!


    所以媒婆們現在就開始明爭暗鬥打紅了眼,紛紛高頻次“偶然”路過超市,跟王彩雲拉拉家常,導致店裏瓜子沒賣多少,全被兼職和專職的媒婆大媽們嗑完了,由於她們總是“不經意間”提起自己親戚誰誰家有個閨女人物出落得多好、皮膚多白、個子多高、性格多溫順、活道(洗衣做飯等動手能力)有多好......導致王彩雲對瓜子一點也不覺得心疼。


    村長家的二層樓院裏。


    王琪媽打算把去年的麥子磨麵烙煎餅,一邊在大盆裏淘洗麥子一邊跟坐在屋簷底下喝茶抽煙的王占奎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小孩爹,你說老李家的,將來真有出息麽?咱家琪琪都沒考上山大,叫他考上了……”


    王占奎瞥她一眼,心說自家老婆算是有眼光一回,答道:“人家還沒開始上大學,桑塔納都坐上了,你說有出息木有?現在覺得人家能配上咱琪琪了?”


    王琪媽歎口氣說:“咱閨女這脾氣,從小就不好,也不知道誰能降住她……”


    “不好就不好,脾氣好的上哪都吃氣,咱琪琪明日嫁出去,誰敢掐氣給她吃?!”


    王琪媽聽他提這老一套就來氣,埋怨道:“都是你慣的!”


    王占奎知道自己不占理,隻是嘟囔說:“我慣的怎麽了,閨女不就得慣麽……”


    沉默半晌,王琪媽又問:“莊上人都說老李家小子跟咱琪琪怪般配……”


    王琪媽原來心氣高,王占奎心氣也不低,原來想著閨女能找個幹部子弟,皺眉道:“別想那些有的木得,老李家小子再有錢,再有能,見我不還得板正的麽?有事兒也得找我幫忙,再說了,一家有女百家求,咱可不開那個口,萬一要是不合閨女心,扯塄多了又是事兒……”


    王琪媽婦道人家,心小,說:“我就怕琪琪將來找個對象外地的,到時候一步遠兩步近的,你想閨女都見不著哇,哪像當莊(同村)……”


    王占奎聽了這話摸著下巴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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