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村東這條大路的工程完工,張二棍的手扶拖拉機就沒了穩定活計,偶爾能接到一些磚廠和石料廠的活兒,但手扶拖拉機的載貨量太小,比不得那些專門拉石頭磚頭的“爬山虎”,行駛又慢,一天下來掙到的利錢很少。


    一直閑著也不是事兒,還指望著今年討個媳婦呢,不出去掙錢,彩禮和酒席怎麽辦?到時候女方家裏一打聽,好嘛,遊手好閑懶漢一個,誰家好閨女能跟這樣的男人。


    張二棍從沒進廠打過工,聽人說瓷廠裏麵壓坯的工作還要早上點名開會,他不想被人管,家裏有輛三輪車,琢磨著裝了個頂棚,打算去縣城掙點現錢。


    前麵幾天隻是在縣城外圍和通河鄉之間跑一跑,今天張二棍第一次來商業街附近,沒想到碰上個流裏流氣的未成年過來收什麽“管理費”,他耿直地拒絕了,什麽管理費,沒聽過,在大街上拉客還要你允許麽?


    小豆子把腿一撇,一手攥著賬本,一手囂張地指著張二棍鼻尖罵娘:


    “不交錢是吧,一會兒你死都找不著地兒,你等著!曹尼瑪的……”


    “再噘人(jue,二聲,罵的意思)我揍你哈!”


    張二棍雖然看著老實巴交,也參加過幾次村與村的族群械鬥,二十七八的青年,叫一個小孩兒指鼻子罵,這哪能受得了,臉紅脖子粗地下車,要給小豆子一點顏色瞧瞧,後山村出來的,當我是好欺負呢?


    小豆子好漢不吃眼前虧,一看張二棍要下車打人,拎著賬本跑得飛快,一邊跑一邊回頭罵。


    張二棍見追不上,往地上吐口唾沫,這在農村是看不起對方的意思,然後上車在路邊繼續等活兒。


    馬軍開夏利車載著爆炸頭等人跟小豆子碰頭後,把車門猛的一關,藍色頭發一甩,就那輛三輪是吧?


    他手指著前麵吩咐道:“先咧那老幾(家夥),再把他車給我砸嘍!上!”


    這幾個人是在三輪車後麵,被車廂擋住,張二棍坐在前麵駕駛位,如果不注意反光鏡完全看不到。


    “麻痹的就你挺狂是吧!?”


    張二棍被忽然出現的爆炸頭和另一個殺馬特拽下車,一拳打在眼上,


    “俺娘——!”


    他一下被打懵了,捂著臉蹲下去,落到身上的是更多拳頭和腳,還有鋼管,整個人抱頭趴倒又下意識地掙紮著爬起來。


    馬軍像個閑逛的大爺,圍著三輪車轉了一圈,從車廂裏麵掏出一個頭盔,當他看到那個被打倒在地的司機倔強地想爬起來,快步走過去,頭盔高高舉起,猛的落下。


    嘭!


    張二棍再次撲到地上,撲了一臉土。


    “拉起來,叫他認認臉!”


    爆炸頭和那個殺馬特把張二棍架起來,馬軍掏出那把彈簧刀,在他脖子上比劃著說:


    “你踏馬上這片兒拉客,就得交錢,不知道商業街這片我馬軍罩的?瞎你碼狗眼!”


    張二棍鼻子冒血,滿臉的土,眼圈肉眼可見地泛起烏青,已經說不出話,隻是艱難地搖搖頭。


    馬軍目光凶狠地掃視了一圈,發現有些路人遠遠圍觀,其中包括幾個路過的三輪車司機,內心十分滿意,今天這個事兒傳出去,恐怕沒人敢不交保護費了,這輛車給他砸了之後,估計效果會更好點……


    忽然他餘光掃到一個疾速向他靠近的人影,下意識扭頭一看。


    “馬軍!”


    隨著這一聲怒喝,李銳一個正蹬,整個人的衝勁蹬到馬軍身上,後者在圍觀眾人一愣的時候直接橫飛起來,撞倒一個殺馬特,抱著肚子蜷縮在地上,隻覺得五髒易位,發不出任何聲音,那把折疊刀踢裏當啷滾到路邊。


    反應過來後爆炸頭放開張二棍,呼喝著舉起西瓜刀向李銳衝去,他想怒吼曹尼瑪的,或者動我老大我砍了你等等,但這些話湧到喉頭隻有一聲:“啊——!”


    李銳轉身,進一步,躲開刀,一巴掌呼在爆炸頭臉上,讓他那聲“啊”戛然而止。


    有路人看到馬軍飛起來,先是小聲驚呼“哇——”,然後看到那個舉刀的爆炸頭青年被一巴掌扇趴下,隨即驚呼聲也戛然而止。


    噗——噴出來的除了血水還有兩顆牙,爆炸頭捂著嘴坐在地上,仰望著這個身影,想起來一個讓馬軍和他刻骨銘心的人。


    另一個殺馬特手裏提著鋼管呆若木雞,小豆子見勢不妙往三輪車後邊挪步,想要溜號,被停好桑塔納一路跑過來的顧大龍一腳踹回去,撲在張二棍旁邊。


    “二棍哥!”


    顧大龍上前架起張二棍,把他扶到三輪車邊上坐下,李銳過來扒拉張二棍頭發,看到頭皮已經鼓起一個大包,而且破開了口子,正在向外冒血。


    他問了一句:“因為什麽打你?”


    “他們說……收管理費,我沒給……嗬——忒——”張二棍說著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管理費?李銳心思一轉,當下了然,再一回頭時,顧大龍這暴脾氣已經一腳踹倒那個不知所措的殺馬特,從他手裏搶了鋼管,先給爆炸頭掄一棍子,媽的誰讓你發型比我帥,燒得你!


    “啊!——”


    看到爆炸頭蜷縮在地上慘叫,顧大龍頓時沒了興趣,左右打量發現那邊還有個藍毛兒,媽的,顯著你洋氣了是吧?


    馬軍正掙紮著撿他那把折疊刀,被顧大龍一棍抽到屁股上,然後鋼管像雨點般落下,隻見馬軍先是挨了幾下,從肚腹重擊清醒過來,拚命在地上來回翻滾,讓顧大龍幾次打空,剛才李銳那一腳是觸身之後又蹬出,並非透勁,把人蹬飛了但是沒太震傷到裏麵,所以現在他才有力氣跟條泥鰍似的翻滾。


    馬軍正在拚命閃躲,驀然看到站在旁邊冷眼旁觀的李銳,急忙喊:“別打!別打了,哎吆!兄弟,咱——咱是熟人,你那網吧我前陣子還經常去,支持你生意!真事兒!”


    顧大龍又一棍子落下去:“熟尼瑪熟!”


    李銳伸手攔住顧大龍的鋼管,蹲到馬軍身前,向後一指背靠三輪車軲轆坐在地上的張二棍,說:


    “那是我本家的哥,這事兒怎麽辦,你給個說法。”


    我特麽哪知道這是你哥呀臥槽,馬軍心裏罵了幾句,但嘴上不停:“都行,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李銳一聽就知道他特麽想蒙混過關,冷笑一聲說:“這話是你自己說的,那你給我哥賠條腿吧!”


    顧大龍聽見李銳的話,把鋼管高高舉起,問他:“要哪條,左邊右邊?”


    “哎?!”


    馬軍忍著胳膊上抵擋鋼管留下的劇痛,一下從地上撐著坐了起來,把腿盤在屁股下邊,倒吸著涼氣說:“嘶——兄弟,這是誤會,你也把我打了,扯平了,咱不帶這樣玩的!”


    李銳站起來,保持居高臨下的姿勢說:“帶點腦子行嗎?你特麽這叫持刀搶劫,要麽給我條腿,要麽我現在報警,你進去蹲幾年,自己選吧。”


    持刀搶劫?!馬軍眼珠兒轉了轉,挪挪屁股想把地上那把折疊刀蓋住。


    遠處圍觀的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馬軍麵臨的是出道以來最棘手的狀態,但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就算李銳不報警,路人也會報警。


    他想了一下,打不過對方,人家也不怕報複,還有就是大波網吧的那個老板聽說很有來頭,尋常手段根本沒法解決這個變態(自從上次被逼著改發型,李銳就給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陰影),馬軍真是欲哭無淚,加上這次,吃了兩回大虧,都是栽到李銳手裏,我特麽咋就這麽倒黴呢?媽的下次出門要看黃曆……


    最後咬咬牙,躊躇半晌,馬軍舉起一個錢包說:“我賠償!賠錢行了吧?”


    李銳回頭看看張二棍,接過來馬軍的錢包,把裏麵所有的錢掏出來一張一張地數,倒是真不少,零零總總有四千三百多,李銳從裏麵抽了三千。剩下的扔回去說:“留著買點藥吧。”


    馬軍藍色頭發亂糟糟的,沾著不少土,雖說狼狽,但比起上次在小巷被磚頭磕到滿頭血,還是強上一些,現在攥著錢包裏剩下的錢,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憤恨,隻能一言不發看著李銳和顧大龍把張二棍扶上三輪車,然後慢吞吞走到不遠處啟動桑塔納。


    “老大——”爆炸頭捂著嘴委屈巴巴地跑過來。


    馬軍從地上站起來,先是色厲內荏地吩咐爆炸頭:“去看看那輛桑塔納的車牌號,麻痹的,老子下次一定要弄死他!”


    又惡狠狠地朝遠處圍觀的路人吼:“馬勒戈壁——,木見過打仗的?都給我滾!看恁麻痹——!”


    路人紛紛作鳥獸散。


    馬軍雖然放了狠話,但他心裏清楚,自己是幹不過李銳那變態的,隻能強撐著麵子,好在這次沒真的被人廢條腿,不然可就混不下去了。


    李銳的桑塔納和張二棍的三輪車先後駛離,忽然街上有警笛聲傳來,馬軍趕緊招呼一聲小弟,被一個殺馬特扶著,一瘸一拐地衝向夏利車,等到小豆子也擠上車之後,夏利車直接吐出一口濃重黑煙,三秒彈射起步。


    馬軍看見後視鏡裏警車停在了路邊詢問路人,憤憤地罵了一句:“哪個小王八羔子報的警,叫老子知道了非要他一條腿!”


    “嘶——”


    叫罵的時候使大了勁,扯到身上的傷處,又倒吸幾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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