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長期作為中間人聯係“業務”,在林邑和魯南這地界雖然沒到沙李集團那個地步,自覺也是風生水起。


    但最近倆月縣局大雷子一波掃黑除惡下來,打擊沙李集團的同時也波及了其他幾個小團夥。


    (注釋:一直都會有破案率的考核以及地方上治安水平的評估,但當年很大一部分黑惡的案子都是個人私下調解、有關的單位調解等解決掉,因其社會氛圍和公眾認知水平等原因,受害者不敢聲張,大多選擇接受補償後簽諒解書,與民眾意識覺醒之今日,差別巨大,具體可觀近年發生的幾個事件)


    這裏邊涉及到有些案子雖然不是老林親手做,他絕對也脫不了幹係,此人有自知之明,從嚴打剛開始就直接跑路了,隻希望後麵找找關係能把自己從一些事情上摘出來。


    跑路之餘為了消息靈通,老林還是留了一個電話號碼對外聯係,期間收到過各種“道上兄弟”電話,有打聽情況,有托關係擺平事情的,還有他媽頂風作案想接活兒的,出乎意料的是,最近一個電話是老魏打過來。


    魯南市北邊幾個縣區範圍內,有名氣的社會大哥那都是有數的,而老魏——魏德印,這個像沙四的影子一般隱匿在暗處的人,就老林來說,還夠不上和他平輩論交情,所以老林有點懵。


    是我瘋了還是世界瘋了,沙四的左膀右臂、軍師老魏,打電話過來搭上好大個人情,隻是為了跟大波見一麵?還得安排國光鋪墊?還得找人擔保?


    二者原來就不是一個級別……做這個行當能混得有滋有味,就沒有不是人精的,老林咂摸著這事兒蹊蹺。


    畢竟大波昨兒晚上剛打了電話打聽沙四那幫人的情況,今天一早老魏這邊又聯係,那語氣怎麽聽怎麽不對,這倆人有事兒!


    老魏這狐狸禮於下者必有所求,別是嚴打到這個時候了,叫我兄弟大波幫忙背鍋吧?


    老林此時亦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本人都跑耗子窩匿著了,很難說有什麽信用和實力能作保兩邊見麵,因此隻答應傳個口信。


    而對於老魏,拉下臉來打這個電話,求鄧林(老林原名)這種原來自己眼裏的小癟三托人情,丟臉。


    但不能因為丟臉就選擇直接放大招,愣頭青活不長久,出來混不是奔著同歸於盡去做事,時局到了現在這個階段,出手的機會成本很高,必須弄清楚雙方的真實意圖,跟大波碰麵,也是為了給這場持續一年多的恩怨糾紛留個緩衝和餘地。


    從老魏的想法也能看出來,直到現在,老貓三人的失蹤才讓沙李集團的核心成員真正意識到這一點:李銳-大波的組合已經有實力跟他們硬碰硬。


    林邑縣公安局


    刑警支隊辦公室,隊長雷霄正在辦公位上仔細看卷宗,他已經將近幾年沒有結案的案件全都重新提起偵查,有的作並案處理,就算已經結了案的,隻要有卷宗,也會傳喚一些人員或者走訪調查,說不準能摸出新的情況,連一些街道派出所沒有立案的調解卷宗,凡是涉及到暴力傷害致輕傷以上的,他都要借調過來翻閱。


    至於沙李團夥的黑社會組織框架,早就梳理出來,梳理不難,難在抓人,難在形成嚴謹的證據鏈條將他們一網打盡,前麵抓到的中下層小弟,基本都是嘴硬的很,不知道為什麽,往往審訊後期一口咬死無人指使,導致雷霄將沙四團夥繩之以法的目標屢次被挫。


    這一天,雷霄翻到縣城文化街道派出所的一份案件調解記錄,校園糾紛,嚴格意義上來說是雇凶傷人案件。


    這個案子裏學生雙方經過調解,由一方向對方作了一定金額的賠償,校方托關係壓下了,但過程中王亞東意圖持刀傷人,被一個叫李銳的高中生打傷,從當晚做的筆錄包括監控監控顯示來看,李銳屬於正當防衛,之後王亞東因尋釁滋事拘留一個月,緩期執行,看再後麵的記錄,這家夥最後還是去拘留所像模像樣待了幾天。


    王亞東,雷霄默念一遍這個名字,然後把它從白板上的“組織架構樹狀圖”中圈出來,若有所思。


    雷霄摸著下巴在看沙四團夥組織架構,像王亞東這種屬於中層小頭目,根據調查,一些打架鬥毆的案子都有這個人參與的影子,按照沙四團夥的行事風格,一定不會甘心吃下這麽個不大不小的虧。


    雷霄隨後電話聯係校方,得知此案叫李銳和顧大龍的兩個學生已經參加高考,順利考上大學,雷霄開始對這個叫李銳的名字有點興趣,不論他有沒有“擺平”王亞東後續可能的報複,當時能將持刀者按在地上摩擦,這也不是一個普通高中生可以做到的事情。


    想到這裏他決定圍繞李銳走訪調查一下,如果王亞東真的又報複過李銳,或者打算報複,說不定這裏能挖出別的卷宗中沒有的事件、牽扯出另外的人員。


    第一可能會讓沙李團夥的組織架構圖更完整,第二既然查到了這件事,雷霄就不能容忍一個剛剛高中畢業考上大學的年輕人被黑惡勢力毀掉人生的風險。


    另一邊


    山禾茶館,局散。


    見完方大勇,大波馬不停蹄要到隔壁縣去安排四麻的事,而李銳就回到後山村。


    這個時候,他需要聽聽老譚的意見,在以前,教徒弟可不是收點錢教點東西就完事兒了,傳道授業,徒弟的飯碗你得管,終身大事你都得參與,更何況現在徒弟都叫人打黑槍個屁的了!


    所以舊社會拜師收徒都謹慎,相互考察人品性情,老話叫徒訪師三年,師訪徒三年。


    李銳開著那輛連夜做了鈑金的桑塔納,回到村裏,經過自家門口的時候瞟了一眼懶漢市,老譚沒在。


    往日總有些村裏的大娘嬸子坐在超市門口和老媽聊天,顧大娘也在忙活著,現在兩個店都關著門,顯得冷清,叫人看了就心頭有股火氣。


    一般這老頭上午在家接待客戶,下午有活就出門給人調風水,沒活就在懶漢市廝混,這個點兒顯然擱家裏掙錢呢(算命得上午開張,清晨第一卦最準,越往後越不準)。


    桑塔納一直駛到村南頭,停在胡同口,李銳下車看到葛寡婦的兒子石頭和幾個小夥伴湊成一堆,中間是個小水桶,裏麵幾條草魚。


    孩子們看李銳走近,一溜煙提桶跑路,李銳這個時候沒心情逗弄他們。


    上午的日頭升起來,給大地上播撒熱量,老譚這個時候不會在樹下乘涼,樹蔭是不會比瓦房底下涼快的,剛巧沒有客人,老頭坐在堂屋吹風扇呢。


    李銳剛走近,他就咦了一聲,因為看見這小子眉宇間一絲血氣遊弋,開口道:


    “有災氣,什麽事兒?”


    李銳頓住腳步,嗯了一聲:“大龍替我擋了一槍,是沙四找了南方的槍手,應該盯了我有一陣子。”


    老譚是第一次在這個沉穩的徒弟臉上見到猙獰,聽到事情已經嚴重到這個程度,眼睛裏精光大盛,說:“先算一卦。”


    隨後摸起旁邊茶幾的銅錢, 他自然知道李銳的生辰八字,不用問。


    李銳隻見老頭和往日忽悠別人時的套路一樣,把銅錢放一個筒裏搖幾下往桌麵一撒,盯住銅錢,以往玩笑不羈的臉上現在罕見地嚴肅,兩隻耷攏眉毛擰在一起,不由自主地捋起那幾根稀疏的山羊胡,另一隻手卻按著關節又掐算起來。


    見老譚不開口,李銳道:“我媽昨天晚上已經躲起來了,現在大龍還躺在醫院裏,打黑槍的槍手被我的人看住了,現在我想打回去,但是沙四叫公安通緝,早就躲起來,找不到他……另外,這三個槍手我還沒想好怎麽處理。”


    “你的人,那個光頭?”老譚愣了一下。


    “嗯,大波。”


    老譚微微點頭,手上不停,等掐算完,目光有點複雜的說:“你小子起勢太快,合該有這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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