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動後的第四天,那個倚在草棚廢墟邊的官兵死了。


    村莊前的火堆依舊熊熊燃燒著,喊話的人又換了。


    救援始終沒來。


    也或者是因為大半個益州都自顧不暇。


    這也意味著,接下來的路,也許比在涼州還糟糕。


    項容收拾好一切,往東邊走去。


    府城江陵在南邊,那邊是權力中心,管控隻會比南陽城更嚴格。


    事實證明,項容的選擇是對的。


    因為上路不久,她就在途中聽說為了防止疫病傳到府城那邊,往南的路被封鎖了。


    所有往南邊跑的流民一律格殺勿論。


    此舉並未讓南邊人心惶惶,反而得到了一致呼應。


    大讚刺史府行事果斷有力,舍小保大,保護了南邊百姓的生命安全。


    項容再次研究起段領頭給的那張輿圖。


    …………


    那份輿圖標注了南陽城往東大大小小的縣城與集鎮。


    一些有特殊風俗或者物產的地方,段領頭還在旁邊做了標注。


    項容一路走過,看著沿途縣城與集鎮的慘狀,忽然覺得這輿圖宛如一張死亡名單。


    地震的波及範圍比她想象的廣,所途經的村落、集鎮就像多米諾骨牌,一路倒塌下來。


    南陽城肆虐的鼠疫,在這裏同樣猖狂。


    一開始,她還能看到村民燃起火堆,焚燒屍體。


    後來大概是因為死的人太多,屍體就那樣淩亂地陳放在路邊,被蚊蟲叮咬,被野狗啃噬。


    入了夜,項容想尋個林子、上樹休息。


    可走到林子邊緣,便看到一雙雙的腳在空中晃蕩。


    她瞬間頭皮發麻,抬頭去看,林中掛了很多屍體,仿佛恐怖片現場。


    也許是家人死絕,也許是看到了疫病對家人的折磨,恐懼絕望至此,便選擇自殺。


    項容這一夜沒有休息。


    林子的屍體太過觸目驚心,她幾乎一閉眼就是一排排黑乎乎的腳在她眼前飄蕩。


    她幹脆繼續往前走。


    走到天亮,陽光出來了,她才鬆了一口氣,晃了晃被汗水浸濕的衣裳。


    明明餓極了,卻沒啥胃口,隻好喝完了水囊的水,勉強補充一些體力。


    日複一日,輿圖上的地點被項容一一圈過。


    淳安鎮、十裏坡、木竹塢、大樂村、桂花鎮、青石村……


    大概以桂花鎮為界,地震的影響幾乎到此為止,桂花鎮是她見過的唯一房屋沒有大麵積坍塌的集鎮了。


    然而情況並沒有多樂觀。


    因為往南的道路被封鎖,從西邊存活下來的流民,大多盡力往東。


    桂花鎮隻是個小集鎮,連關卡都沒有設,自然攔不住流民。


    項容本意是想來桂花鎮補充些幹糧,然而她到時,集鎮已經被禍禍得不成樣子了。


    流民像瘋狗一樣哄搶食水和衣物。


    沿街的商戶無一不遭到搶劫。


    有的人臉色發青,看起來就像是身染重病。


    各商戶連靠近都不敢,流民碰過的東西也不敢再要。


    有家賣糕點的老板膽子挺大,從後院拿來了木棍,和夥計一起驅趕闖入的流民。


    誰知道帶頭的那個竟不退反進,猛地撲上前,狠狠咬住了老板的手腕。


    他用了最大的力氣,甚至咬了些血肉下來,老板痛得驚呼。


    他倒是囂張地哈哈大笑,滿口鮮血,跟個惡鬼似的。


    “你看我這樣,是不是像有病?對!我就是有病,我要死了!你被我咬了,你也會死!”


    糕點老板本就痛得頭暈眼花,一聽這話,頓時被嚇得魂不附體,腿軟的站不住。


    而他身後的夥計更像見了鬼似的,扔了木棍,拔腿就跑。


    咬人的流民又是一聲冷笑,狠狠踹在幾近昏迷的老板身上。


    他邊肆無忌憚地拿起糕點就吃,邊對旁邊餓死鬼一般的同伴們道:


    “看到沒,這些都是慫貨,比誰都怕死。”


    “咱們這些從死人窩裏爬出的,偏偏最不怕死,他們對我們發狠,我們就比他們更狠!懂了嗎?”


    “懂了!林哥厲害!”


    這件事發生時,項容在遠處的巷子口看得真真切切。


    但她更看得出來,那人根本沒有染病,臉色發青更像是沒睡好。


    染了鼠疫的人哪有那麽大力氣撲過去咬人,還那麽有胃口,大吃大喝。


    何況鼠疫發病病程極快,能活著走到這裏的,大多數就沒染上。


    這人分明是看穿了當地百姓恐懼疫病的心理,將計就計,故意嚇唬他們。


    其餘的流民有樣學樣,以假亂真製造恐慌的人越來越多。


    搞得桂花鎮也雞犬不寧起來。


    但凡有人稍微咳嗽兩聲,就草木皆兵。


    一時間,桂花鎮也人心惶惶起來。


    有人盤算著搬家,去隔壁的青石村。


    也有人商量著要不要聯合起來,將流民趕回去。


    可惜他們之間的聯合很脆弱,往往一道咳嗽聲就可以打破。


    就連曾經相親相愛的夫妻,因為一聲咳嗽,就會避之如蛇蠍。


    等過幾日,證明那咳嗽不過是普通風寒引起的,夫妻倆雖鬆了一口氣,感情卻出現了嫌隙,再也不能修複如初了。


    大大小小的吵架、爭論、鬥毆事件在各處上演。


    起源就是那個流民說的那句話。


    桂花鎮有人去所屬的四方縣縣衙報了官。


    一開始,奉命來的縣衙官兵隻得了驅趕的命令,誰知流民抱團,根本不服管教。


    他們有疫病做“防身符”,縣衙官兵投鼠忌器,隻好派了人回去複命。


    再回來時,他們帶了更多的人 ,還有弓箭手。


    “大人下令,所有流民,就地處死,格殺勿論!”


    可惜這個果決的命令下得晚了些,桂花鎮已經回不到從前寧靜的生活了。


    而那群流民多數也先一步離開了桂花鎮。


    提議離開的依舊是那個林哥,他看著並不強壯,腦子卻很好使,迅速地在他的小隊伍中確立了主心骨的位置。


    又很快聚攏了一波流民,儼然成了一個小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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