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暖和起來,山中的蛇蟲鼠蟻也多了起來。


    項容進山打獵時,偶爾能看到白花蛇在草叢間遊過。


    她便試著用暗器去擊打,蛇的遊動速度很快,但她鮮少有失手的時候。


    她的暗器手法已經越來越迅猛了。


    項容高高興興地去撿被擊暈的蛇,準備下山賣給藥鋪。


    藥鋪會把這種蛇肉與天麻、薄荷以及荊芥一塊研磨,熬成藥膏,用來治口歪眼斜,或者疥癬之類的皮膚病。


    項容以前是很怕蛇的,後來見多了各種奇形怪狀的怪物,慢慢就麻木了。


    她麵不改色地把蛇扔進背後的竹簍裏,繼續在山間行走。


    有時能在草木、樹下或者石頭間,撿到蛇蛻。


    這裏患了白癲的病人,會燒蛇蛻取灰,再混著醋調敷,所以蛇蛻同樣能賣給藥鋪。


    時不時拔一些季節限定的脆嫩春筍,她吃過油燜春筍,隻用油、糖和醬油,做法對她這種廚藝廢柴而言很友好。


    在山中消磨一上午,下午回家前繞去嵐水河,順手捕撈一些魚蝦,把魚簍塞滿就行。


    項容在河邊泥洞中還摸到過黃鱔,不過她天生不愛吃黃鱔,也不知道怎麽做。


    要麽賣給酒樓飯莊的後廚,要麽賣給藥鋪。


    黃鱔肉能補氣補五髒,黃鱔血則是同樣能治療口歪眼斜。


    之前的生活是兩點一線,在家與窯坊之間來回。


    現在就複雜多了,回城之後,還要去一趟藥鋪或者酒樓。


    城門口設了關卡,每日進出都要接受檢查,街上也多了不少巡邏的士兵。


    城中豪族幾乎被連根拔起,但畢竟人數眾多,怕有漏網之魚。


    士兵們時不時盤查一些街頭看似行跡詭異之人,防止有人作亂。


    城門口斬了太多人,附近的土地裏至今還氤氳著暗紅的血跡,但城裏的治安始終算是平穩。


    偌大的城池,一邊腥風血雨,一邊風平浪靜,可見上元城派來的人,掌控大局的能力很強。


    項容賣了今天所得,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的菜地。


    黃瓜、西紅柿、蘿卜、萵筍和春茄子等相繼成熟。


    她陸陸續續采收,做飯時絞盡腦汁地想菜譜。


    等再過兩個月,她的主食也該收獲了。


    日子充實又規律。


    項容有時坐在菜地邊,安逸地吃著晚飯,抬頭便是璀璨廣闊的星空。


    她難免會覺得自己能在這裏長久地生活下去。


    但很快,就有人上門來告訴她,這是錯覺。


    五月底的時候,一個小吏帶著兩個士兵上門來核查戶口。


    小吏看著年輕,眉清目秀的。


    之前他們大概是忙著核查被豪族隱匿的私戶,花了好長時間一一查清登記入戶,如今再輪到別的普通百姓。


    他們沒進院子裏來,就站在門邊。


    問的也是一些常規問題,姓名、性別、年齡等。


    小吏問完,掃了一眼項容:“你本來是涼州人,對吧?”


    “我已經更改了戶籍,現在是慶州嵐水城人。”


    那張洋洋灑灑的告示貼出來後,誦讀的文吏曾提醒過眾人,拿著外州戶籍的百姓可以主動去府衙更改戶籍。


    反正之後文吏上門排查都是要更改的。


    梳理清楚戶籍後,便於人口管理。告示中也提到了正在調整賦稅,府城決定取消苛捐雜稅,減輕徭役。


    但前提是拿著慶州戶籍。


    項容無所謂自己是哪裏人,但既然在嵐水城生活,為了生活更便利些,便去更改了戶籍。


    小吏晃了晃手中的黃色登記簿。


    “我知道你已更改戶籍。但你從涼州來,且家中隻有你一個人,是吧?”


    這些信息在入城便早就有所記錄。


    這小吏為何還要再問?


    項容心中浮起疑惑,她點頭道:“的確如此。”


    小吏又道:“你名下並無田地。”


    “是。”


    “那平時靠什麽維持生計?”


    “售賣草藥、山貨和魚蝦,勉強維持罷了。”


    “你已到婚配年齡,可曾在城中與人定下婚約?”


    “未曾。”


    小吏忽地合上登記簿,臉上閃過一絲笑,眉眼更顯清俊。


    他並不像普通小吏,應該也來自上元城。


    “這樣兵荒馬亂的世道,你一個女子,能獨自活下來,真是難得。”


    “主要是上天眷顧,運氣不錯。”


    “你從前的確運氣不錯,往後卻未知。你孤身一人,到底獨木難支。平常隻售賣些山貨,隻不讓自己餓死罷了,若是生了重病,怕是無錢醫治。將來要是嫁人,沒有些銀錢傍身,日子也會難過。”


    項容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官爺想說什麽,請直言。”


    “城外二十裏處的陽陵山新開了一間作坊,正是缺人的時候。”


    小吏上下打量著項容,眼神不帶丁點邪氣,堪稱真誠。


    “我們在百姓中苦苦尋找合適的工匠,覺得你挺適合。”


    她適合在哪裏?適合在孤家寡人一個,死了都無人問嗎?


    項容想起在益州盜墓挖礦的生活,篤定小吏口中所謂的作坊是個危險的去處。


    “如果我不想去呢?”


    “為什麽不想去?工錢很多的。幹上一年半載,你一輩子不用愁了。”


    “我怕我去了之後,一輩子會變得很短。”


    項容說著話,有意無意地去看門外的街頭。


    街上時不時會有巡邏的士兵經過。


    小吏聽了她的話,短暫怔愣之後,哈哈大笑起來。


    “你很聰明,也很警惕,難怪靠自己就能活下來。不過你想多了。我們讓你幹的活很安全的,甚至不用費什麽體力。隻要手巧心細。”


    “那恐怕更要令官爺失望了。我笨手笨腳,且粗心大意。”


    小吏像被點了笑穴,笑個不停。


    “你還挺有意思。不過我們都找上門來了,你卻再三拒絕,那我們多沒麵子。”


    “所以官爺是要強行帶走我?”


    項容負在身後的手,慢慢摸到暗器。


    小吏止住笑,神情嚴肅起來。


    “我賭你身上有些自保防身的本事,否則不可能活到現在。但我更賭你,此刻若不配合,那麽無論你有什麽樣的本事,都不可能活著離開整座城。”


    他側過身子,讓街上來回巡邏的士兵完全展現在項容眼前。


    暗器已在項容手中蓄勢待發,她盯著小吏:“那你要不要賭一賭,我死之前,能不能把你一起帶走?”


    小吏又笑起來,絲毫不畏,他看起來實在不像個普通小吏。


    “對你來說,我的命不值什麽,你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同歸於盡是最虧本的買賣了。”


    “你放心,你進了工坊,隻要小心點,不會死的,還能拿到很多錢。”


    項容回憶入城以來看到的士兵巡邏人數與路線,不得不承認,小吏說的不無道理。


    好漢也怕群毆,除非她能飛天遁地或者持有大規模的殺傷性武器。


    小吏好似頗有耐心,他抬手指了指門頭,“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你既已是慶州人,就該服從慶州的一切調派征用。”


    是不是慶州人有什麽差別,分明看準是從外州來的,在本地沒有親戚、沒有宗族,才來強行征用。


    上元城派人來此大刀闊斧地改革,種種措施,無不利民。


    然而光鮮亮麗之下,總有些陰暗見不得人的。


    項容發現自己,又倒黴地淪為了炮灰。


    她已經看開了,形勢比人強,半點不由人。


    幹活就幹活吧。


    命運推著她往前走,那她就往前走。


    走多了,總有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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