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月老宮出來後,雲初估摸了一下,也到了該回凡間的時辰。


    按照天上一日,人間一年來推算,等她到凡間後,剛好能趕上皇宮秋獵。


    雲初心中不由忐忑起來,這麽久不在魏錦書身邊,不知道她練得怎麽樣了。


    她就這麽一邊想著,一邊取出魏錦書的命書,想看看到底修複到哪一段了。


    可剛翻到魏錦書和沈昭容學習騎射的那一頁,就被旁邊突然出現的力道一把拽了過去。


    清衍仙君一手勾住雲初的脖子,拉著她站在一邊,“要走了?”


    “仙君,您差點給我命書都嚇掉了!”雲初驚魂未定地捧著命書,“要是再弄壞一次我可慘了。”


    “哪有那麽容易壞……”清衍仙君麵色古怪,雙眸飄忽不定,像是有什麽話想說。


    見仙君言辭遲疑,雲初追問道:“怎麽了?”


    “也沒什麽,”清衍仙君語調猶豫,“你現在仙元歸位,但也別亂用仙法,修補命書重在引導,而非改變。”


    “仙君放心,我心裏有數的。”


    雲初說完後,就準備與仙君道別。


    但見仙君仍然張口欲言,卻有些為難,隻得又問道:“仙君還有什麽囑咐?”


    仙君斟酌一番,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雲初手裏的命書,終於還是開口道:“我剛回天命宮,在其他凡人的命書上看到些事,與魏錦書有關。”


    “是什麽?”


    “按命書的進度,魏錦書已經經曆了毒珍珠一事,而這件事背後真正的凶手,是傅清辭。”


    “傅清辭……”雲初揣摩著這個名字,她並不熟悉,但又好像聽魏錦書提過。


    “姓傅?”雲初念叨了幾遍名字,沒想起來是誰,“可錦書的命書上,並未有過關於傅清辭的交集。”


    “雲初,魏錦書的命書不可改,必須引導她按正常的命途走,你才能回歸仙班。且命簿天書也並非一定不變,兩方命書對不上,怕是有非凡人的力量摻雜其中。”


    聽完仙君的話,雲初連忙把命書往後翻了幾頁,竟看見命書上多了幾行字。


    正是魏錦書揭露了傅清辭所做惡事,最終傅清辭自戕。


    “命書因天道生成,除非輪回否則不變,怎麽會這樣?”


    清衍仙君低頭思索,“隻怕你們身邊,有在側,幹擾命書的修複,我會先查證此事,你在凡間要當心。”


    聽完這些,雲初有所猶疑,“仙君,所以神仙是可以修改命書結局的對嗎?”


    “雖然天界對外宣稱不可修改,但神仙可以通過損耗修為和壽命更改凡人命書結局。改命書就會遭受三界共譴,上一位修改命書的神仙,已經魂飛魄散了。”


    仙君說完,才注意到雲初糾結的神色,像是在心中爭鬥什麽。


    擔心雲初向從前那個受了凡人蠱惑,為情犧牲自己的神仙一樣,仙君一陣後怕,忙推了她一把:“你可別做傻事!”


    雲初這才回過神來,怕被仙君看出什麽,隻能含糊其辭道:“我才不會呢,當神仙多好。”


    雖然雲初這麽說,但仙君還是不放心,鄭重看著她的雙眼,囑咐道:“凡人的命書隻記載了這一輩子而已,輪回一次就變了,你別覺得犧牲自己成全他人是多高尚的事。命書結局改變後,凡人就會跳出人界輪回,到時是墮魔還是成仙,都說不準,之前被改命的那個凡人就成了魔族。修改命書。即便僥幸活了下來,也必然天罰加身,你可別當三界罪人。”


    “仙君,您放心吧,我真的隻想早點回天界,不會犯傻的!”雲初拍著胸脯保證。


    “你嘴裏就沒一句準話,反正自己當心。”


    清衍仙君太清楚雲初的性子,她總是濫用善心,動不動就耗費自己的修為去幫別人,所以法術比同樣修行五百年的神仙都差一些。


    “仙君,我得走了,不然真趕不上了。”


    “去去去,”清衍仙君把雲初往六厄門的方向推了一把,隨即又擔憂道,“記得別給自己找事啊。”


    “知道了。”


    凡間,宮外圍場。


    九月已經進入秋季,與炎熱的夏日對比鮮明。


    秋風從耳廓吹過,撩起魏錦書鬢邊落下的幾縷青絲,吹幹額際的細汗。


    樹叢中身影竄動,魏錦書提手勒馬,定睛捕捉遠處的每一分變化,細細聽取樹葉摩擦聲。


    隻見深綠樹叢中突然閃現一處棕色皮毛,魏錦書眸色一沉,無聲彎弓搭箭,對準遠處的影子。


    魏錦書剛要鬆手射箭,就覺得馬背沉了一些,身後突然有什麽撞了她一下,連帶著箭也偏了準頭,遠遠紮進樹叢旁的地上。


    樹叢裏的鹿受了驚,撒腿一溜煙就沒影了。


    魏錦書也嚇了一跳,剛要轉頭看是什麽在撞她,就見一雙胳膊環上了自己的腰,還箍得死死的。


    “呀,怎麽這麽高!”


    雲初下意識地摟緊了魏錦書的身子,把臉埋在她背上,不敢動彈。


    聽見熟悉的聲音,魏錦書驚喜回頭,“你回來了!”


    雲初沒想到這個不靠譜的六厄門,上次給她傳進澡盆子裏,這次又傳到魏錦書的馬背上,有些驚魂未定。


    “原來馬背這麽高……好嚇人。”


    魏錦書失笑,卻握緊了雲初的手安撫,“你是神仙,會騰雲駕霧的,怎麽還怕高?”


    “……我騰雲駕霧的時候也怕高,”雲初又貼緊魏錦書的背,“仙君之前還天天笑話我來著。”


    “雲初,你回來了,”魏錦書轉頭過去,看見身後人的側臉,心中暖意湧現,“真好。”


    雲初感覺到魏錦書夾了下馬腹,牽著韁繩帶著兩人慢慢往前走,便抬起頭來,坐在馬背上四處看。


    “你這……三四個時辰不見,騎馬練得不錯啊!”雲初感歎道。


    魏錦書聞言一頓,輕柔的聲音從口中傳出,“三個月又二十六天,我每天都盼著你回來。”


    魏錦書一手提著韁繩,一手覆在雲初的手背上摩挲,周遭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雲初有些不自然,趕緊挪開眼往周邊看了看,“你……獵物打得怎麽樣了?”


    “射中的獵物上都有刻著我名字的箭,後頭跟著的人會收集起來的。”魏錦書說著,又驀地停下馬,快速搭弓射箭。


    又一箭矢飛出,直中對麵一隻野兔。


    野兔中箭後,先是猛力跳了一下,卻被箭矢釘在地上無法動彈,隨後驚懼尖叫,不斷掙紮。


    聽著野兔淒慘的叫聲,雲初緊蹙雙眉,她知道弱肉強食是人間輪回的法則,但親眼看見,卻心頭發緊。


    “這些獵物都是被抓來,放進圍場供皇家射獵的嗎?”


    魏錦書點頭,“是。”


    “可是……”雲初張口有話想說,話到嘴邊卻隻歎了歎氣。


    魏錦書雖未聽見雲初想說的話,卻也猜出了大概。


    她回手將弓箭掛在馬鞍旁,又從身邊的布囊裏拿出幾塊帶著顏色的石頭扔在野兔旁邊,便催著馬匹往前繼續走。


    “雲初,我曾聽過一句話,”魏錦書握緊手中韁繩,絮絮說著,“天地為爐,則萬物為銅。生於世上,我們便都是被圍住的獵物。那你說,真正的獵人又是誰呢?”


    “要改變既定的結局,無疑是與天地悖逆,與法則背馳,但唯有這樣,才能跳出圍場,脫下獵物的皮囊,”魏錦書繼續說道,“成功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為此拚過一回。”


    雲初聽著她的話,總覺得魏錦書有另一層意思,但她如今還猜不出來,至少魏錦書不知道她自己的結局。


    不過細細思索,魏錦書的想法並沒有錯。


    既定的事物原本就無公平而言,憑什麽就不能爭上一爭?


    一陣清風拂過,掀開魏錦書的衣袖,露出紅腫淤青的手腕,和遍布血痕擦傷的手背。


    舊傷還未愈合,新傷已經綴滿雙手。


    雲初記得,從前這雙手白皙細膩,修長的十指隻會翻書刺繡,而現在卻能拉弓滿月,策馬奔騰。


    明明她才離開三四個時辰,卻恍如隔世。


    魏錦書再度停馬拉弓,目光深邃地看向方才逃脫的那隻鹿,“沒有人甘心當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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