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用尋思道:“晁蓋我都是自幼結交,但有些事,便和我相議計較。他的親眷相識,我都知道,不曾見有這個外甥。亦且年甲也不相登,必有些蹺蹊。我且勸開了這場鬧,卻再問他。”吳用便道:“大漢休執迷。你的母舅與我至交,又和這都頭亦過得好。他便送些人情與這都頭,你卻來討了,也須壞了你母舅麵皮。且看小生麵,我自與你母舅說。”劉唐道:“秀才,你不省得這個。不是我阿舅甘心與他,他詐取了我阿舅的銀兩。若是不還我,誓不回去。”雷橫道:“隻除是保正自來取,便還他,卻不還你。”劉唐道:“你屈冤人做賊,詐了銀子,怎地不還?”雷橫道:“不是你的銀子,不還,不還!”劉唐道:“你不還,隻除問得我手裏樸刀肯便罷。”吳用又勸:“你兩個鬥了半日,又沒輸贏,隻管鬥到幾時是了。”劉唐道:“他不還我銀子,直和他拚個你死我活便罷。”雷橫大怒道:“我若怕你,添個土兵來並你,也不算好漢。我自好歹搠翻你便罷。”劉唐大怒,拍著胸前叫道:“不怕,不怕!”便趕上來。這邊雷橫便指手劃腳,也趕攏來。兩個又要廝並。這吳用橫身在裏麵勸,那裏勸得住。


    劉唐撚著樸刀,隻待鑽將過來。雷橫口裏千賊萬賊罵,挺起樸刀,正待要鬥。隻見眾土兵指道:“保正來了。”劉唐回身看時,隻見晁蓋披著衣裳,前襟攤開,從大路上趕來,大喝道:“畜生不得無禮!”那吳用大笑道:“須是保正自來,方才勸得這場鬧。”晁蓋趕得氣喘,問道:“怎的趕來這裏鬥樸刀?”雷橫道:“你的令甥拿著樸刀趕來,問我取銀子。小人道不還你,我自送還保正,非幹你事。他和小人鬥了五十合。教授解勸在此。”晁蓋道:“這畜生!小人並不知道,都頭看小人之麵請回,自當改日登門陪話。”雷橫道:“小人也知那廝胡為,不與他一般見識。又勞保正遠出。”作別自去,不在話下。


    且說吳用對晁蓋說道:“不是保正自來,幾乎做出一場大事。這個令甥端的非凡,是好武藝。小生在籬笆裏看了,這個有名慣使樸刀的雷都頭,也敵不過,隻辦得架隔遮攔。若再鬥幾合,雷橫必然有失性命,因此小生慌忙出來間隔了。這個令甥從何而來?往常時,莊上不曾見有。”晁蓋道:“卻待正要來請先生到敝莊商議句話,正欲使人來,隻見不見了他,槍架上樸刀又沒尋處。隻見牧童報說:‘一個大漢,拿條樸刀,望南一直趕去。’我慌忙隨後追得來,早是得教授諫勸住了。請尊步同到敝莊,有句話計較計較。”


    那吳用還至書齋,掛了銅鏈在書房裏,分付主人家道:“學生來時,說道先生今日有幹,權放一日假。”拽上書齋門,將鎖鎖了,一同晁蓋、劉唐,直到晁家莊上。晁蓋竟邀入後堂深處,分賓而坐。吳用問道:“保正,此人是誰?”晁蓋道:“江湖上好漢,此人姓劉名唐,是東潞州人氏。因有一套富貴,特來投奔我。夜來他醉臥在靈官廟裏,卻被雷橫捉了,拿到我莊上。我因認他做外甥,方得脫身。他說有北京大名府梁中書,收買十萬貫金珠寶貝,送上東京與他丈人蔡太師慶生辰,早晚從這裏經過。此等不義之財,取之何礙!他來的意,正應我一夢。我昨夜夢見北鬥七星,直墜在我屋脊上。鬥柄上另有一顆小星,化道白光去了。我想星照本家,安得不利?今早正要求請教授商議,不想又是這一套。此一件事若何?”


    吳用笑道:“小生見劉兄趕得來蹺蹊,也猜個七八分了。此一事卻好。隻是一件,人多做不得,人少又做不得。宅上空有許多莊客,一個也用不得。如今隻有保正、劉兄、小生三人,這件事如何團弄?便是保正與兄十分了得,也擔負不下這段事。須得七八個好漢方可,多也無用。”晁蓋道:“莫非要應夢之星數?”吳用便道:“兄長這一夢不凡,也非同小可。莫非北地上再有扶助的人來?”吳用尋思了半晌,眉頭一縱,計上心來。說道:“有了,有了!”晁蓋道:“先生既有心腹好漢,可以便去請來,成就這件事。”


    吳用不慌不忙,疊兩個指頭,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


    蘆花叢裏泊戰船,卻似打魚船;荷葉鄉中聚義漢,翻為真好漢。


    正是:


    指麾說地談天口,來誘拿雲捉霧人。


    畢竟智多星吳用說出甚麽人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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