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遙死了,死在喪屍全麵爆發的第五個年頭。


    她躺在雪地裏,身後是兩座墳墓。說是墳墓,其實就是兩個小土堆子。


    她一動不動,眼前浮現的是這五年艱難的求生過往。


    她太累了,連為自己難過的力氣都沒有。


    都說人死之前腦海中會自動回放自己的一生。於是她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她降生在和平年代,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然後各自外出打工。她在爺爺奶奶家裏住幾年,又去外公外婆那裏住幾年。雖然幾個老人都對她很好,但畢竟隔了一代,不能隨心所欲的留守家庭讓她養成了比較內斂、隱忍的性子。


    再大一點她就被媽媽接到身邊生活了。媽媽在一個一線城市的公司裏打拚了十幾年,把她接過去的時候已經幹成了主管,所以她過了好幾年隨心所欲的日子。


    後來,她去了另一所一線城市讀大學,畢業後找了一個不錯的工作,又找了一個不錯的男朋友。跟所有平凡又普通的女孩子一樣,嫁人生子。


    再後來,她離婚了。帶著孩子回到老家休養過渡,一個地方不大的小鎮。媽媽也想幫她分擔一下,便暫停了自己的工作回來幫她帶孩子。


    喪屍出現的那一天她正在跟小學同學聚會。


    突如其來的暴動嚇壞了他們,大街上到處都是尖叫聲和嘶吼聲。


    她眼睜睜看著認識幾十年的好朋友被怪物啃食然後同化,她連自救都做不到,隻會愣在當場不知所措。


    是和她關係最好的發小阿七拉走了她,還會開玩笑地說怪物們幸好隻是像《行屍走肉》裏那些動作遲緩的喪屍,萬一是《釜山行》那種,跑都跑不了。


    她欲哭無淚,隻得打電話回家讓媽媽不管發生了什麽也要堵好門。


    等她曆經千辛萬苦到家的時候,看到的隻有破敗的房屋和兩具屍體。


    她的媽媽抱著她的女兒躺在床上毫無生氣,她的其他家人們不知所蹤,她不知道他們都發生了什麽……


    要不是阿七死死抱住了她,她當時就要跟著媽媽和女兒一起死。


    後來,她看到了變成喪屍的外公外婆和舅舅。她握著菜刀的手在顫抖,她淚如雨下,根本下不去手。是阿七幫她解決了難題。


    她也找過其他的親人,毫無收獲。


    阿七的親人在喪屍爆發之前去了山裏,通訊斷了後,再也沒能聯係上。她們倆去找過很久,也是一無所獲。


    她恨自己的弱小,可在那種怪物橫行的時代她又能怎樣呢。隻能下定決心要和阿七一起好好活下去。


    她和阿七躲在小小的雜物間抱頭痛哭。哭完了便過上了一邊躲喪屍一邊找物資的艱難生活,最難熬的時候除了屎什麽都吃過。


    她們進過基地苟活過,基地被喪屍潮衝破後也去過山裏放縱過。


    她們上山打過鳥,也下河捉過魚。殺過許多喪屍,也見識了許多人性的醜惡。


    她們想要找個山洞把自己藏起來,以為可以依靠彼此生存到最後……


    直到兩年過去,阿七也死了,因為替她擋下了喪屍的致命一口。屍變前阿七求她給一個痛快,說不想變成怪物,還讓她一個人好好活著。


    她麻木了三年的心就在將匕首插進阿七太陽穴的瞬間絞痛不已。


    她背著阿七,到了一個人跡罕至的山林葬了她。坐在阿七墳頭的時候孤獨感劈頭蓋臉的打來,她甚至哭得全身都在痙攣。


    可是她答應阿七了,要好好活下去。


    於是她在新墳旁搭了個小木屋。餓了就去摘野菜野果,運氣好的時候還能碰到不少沒有變異過的小動物。


    一晃又是兩年過去……


    她已經成為了林子中的一員,比起野人也不遑多讓。


    直到那天,她在布置的陷阱中救起了一個奇怪的人。


    那人一身破爛不堪的道袍,自稱什麽天陽宗的修行者,雖覺得他神神叨叨,卻也好心將他帶回了小木屋。


    他自稱平清道人,時而清醒時而沉睡。清醒時說的話也是顛三倒四,基本都是他說她聽。因為幾年過去,她都沒有開口說過話,或許在阿七死的那一天,她的語言係統就已經崩壞了。


    半年後,道長的身體狀況急劇下降,哪怕在睡夢中都能大口大口嘔出鮮血來,一天能夠清醒一個小時都是不錯的。


    至此……


    或許是時日到了,也或許是回光返照。道長說想看看外麵的風景,她拿了個自製的小板凳讓道長坐在一棵光禿禿的大樹下,道長看著窸窸窣窣落下的白雪,拿出了一個白玉扳指送給了她。


    “天道無親,常與善人。”這是道長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她張了張口,隨後又閉緊了唇瓣。


    她在道長身旁枯坐了一整天,直到大雪覆蓋了他們的身影,她這才站起身,背著道長踉踉蹌蹌走回木屋旁,那裏埋葬著她的至交。


    她回木屋拿出斷了半截的鐵鍬開始在阿七旁邊挖坑。


    半年的陪伴換一個入土為安這買賣是劃算的,何況道長往生之前還送了她一個白玉扳指。


    若是末世前,想必價值連城。


    四個小時後新墳建成,她坐在兩座墳墓前頭,好似整個天地隻剩下她一個人。


    於是她拿起滿是泥土的鐵鍬,割向血管凸起的手腕……


    她太瘦了,甚至不需要用力,翹邊的鐵鍬就輕而易舉割破了她的動脈。


    鮮血噴湧而出,意識漸漸模糊……


    “對不住啊,阿七……”


    “還是沒能遵守住和你的約定……”


    “你不要怪我好嗎?”


    “我一個人實在是太孤獨了……”


    “大不了再見麵,換我保護你。”


    “如果可以重來,該有多好……”


    “這下,我終於可以去找你們了。”


    “我好想你們!”這是她腦袋裏最後一個念頭。


    鮮血順著手腕緩緩蔓延,蔓延到藺遙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旁。


    隻見鮮血挨到扳指後,就像有了生命力一般,化作一條細小的絲線往扳指的紋路裏鑽。直到所有古老的紋路被填滿,直到白玉扳指變成了朱砂色……


    一抹刺眼的紅光照亮了半個山林,仿佛跟天邊的殘陽遙相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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