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漾的頭又開始疼了。


    不是鈍痛,也非刺疼,而是跟有人拿了把燒紅的鐵杵在攪她腦子似的。


    若隻是疼倒還好,去找藥閣的醫師開幾副丹藥就行了。


    可偏偏每次頭疼發作,她的腦中總會湧現出一些陌生的畫麵。


    比如這會兒,她竟在畫麵中看見自己蜷縮在戒律堂裏——


    烏雲團聚,偶有閃電劃過,將陰森鐵黑的戒律堂映得慘白。


    畫麵中的她滿背鞭痕,新傷壓舊傷,幾近潰爛,一些傷重的地方甚而露出白骨,月白色的宗服被淤血染得透黑。


    她連哭都沒力氣了,但身體卻在不受控地痙攣著。


    而她麵前,站了兩個人。


    一男一女。


    女人瞧著冰肌玉骨,一身荼白衣裙,端的清冷。


    男人則手握掛著倒刺的戒鞭。淋漓鮮血順著鞭子滴下,聚成一團血窪。


    她半昏半醒地哭咽求情,可那男人不僅沒放過她,反而往戒鞭裏注入了強大的靈力,再才高抬而起。


    最後一鞭,對準了她的臉。


    戒鞭落下,那尖銳的疼痛不光燒在臉上,還生紮進了眼睛裏。


    恰時,畫麵猝然中斷。


    連漾驚醒,衣衫被冷汗浸濕。


    頭痛逐漸好轉,可她的身體還在輕打著擺子,仿佛那戒鞭的的確確落在了身上。


    “漾漾,漾漾?”


    頭頂落下溫聲呼喚。


    連漾眨了幾下眼,等冷汗順著眼皮兒掉落在石桌上了,才遲緩抬頭。


    甫一看清眼前的人,她的心便跟著往下一墜。


    不為別的,隻因眼前站著的,正是剛剛畫麵中重傷她的男人。


    也是她的大師兄——萬劍宗大長老的座下首徒,管衡。


    與畫麵中戾氣衝天的樣子不同,目下,他神情裏滿是溫和笑意。


    一雙眸子狹長,尾部稍挑,眉眼不喜不怒,隻見溫柔。


    連漾看得愣神。


    這太荒謬了。


    打從她十二年前進萬劍宗,就很少見過管衡發火,更別說是那樣重罰她。


    那副模樣,用可怕二字形容也不為過,與惡鬼無異。


    而且,她根本不認識師兄護著的那女人。


    可不光是今天,最近這段日子,她常斷斷續續地“看見”一些畫麵——


    寒冬臘月,同門師友把她一人棄在危險恐怖的魔窟裏,她被突然出現的魔界少主一劍穿心,爬回萬劍宗時隻剩了一口氣。


    宗門大比,師父給她丟了把坑坑窪窪的破劍,讓她挨個兒單挑其他宗門的弟子,贏是贏了,但好不容易煉成的內丹被戳了個稀碎,差點走火入魔。


    七夕乞巧,她鼓足勇氣約管衡見麵。管衡放她鴿子不說,還要冷著臉羞辱她自作多情,不守本分。


    ……


    總而言之,大多數場景裏,她都慘的一批。


    不光如此,這些片段中全都有同一個陌生女人的身影,同門和師兄針對她,也多是為了那白衣女子。


    將她丟下,是因為衝出魔窟的保命符隻剩了一張,要留給那女子用。


    讓她拿破劍去比賽,是因為那白衣女子想要她的劍,她沒給,大長老動了怒,有意拿破劍羞辱她。


    管衡放她鴿子,也是因為那白衣女子。


    可關鍵是,連漾根本就沒見過那人啊!


    小半月下來,她已經被那些狗血劇情給虐懵了。


    她覺得,要是繼續這樣下去,她準得瘋。


    見她垂頭不語,管衡稍凝了笑,問:“漾漾,怎麽了?”


    連漾回過神。


    她緩怔片刻,才鬆開了攥得死緊的劍柄,收劍回鞘。


    “沒什麽。”她倚靠著涼亭旁的長椅坐下,“就是剛練完劍,有些累。”


    這處是萬劍宗第一峰的峰頭,她常在這兒練劍。


    管衡便不疑有他,溫笑著誇她:“漾漾向來刻苦,也天賦過人,隻是身體更為重要。”


    要是放在以前聽見這些話,連漾準高興得耳根染紅。


    畢竟她很喜歡溫潤如玉的大師兄。


    她四歲進宗,是大師兄一直對她照顧有加,她才能這麽快適應修士的生活。


    剛進宗時,她身子骨弱,也是師兄和大長老,拿著珍貴丹藥養好了她的身體。


    可在那些陌生的畫麵中,無論她被虐成什麽樣,是斷了腿還是胳膊,長老他們也會拿最好的藥材和法術養好她的傷。


    仿佛在意的不是她,而是她這具身體。


    意識到這點後,藏在心裏沒說的熱忱喜歡,就也像是浸了涼水似的,漸漸冷了下來。


    “師兄說笑了。”連漾麵上不顯,甚而還帶著笑,“倒是師兄,您來這兒是……?”


    管衡常在晚上練劍,很少這麽早登峰。


    管衡在她對麵坐下,忽問:“你可知你應師姐明日就要回來?”


    連漾點頭:“聽褚師兄說過了。”


    她沒見過這位應師姐,但聽同門聊起過她。


    據說是已隕落的前宗主的女兒,修為同管衡一樣,也有百年之久。


    有仙人之姿,性子也清冷疏遠如蓮中仙,堪稱完美。


    隻可惜十多年前被妖魔打傷,一直在藥穀閉關休養。


    管衡輕聲道:“觀鏡雖出了關,但身體仍未好全。漾漾,你雖是師妹,也應多加照應。”


    連漾點頭。


    這是自然。


    病美人姐姐,誰不心疼?


    “自觀鏡走後,萬劍宗收了幾批弟子,但僅有你被師父收在座下,日後與她不免常有來往。”管衡拿出一本嶄新的弟子簿冊,放於桌上,“明日大宴後,你將這冊子送去觀鏡院裏,也好見見你應師姐。”


    連漾正打算起身去拿冊子。


    但還沒站起,她就頓住了。


    等等!


    她的腦中陡然冒出了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


    “師兄,”她眉心一跳,依著記憶中陌生女子的打扮,假借了鄭師姐的名頭問,“聽鄭師姐說,應師姐向來愛素淨打扮?”


    “嗯。”管衡輕應了一聲,笑意漸深,“觀鏡素來愛著白。”


    連漾呼吸漸緊,又道:“鄭師姐還說,應師姐最愛的便是那柄薑花樣式的玉簪。”


    “那是宗主送與她的及笄禮。”管衡鮮少提起往事,眉眼間沉著不常見的懷念,“觀鏡是個念舊的性子。”


    全對上了!


    猜想逐步驗證,可連漾卻高興不起來。


    她現在可能知道,常見著的那白衣女子是誰了。


    她正要問得更詳細,以便確定猜想,可還沒開口,一陣熟悉的疼痛就又衝上了頭頂。


    連漾痛苦閉眼,暗罵了一句。


    又來了!


    陌生的畫麵逐漸在腦海中成形。


    這回,連漾被千斤重的長鎖鏈拴住了四肢,鎖在常用來舉行宴會的大殿裏。


    她身前的人倒也眼熟:正是管衡和應觀鏡。


    他倆衣冠楚楚,可她卻身著破爛宗服,狼狽地匍匐在地,筋骨也全斷了,氣隻出不進。


    管衡提了把玄色長劍,一如往日般溫和,隻是說出的話卻讓人心驚膽戰。


    “漾漾,萬劍宗護你十多年,你也當知恩圖報。”


    他將劍尖搭在了她的心口處,聲音很輕。


    “待師父來了,便會取你靈脈。放心,不會痛。”


    話音落下,他身旁的應觀鏡上前。


    “連師妹,還要多謝你的靈脈了。”


    她說著感謝的話,壓下的斜睨卻冷淡輕蔑,視她如任人宰割的螻蟻。


    連漾無法動彈,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劍尖朝她心口刺去,注入的靈力有如電流。


    “不——!”


    隨著劍尖沒入心口,畫麵也開始快速破碎,可那疼痛太真實,連漾忍不住痛呼出聲。


    見她忽然躬低了背,按著腦袋痛叫,管衡稍怔,遂去扶她。


    “漾漾?”


    連漾抬頭,見是管衡,瞳仁一縮,下意識就打開那手。


    她後退幾步,眼含警惕。


    她從未這樣疏遠過自己,麵對這近似忤逆的信號,管衡輕擰了眉,問:“怎麽了?”


    這回,語氣裏竟沉了些不耐。


    饒是還未完全清醒,連漾也聽出了那絲不耐。


    不安逐漸擴大,她並未表現。


    她竭力壓住顫抖,說:“應是這些天天冷,吹得有些頭疼。”


    管衡垂下眼睫。


    已過金秋,的確是風漸大了。


    轉瞬間,他就又恢複了溫柔模樣。


    “既然頭疼,那便好好歇著,改日練劍也不遲。”


    連漾勉強點頭。


    “師兄,我再稍坐會兒,您先下山罷,還要忙明日收徒大典的事。”


    應觀鏡回來的日子,恰好與收徒大典撞上。


    “我竟險些忘了此等要事。”管衡將弟子名冊往前一推,“漾漾,明日莫要忘記將這冊子送給觀鏡。”


    連漾頷首。


    等管衡離開,不見了身影,她才虛脫似的倚躺在了長椅上,輕喘著氣。


    胸口還能感受到長劍刺入的劇痛,令她心如刀絞。


    她閉著眼睛小憩,忽然間,耳邊炸響一道歡快的提示音——


    【重要劇情已放送完畢,下麵係統將介紹全部劇情,請宿主注意查收~】


    連漾倏然睜眼。


    誰?


    可不等她有所反應,腦海中便出現了一冊話本。


    那話本快速翻動著,而腦中的聲音也開始介紹話本裏的劇情。


    隨著它的介紹,連漾先前“看見”的零碎片段被連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她被迫聽著那些話,越聽,神情就越古怪,也終於明白腦海中為何會出現那些畫麵了——


    按那係統所說,她竟生活在一冊話本裏,且還是這話本的女主。


    話本從女主連漾進入萬劍宗開始寫起。


    連漾自小就愛受邪魔侵擾,四歲時,父母將她送上了萬劍宗。剛下萬劍宗,她的父母便被妖魔給殺死了。


    小連漾沒了父母,萬劍宗就成了她唯一的家。好在同門師兄姐和長老對她很好,還四處尋找珍貴丹藥替她調養身體。


    連漾也感受到了家人般的溫暖。


    直到她十六歲這年,平靜的生活卻被應觀鏡的歸來打破。


    這應觀鏡,就是話本的另一重要女角。


    對於這位一直在外閉關休養的應師姐,連漾起初很喜歡她。


    但漸漸地,她便發現師門要更偏愛應觀鏡。


    如果她二人出了矛盾,大長老每回都站在應師姐那邊,甚而為了消她的氣,變著法地責罰連漾。


    就連這話本裏的男主——大師兄管衡,也更縱容應觀鏡。


    書裏的連漾心覺委屈,可因為深愛管衡,還是忍下了一切,不僅放下了修煉,還和以前一樣無條件為應師姐掏心掏力。


    直到魔窟剿魔的劇情。


    那是個寒冬臘月,連漾與好幾個師兄姐前往聚魔窟剿魔。


    本來一切順利,但在離開魔窟時,魔族少主突然出現。


    那少主法力高強,他們一行五人均不是他的對手。


    逃命時,連漾和應觀鏡都受了傷,卻隻剩下一道保命的符。


    是管衡做主,將符給了應觀鏡。而連漾則被留在了魔窟之中,被那少主刺中心口,險些喪命。


    她拚死拚活爬回萬劍宗,宗裏的弟子卻個個喜氣洋洋地為迎新年做準備。


    自此,連漾也開啟了一路被虐的悲慘生活。


    一指高的話本,就沒見她笑過。


    直到後來,她才知道原來當初萬劍宗會留下她,也是為了救應觀鏡。


    應觀鏡當初受的傷並不重,但因為被魔物損壞了靈脈,才要閉關休養。


    而大長老之所以留下連漾,還百般照顧她,正是為了剖下她的靈脈,以治好應觀鏡的傷。


    最後,連漾被管衡剖了靈脈。


    見她死了,已快飛升的管衡才醒悟過來自己愛的是連漾,而非應觀鏡。


    他開始想盡一切辦法複活她。


    人是救活了,卻沒有一次能活過十天。


    如此折騰了數十回,女主終於被男主感動,並與他約定來世再見。


    故事結尾,他倆為了三界太平,與話本裏的大反派同歸於盡。


    -


    大致聽完劇情後,連漾沉默了。


    若是真的,從這話本裏隨便揪個人出來,過得都比她好。


    也是這時,係統開始介紹自己:


    【“女主自救係統”為您服務,本係統將幫助宿主改變命運,跳出虐文劇情!】


    她忍不住吐槽:“我真是女主嗎?你可別唬我,往常我看的那些話本子,男女主最後可都幸福美滿。”


    【雙死也算he嘛。】係統頓了頓,【總之,如果不改變劇情,那你就隻剩死路一條了。】


    “但這劇情根本不合理。”連漾抱著自己的劍,蔫噠噠地靠著亭柱,“我雖對師兄有好感,卻是出於尊敬,哪扯得上‘深愛’二字。”


    更別說是為他受盡委屈,強留在萬劍宗了。


    係統解釋:【但要是應觀鏡回來,無論你現在怎麽想,到時也會愛男主愛到無法自拔。】


    連漾稍怔,才說:“你的意思是,我會被劇情控製?”


    愛師兄愛到為他放棄尊嚴,毫無自我地活在萬劍宗?


    “是噠!”


    連漾將劍抱得更緊,仰頭望天。


    好煩哦。


    她忽然想到什麽:“那師兄他們,是否也是被劇情控製?”


    “不是。”係統語氣認真,“他們都是真心實意想殺你。”


    連漾:……


    更煩了。


    但她還算冷靜。


    其實以前,她就隱約看出不對了。


    自前宗主渡劫隕落後,大長老便暫代了宗主一職。


    剛上山時,大長老並沒有留下她,她就在外門弟子院打雜,閑暇時便偷摸著自學。


    直到知曉她的靈力已養出了靈脈,他忽然一改之前的態度,將她收為內門弟子。


    像這樣越過考核直接進入內門的,還隻有她一個。


    往常她常聽師兄姐聊起應觀鏡,聽得多了,便也好奇。


    有回,她向大長老問起了應師姐。誰知他竟大發雷霆,找出了那些提起應師姐的弟子,將他們重罰了一番。


    自此後,大家再不敢聊起應師姐。


    再是平時,身為師父,大長老很少教她功法,卻時常給她塞養靈護脈的藥。師兄也並未像要求要求其他師弟妹一樣,苛待她的功課,而隻讓她照顧好身體。


    若不是她自覺,想著辦法勤學苦練,隻怕早就被養廢了。


    隻是她一直沒弄清楚緣由,這才拖到現在。


    陡然知曉真相,連漾眼中的光漸漸暗淡,她微躬了腰,顯得頹敗又無力。


    鼻尖兒衝上點酸澀,又苦又悶。


    但她慣常苦中作樂,又帶著壓不倒的野性,好比撒入荒原的一把草籽,自小蠻生蠻長。


    她沒被壓垮,精神氣也恢複得快,枯坐了一刻鍾,就又抬起頭。


    活像株抖落碎雪的小樹苗。


    連漾問:“我要怎麽做,才能改變劇情?”


    既然係統會出現,必然是帶著辦法來的。


    現在知道的所有劇情,都與萬劍宗有關。她能想到的最好辦法,就是離開這兒。


    但是……


    “以我目前的修為,就算能勝過其他弟子,暫時也打不過師兄和大長老。”


    這些年,他們在她身上花了不少心血,定然不會容她逃出萬劍宗。


    更何況係統也說了,被劇情控製,就算她想逃也逃不了。


    【隻要能獲取指定對象的好感度,就可以脫離劇情控製,好感度積攢到一定數量,還可兌換寶器。】


    獲取好感度?


    連漾垂眸細思。


    她猶疑片刻,才問:“要獲取好感的人……是誰?”


    【讓我想想,】係統頓了頓,【首先應該是修仙世家,述家的大公子——述戈。】


    述戈?


    連漾一怔。


    “是明日收徒大典,要拜入宗門的那個?”


    她之前聽大長老說起過,述家會送一位公子過來,在萬劍宗修煉一段時日。


    【就是他。】


    “等等——”連漾倏地站起,連劍也顧不得抱了,“可方才那話本裏,在聚魔窟裏捅我一劍的魔界少主,似是……也叫述戈。”


    之前她自己“看見”的畫麵並不完整,隻知道魔界少主追著他們在聚魔窟慌張逃命,最後她被那少主捅了一劍。


    但係統給的話本裏,在被捅之後還插了一小段劇情:


    那魔界少主本想再補一劍,卻被趕來的魔修打斷。


    而那魔修,正是喚了他一聲“述戈”。


    係統:【是他是他,就是他。他是這本小說裏的大反派之一嘛,最後你和男主,也是死在了他的劍下。他在讀者群裏,人氣值可是比男主還高!】


    連漾:……


    不是人氣值是氣人值吧!


    她仰頭看天,許久才默默接受:“行,我知道了。”


    【好嘞!】係統接著說,【第二個是——】


    “等等!”


    連漾懵了。


    “什麽第二個,怎麽就第二個了?”


    【第二個可攻略對象啊。】係統一本正經,【你需要刷好感的對象,除了述戈,還有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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