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寒和春荒已經過去,轉眼到了夏日。鼠人經過半年的治療、養息,身體基本複原了。但醫生說,病剛好,還不能幹重體力活,並且仍然要注意休息和營養,以避免複發。


    肝病複發最麻煩,不是轉為慢性病,就是要你的命。鼠人懂得這一點。然而,隊裏的活兒總是重的多,缺的就是幹重活的人,輕活、巧活平時輪不到鼠人。鼠人便也遵照偉大領袖的教導,“既來之,則安之”,平心靜氣在家歇,直到“雙搶”大忙才被隊長叫去派用場。


    “雙搶”大忙是靖江大麵積栽種雙季稻後新出現的一個“忙”。由於原來長一季稻的時間現在要讓它長兩季,所以這兩季之間的“收”和“栽”就特別緊張。前麵稻子才離田,後麵就要下肥、翻地、整田、插秧。先插下去的秧苗還要緊跟著管,收割、栽插、管理、田裏、場上處處要人,這個“雙搶”確實讓人忙得夠嗆。


    這一天,鼠人被安排在曬場上做化肥塊。這是當時推行的所謂“化肥深施”新方法的一道工序,就是將化肥(多為碳酸氫銨)和泥土按一定比例拌好,加水攪和成粘泥狀;再把這些粘泥做成一定大小的“饅頭條兒”。施肥的人便一個個手托著它們,一點一點地掐著往稻根下麵栽。這樣施肥既費工又費勁,但上麵規定,必須這樣做,哪個隊裏、哪個人隨便撒施,以破壞生產、破壞“農業學大寨”運動論處。


    這天是隊裏“雙搶”的一個間隙。有一大片田的早稻已經割了,秧已栽上,另一片田的稻還有點青,需要等一等再割。隊長巧安排,花一天時間,突擊將先栽的秧苗都深施一遍化肥。全體勞力齊上陣,男的做和運,女的負責栽。場上、田埂上、田裏邊,儼然一條生產線,緊張忙碌,嚴謹而有序。


    鼠人來到曬場上,茂龍哥等幾個人先來已把粘泥和好了。鼠人以前沒幹過這種活,“新來乍到,摸不到鍋灶”。於是看別人拍,他也搬起一塊粘泥往地上拍;看別人捏,他也動手捏。嗆人的氨氣一陣陣地直往鼻孔、嗓子裏鑽。他覺得這種施肥方法未必科學,幹這種活雖然輕鬆,但也不好受。


    做泥“饅頭條兒”很講究,泥要粘,重量要等,做得要好,不能散。負責稱泥坯的是於虎,他用一杆大秤勾著鐵桶稱,拎起來吃力,放下來砣重,又要小心翼翼,稱得很慢,稱過重的泥坯供不應求。做的人做做停停,挑的人在場上等。隊長在田裏見女勞力栽,化肥塊接不上,便到場上看,看到這情形,氣得罵了起來。稱重的於虎更是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鼠人看在眼裏,想在心裏。他覺得,這稱的目的,並不是要稱準這泥坯有幾斤幾兩,而隻要每塊重量相等就行了。於是,他找來一個破淘籮,用三根舊麻繩係住;又找來一根竹竿一塊磚,製作簡易秤,固定在一根斜放的車杠上;又從於虎稱過的泥坯中拿一塊來,放到淘籮裏,移動“磚秤砣”,平衡以後,打死結固定在這個位置。他搬來一塊垡頭,岔開兩腿坐下,手握簡易秤,喊道:“來吧,到我這裏來稱,來者不拒!”


    兩個人過來扒泥給鼠人稱。泥坯放在淘籮裏,多了,鼠人便掐掉一點,少了,添一點,等秤杆平衡了,鼠人右手抓住淘籮,輕輕一側,左手一托,順勢把泥坯甩出去,幹脆利索。有時候,扒泥的人弄個大塊子,往淘籮裏撂,淘籮擺兩下,竹秤杆搖幾搖,也沒啥關係。這也許算不上什麽創新,但工效大提高。稱好的泥坯源源不斷供應,大家悶頭趕著做,一會兒供求矛盾解決,場上開始有餘項了。所有的人都鬆一口氣,直直腰,開始從從容容做,但仍然足足有餘。


    “大亮,你這做的什麽鬼樣子啊?去拿簏子幫挑送。”隊長看到秦大亮做的不光潔,有的都已開了裂,就讓他去挑化肥塊,加強運送的力量,自己也背著手,去田裏查看女勞力栽化肥的情況了。


    化肥塊越積越多,隊長又走了,有人說起閑話。“這一個個堆著,多像大黑麵包!”望著場上一個個排得整整齊齊,大小勻稱的化肥塊,於虎說。


    “真可惜,不能吃。什麽時候真的麵包多到這樣放著,沒人拿,那就好了!”不知誰接了一句。


    “什麽時候,gczy唄!”鼠人看著,也發生了遐想,他很自信地說,“到了gczy,物質條件極大地豐富,人們的思想覺悟也極大地提高,”他牢記政治課本上關於gczy社會的兩個要點句,並進一步解釋,“就是說,一方麵,東西多,多得拿不完;另一方麵,人民的思想覺悟都非常高,不多拿。即使一時不那麽豐富,也會互相謙讓的。”


    “嗬,還能有那一天啊,那倒不錯。”於虎說。


    “有,未來肯定會有這一天的!”鼠人笑著,模仿電影裏的說詞,“牛奶會有的,麵包也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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