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篤篤、篤篤”——時值六月,喬得家赤膊,穿平角短褲,腳踩藍底塑料拖鞋,正在開竹子;其妻石曉梅也一身短裝,拿著條形薄鐵板打淘籮,使其變得緊密,以便收口。兩人全身心投入,已進入忘我境界,對外麵火辣辣的太陽,“吱吱”不停的蟬鳴,全然沒有感覺。


    自從實行家庭聯產承包以來,作為生產隊長的喬得家一時清閑了許多。別的不說,單是每天想著安排農活,喊人上工,分配任務,查質量、定工分標準等等一係列囉嗦事情全都沒有了,也著實讓他省了不少心。然而省心是省心,原先這一大套恰恰正是他的權力、威勢所在,陡然間被拿掉,還真有點不習慣、空落落的呢!人情世故也就是這樣,你這一切的權力威勢不再,老百姓也就拿你不吃勁,不買你的賬了。好在聯產承包上麵還有些協調指導的工作要做,時不時也還要到大隊、公社開開會,這些還能顯示他作為一個老隊長的身份。不過,上麵開會的內容比之以前也有了很大的變化,“抓革命,促生產”之類的說詞再也聽不到、不用說了;土地等分給各戶經營後,重點抓好承包戶和集體經濟組織簽定承包合同,明確責、權、利就是,其他你也管不上,也不要你管的。而且,每家每戶都有了自己的承包地,別人也看著你呢,原來是個隊長,手往腰裏一叉,指東說西,數你能;現在呢,是驢是馬,拉出來遛吧!最後田種不過人家,不把人家的大牙笑掉才怪呢!


    雖然角色轉換有些不適應,要與人家比種田有壓力,不過,喬得家畢竟是喬得家,種地誰怕誰,他當初的名字就叫“喬得稼”,隻是後來薑章堯給把“禾”字旁去掉了,說什麽埋頭種莊稼跟不上時代,應該繼續革命為國家。現在看來該把這“禾”字旁改回來了。畢竟在這片熱土摸爬滾打大半輩子,當隊長科學種田的見識也不是白得的,過去上麵一刀切的指揮多,有的時候也不完全讚成,但隻能由著來了。現在正可以按自己的主張和意願好好經營一番。他深信,自己種的承包責任田,絕不會輸給別人的。


    事實也正如此,一年下來了,無論是夏糧還是秋季作物,他的流程科學,管理到位,長勢令人羨慕,收成更是沒得說,產量穩居全隊第一。真是不枉他這“得稼”的好名字,也算是旗開得勝,為他這個任職多年的生產隊長贏得了好名聲。


    而且,說真的,他種這些地,並沒有像當年生產隊經營那麽辛苦、勞煩,一切安排好了,計劃周密,到什麽時候做什麽事,真的不需要成天在田裏忙的。當初“學大寨”,怎麽就會有那麽多幹不完的活,做不完的事呢?看來死鬼汪茂才說的話還是有些道理,“你整天倒騰來倒騰去,莊稼哪有時間靜下來長啊?”


    這就是所謂的自主經營吧,有道理。人輕鬆了,莊稼還長好了。這條路絕對走對了。雖然一開頭對這項改革還有些不理解甚至抵觸,現在回過頭來看,正如廣播裏講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是中國農民的偉大創造”,確實意義非同一般。平常有空閑時間,可以做淘籮,並且是公開大膽地做,再不像過去割資本主義尾巴,經常來查、來刹,淘籮價格賣得也不錯。這日子可以說過得越來越順心了。


    “天這麽熱,在家趕淘籮,準備到哪裏去賣啊?”正當兩口子忙得不亦樂乎,老靳根出現在大門邊,倚著門框,笑嘻嘻地說。


    “哪趕去賣啊,你看我這才放料呢!天熱好,人在屋裏熱得跳,稻在田中笑噢!”喬得家微笑著抬起頭,對靳根說,“這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劈劈做做,刮兩個唄!”


    “這淘籮可能做不長了吧!如果竹園都沒了,到哪兒去弄竹子來做啊?”靳根接過石曉梅遞過來的小凳,並沒有坐下,不無擔心地說。


    喬得家苦笑:“哦,你說的對喲,這竹子開花,春天新出的竹筍都長不成竹子,大片的死掉,幾年下來,這竹園有沒有了,還真難說呢!”


    稍停一下,他像寬解自己,又像勸慰靳根:“買不到竹子就不做,有福不會享啊?現在過日子又不指望靠做這個的。隻是一直做慣了,手頭摸摸,也還能得兩個。我們做不成算什麽呢,到那些有大竹園的,可能要睡不著覺了。”


    “說來也是的,”靳根也想開了,“那些有大竹園的肯定急啊!原來三年兩頭撻,像前頭圩上祝家,一撻都兩三千哪,抵我們忙幾年的收人,這個政策本就不公平,現在好了,跟我們一樣了。我們做淘籮,這裏沒竹子了,供銷社還可能到外地調呢!”


    靳根說完哈哈笑,挺滿意地走了。喬得家兩口子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也挺舒心地笑了。


    果然,那些有大竹園的更急,想辦法,找門路,向上反映。縣裏、地區高度重視,原來不止這裏,其他地方也都有反映呢!很快就有專家來考察調研,幾十年,甚至是“有史以來”,這大片圩村青竹都長得好好的,是江北平原的一道亮麗景觀呢,怎麽這麽快大片大片地開花死亡呢?不久,專家的考察研究結果出來了:環境汙染!這一講,大家恍然大悟。確實,不看別的,隻要看河港,那些社辦廠集中的區段,廠房多了,水變黑了,黑水,上麵漂浮著一層發亮的漂浮物的水,散發著陣陣臭氣的水……


    這一切已無法馬上根本性改變,那改變的就是原先成片的竹園的枯死,一條圩一條圩的青翠蔥蘢的美麗景觀的消失。在這樣的自然偉力麵前,誰也沒法抗拒,那些失去大片竹園的人家,也隻得默默承受,在原來的地方種上一些水杉樹聊以自慰;而像老靳根那些原來沒竹園的呢,不禁暗自高興:想當年,找你們買竹子,那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架勢——這一天早該來的,這下可以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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