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夜晚最黑的時候。


    黑暗中,一群人隱沒在夜色裏,沿著山路前行。


    安靜得就好像出門覓食的螞蟻。


    “還有多遠?”


    人群中有人開口,聲音很年輕。


    旁邊另一個聲音回答他:“聖父,再走十幾分鍾就到村子了。”


    相比之下,這個聲音顯得格外刺耳,也極具辨識度,要是柳學冬在這兒,一定立馬就能認出來,是庫博佐亞在說話。


    而被他稱作聖父的,就是還差兩個月才滿十八歲的聖索斐林。


    跟在他們周圍的大概有將近二十個人,都穿著統一的神父黑袍——倒不是聖索斐林不想帶更多,而是目前他的天賦所能影響到的信徒也就這麽多了,不過這些人都是福光社裏精挑細選出來的好手,更主要的是信仰堅定,聖索斐林覺得已經夠了。


    一路走來沉默了太久,此時已經快要回到據點,聖索斐林在心裏默默鬆了口氣:“老實說,在決定動手前的那一刻,我其實還有些猶豫,畢竟下手的對象是九處,但沒想到會結束地這麽輕鬆——這多虧了你,庫博佐亞。”


    “讚美我主。”庫博佐亞低聲頌念,“您不必擔心,有白頭鷹和協會作為後盾,九處不是威脅。”


    聖索斐林隻是笑了笑,反問道:“如果九處真的不是威脅,那為什麽白頭鷹和清道夫協會還要尋求福光社的幫助?”


    庫博佐亞麵色嚴肅,誠懇道:“因為世界需要我主的光輝,是主指引了他們的到來——願我主的光輝照耀每一個人,阿門。”


    “……”


    聖索斐林默默盯著庫博佐亞,卻久久沒有說話。


    半晌後,他低聲開口:“庫博佐亞。”


    庫博佐亞微微偏頭:“我在,聖父。”


    聖索斐林沉吟片刻:“你其實清楚,你和我們不一樣。”


    庫博佐亞停頓了一下:“我不懂,聖父。”


    聖索斐林緩緩搖頭:“我們之所以信奉主,是因為主值得我們信仰;而你不一樣,你是因為需要信仰,所以才選擇了信奉我主。”


    庫博佐亞沙啞笑道:“我的信仰比任何人都要虔誠,聖父,我們都是主的羔羊,對主來說沒有區別,祂會一視同仁的。”


    聖索斐林收回了目光,輕輕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


    庫博佐亞難聽的笑聲讓他感到了些許不適,於是適時的中止了這個話題。


    他在黑暗中偷偷朝庫博佐亞瞥了一眼。


    庫博佐亞同樣穿著黑色衣服,但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是,他臉上蒙著一張黑布,隻露出了雙眼和半邊鼻梁。


    要是在平時,這對他這位教皇顯得不尊敬,但對於見過庫博佐亞容貌的聖索斐林來說,或許取下麵罩才是真的有些不禮貌了。


    聖索斐林現在還對頭次和庫博佐亞見麵那天記憶猶新——自從成為教皇後,聖索斐林自認為也算見多識廣了,但第一次親眼看見庫博佐亞那張臉後,還是差點沒給他嚇出童年陰影來。


    皮膚上的灼傷痕跡從脖子往上蔓延,一直延伸到臉頰兩側,那既惡心又恐怖的紅褐色痕跡就像是某種病毒在他臉上攻城略地,剩下還算完好的皮膚邊緣呈不規則的線條,乍一看仿佛是貼了一張不完整的臉皮在上麵。


    “你之前用來放倒九處那幫人的是什麽毒?”


    聖索斐林不動聲色地岔開了話題。


    庫博佐亞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犀牛皮袋:“一種我自己配製的毒氣,主要成分是金色箭毒蛙的毒素提取物。”


    “我知道箭毒蛙,”聖索斐林低聲附和,“聽說是一種很危險的動物。”


    庫博佐亞平靜回道:“金色箭毒蛙的毒性是普通箭毒蛙的二十倍,並且生效極快。”


    聖索斐林若有所思地點頭:“難怪他們連信號都來不及發出就倒下了。”


    他忽然想起什麽,朝庫博佐亞伸手:“給我一份解藥,毒這種東西實在太危險了,我擔心被誤傷。”


    庫博佐亞看他一眼:“沒有。”


    聖索斐林驚訝道:“你每天都在和毒打交道,怎麽可能連解藥都沒有?”


    庫博佐亞冷冷一笑:“我從來沒有這個習慣,避免哪天被人殺掉後,能從我身上找到解藥解毒。”


    “而且我一直認為,有解藥的毒僅僅隻是工具,而沒有解藥的,才是武器。”


    聖索斐林咽了口唾沫,他不再說話,隻是不經意地和庫博佐亞拉開了一些距離——說到底,拋開新任教皇這個身份,他其實也隻是個大男孩,雖然看上去已經有了屬於居高位者的氣質,但在麵對難以理解的人和事時,依然會不可避免地產生畏懼心理。


    村落的輪廓漸漸浮現在眾人眼前。


    一群人悄無聲息地進了村莊,向著村中的教堂走去。


    庫博佐亞輕描淡寫地繼續剛才的話題:“一整支小隊失聯,九處肯定會察覺。那支小隊出現的位置顯然就是為了提防福光社,我們要聯係白頭鷹,讓他們動作快些,不能給九處留太多調查時間。”


    聖索斐林抬頭看向東方已經泛起的魚肚白:“等天亮吧。”


    談話間,眾人已經來到教堂門口。


    聖索斐林正要上前推門,卻被庫博佐亞抬手攔住。


    他轉頭不解地看向庫博佐亞,發現庫博佐亞緊盯著教堂大門。


    順著目光看去,聖索斐林也發現了——教堂正門並未關嚴,留著一條門縫,昏黃的燈光從門縫裏透出來,在地上映出一道狹長的光斑。


    庫博佐亞朝聖索斐林看去:“看上去你留下的那位信徒還沒睡,又或者已經睡不醒了。”


    聖索斐林眉頭緊皺,他微微抬手,身後兩位身著黑袍的信徒默默走上前,一左一右站定,再對視一眼後,一把將門推開。


    聖索斐林站在門口,他和禱告廳最前方的十字架搖搖對望,中間隔著長長的走道。


    而在十字架下方,那位神父的屍體仰天躺倒,就好像躺在地上和十字架上的耶穌對望。


    聖索斐林的心髒不受控製地劇烈跳動起來,一半是因為憤怒,另一半則是恐懼——他甚至不知道敵人是誰。


    庫博佐亞小心地打量了一圈禱告廳,然後緩緩走進,一直走到神父的屍體旁停了下來。


    他蹲下去,從屍體的胸前撿起一張明信片。


    明信片正麵是阿爾卑斯山的風景照,這種東西平平無奇,隨便在瑞仕境內找個報亭就能買到一整版。


    庫博佐亞將明信片翻了個麵,終於看見了手寫的字體。


    上麵用英文寫著。


    【瞧,哪怕是在耶穌的眼皮子底下,他也救不了他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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