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俞星染往床上一躺，等時間跳到十一點的時候一骨碌爬起來拿出習題冊坐到書桌前。
在這之前她習慣性的拉開窗簾去看對麵，原本應該亮著燈的房間依舊黑漆漆一片。
還沒回來麽？
俞星染就等著宋野回來然後爬過去問問，這人真有意思，卷你的時候光明正大，偷懶倒是做的偷偷摸摸。
忽然她想起昨天晚上下車後宋野不太對勁的臉色，能讓宋野如此嫌惡的應該隻有宋江河了吧？不過昨天晚上也沒聽著隔壁有打鬧聲，總之一片和諧。
不知不覺俞星染已經點開了宋野的全黑頭像，輸入框的光標不停的閃爍，俞星染就盯著那條綠色的豎線發呆。
她頻繁的進出聊天框，才發現早在十分鍾前她發出去了一串亂碼，早已過了能撤回的時間。
俞星染看著這串亂碼：“……”
靠！一天沒來而已，擔心個什麽勁，傻逼吧！
她聯想起了網絡上吐槽的那些故意發亂碼引男朋友回信息的綠茶婊。
她？俞星染，綠茶婊？
她麵無表情的嗬了兩聲把手機丟開，刷習題去了。
次日，難得俞承彬起來的這麽早，俞星染剛洗漱完準備出門就和從房間出來的俞承彬打了個照麵。
俞星染顯然沒想到他這麽早能起來，抓著手機的那隻手一時間不知道怎麽放，他以為俞承彬會說她幾句別帶手機去學校，誰知道他壓根就沒看。
“爸，早上好。”俞星染還是收了手機打招呼。
俞承彬看了她一眼，點頭，“去學校要這麽早嗎？”
俞星染看了眼牆壁上的掛鍾，6:45，不早了，公交6:55的那一班準點能到附中站，錯過了就得遲到。
俞星染還沒來得及說話，周枝雲的聲音從裏麵傳來，帶著些被吵醒的不滿，“老俞，你起來這麽早做什麽？”
俞承彬回頭應了一句，“派出所打電話讓去幫忙做個筆錄。”
“什麽筆錄？”
周枝雲驚起，擔心是出了什麽事，和派出所掛鉤就沒什麽好事。
俞承彬也不樂意，有些煩躁的說，“老宋，昨天和人打架了，鬧派出所去了，說是父子不和，讓我們幾個鄰居過去了解一下情況，剛剛老吳打電話來的，他已經過去了，我得趕緊過去，你再睡會吧！”
說完他看著俞星染，“要去上學就先去吧！”
俞星染點頭，一臉無事的打開門，身子邁出關了門，但人卻在門外沒走。
和他爸有交情的老宋就一個，就隔壁宋江河，而宋江河兒子就一個，就她同桌宋野。
父子不和，打架了？誰打誰？
還是……互毆？
周枝雲罵罵咧咧道，“真是麻煩死了，自己家的事還得捅到別人那去！”
俞承彬也嫌麻煩，沒辦法，警察同誌都點名了，不去事兒更大。
“他那個便宜兒子出息了。”俞承彬說，“給他爹腦門砸了個三厘米長的口子，被拖去派出所的時候滿臉都是血。”
周枝雲唏噓，“真是遭了什麽孽……”
俞星染第一次聽她爸牆角，還因為這給聽遲到了。
宋野連續三天沒來上課，俞星染竟然想不到宋野平時會去哪，那串亂碼他沒回，也沒問，也沒聽俞承彬說過那事的後續。
-
俞星染是第三天在樓下才堵到宋野回來的。
宋野戴著連帽上衣上的帽子，嘴裏叼著根煙在抽，他剛把王亦澤的電話掛斷就看到了蹲在樓道玩手機的俞星染。
俞星染對煙味很敏感，因為俞承彬愛抽，一時間她還以為俞承彬回來了，下意識的想把手機藏起來，一抬頭就看見了黑暗裏夾著煙的模糊人影。
她起身關了手機，往前走了兩步，手搭在護欄上看著他，宋野吸了一口後把煙蹍滅，“還不睡？”
“堵你。”俞星染說。
宋野無言片刻，走上前，“吃什麽我想好了，現在請吧？”
地點在匯金河邊街，這個點還營業的大排檔全都聚集在這了，基本都是聚餐，三五成群的圍著圓桌坐，老板給他倆支了個小桌在外邊。
俞星染其實不餓，還有點撐，剛剛等他的時候把書包裏薑厘給的零食全吃了，點完單後她就沒說話了。
宋野這樣壓根就看不出打了架，他有意的避開了露在外麵的地方，這回沒傷到臉，就手肘破了一塊，還有五分短褲邊緣能看到點淤青。
“抱歉。”宋野打破安靜。
俞星染疑惑，“道什麽歉？你這三天撅我家祖墳去了？”
宋野淺淺的挑了一下嘴角，“說好的放學一起走，食言了三天。”
“那你要道歉的不是這個。”俞星染說，“我就不信王亦澤天天坐公交來樂平街是來看你來的。”
宋野有些意外，以為她沒看到王亦澤。
“不是說好了打架帶我一塊嗎？”俞星染撐在桌上不滿的說。
宋野一點兒也不意外他把宋江河揍進醫院這事已經被街坊鄰居知道了，他也沒必要隱瞞什麽。
宋野抬頭看著她，問，“家裏內鬥也算打架？”
俞星染：“你不是說你沒把宋江河當家人嗎？算哪門子內鬥？”
宋野一時語噎，失笑，“下回叫你一起。”
“宋江河捱的住和你再打一回？”俞星染反問。
這個問題宋野還真不好回答，捱不捱的住是一回事，他敢保證宋江河短時間內絕對不敢在他麵前蹦躂了。
宋野點的全是一些過嘴饞的小肉串，還點了一打冰啤。
他食指扣在拉環上，輕輕一拉開了一瓶，同時聽見俞星染問，“宋江河是不是問張酥拿錢了？”
以俞星染的腦力，宋野其實不驚訝他能猜到，隻是他沒想到她還會這麽直白的問出來，讓他一時間不知道怎麽接話。
宋野仰頭喝了一口酒，冰涼的液體順著喉道滑下肚，胃裏冰涼一片，他說，“嗯，我要堵的人就是他。”
俞星染點頭，她猜到了，那天俞承彬和周枝雲提到一嘴。
小親家。
俞星染問，“拿的多麽？”
宋野想了想，“不多。”
接著又是沉默。
宋野沒怎麽說話，基本都是俞星染問，他答，像是真的餓了，埋頭就著酒配烤串吃著。
他現在的心情調節的差不多了，揍宋江河算是發泄了一通，不過錢已經被這王八蛋花完了，所以他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這幾天沒怎麽吃東西，這會是真的餓了。
“你已經兩天沒回來了吧？”俞星染咬了一口肉串，含糊不清的問，“在網吧通宵啊？”
宋野點頭，“嗯，包夜買一送一。”
事實上，宋野在派出所待了一夜，在西山待了一夜，西山是南西市郊區靠近雩陽縣的一塊墓區，他沒幹嘛，就在某個墓碑前坐了一夜，他也沒感覺嚇人。
一來一回，有問必答的遊戲，俞星染覺得沒勁，也就沒再說話了，於是閉了嘴專心的吃個夜宵。
六瓶罐裝百威，宋野喝了四瓶，俞星染酒量奇差，就喝了半瓶。
四瓶酒下肚，宋野臉頰微紅，深邃漆黑的雙眸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俞星染結了帳坐回來，想問要不要回去了，宋野抬起眼說，“坐一會吧，我明天也上課，咱倆一人睡半天。”
俞星染一陣好笑，不知道他醉沒醉，這麽能安排，熊博士這位置你坐得了唄。
她拉開椅子重新坐下，宋野說著坐一會，人坐下了他又不說話。
俞星染忍不住了，歎了口氣，“哎，你……有什麽別憋著，我保證不和別人說，或者你要不想說，你直接哭也行。”
宋野真沒哭過，聽她這麽說了更是沒這個想法了，太丟人了。
酒精的緣故，他的思緒沒那麽緊繃了，話開始多了，“我沒和你說過我以前吧？”
“沒有。”俞星染搖頭，“你說，我聽。”
宋野笑了笑，“以前……說來怪矯情的。”
“我爸……應該是我養父，他是在雩陽撿到的我，我那會還很小，酥姐也不大，不過也被他就這麽亂七八糟的養大了，我沒見過我媽，但前天才從宋江河那兒知道我媽是自殺，說是看了我一眼就自殺了。”
俞星染：“……”
“我養父左腿有殘疾，跛腳，所以工作也不太行，我小時候還是個事逼，隔三差五的生病發燒，總之，挺不好養的，後來酥姐學了醫，我也不知道我的原因多一些還是她爸的原因多一些。”
……
宋野把那些平時自己都不會去想的事毫無章法的講了出來，即使講的毫無章法，俞星染也聽明白了。
她想象不出宋野被送回來時的心情，也想象不出知道自己親生父親窩囊的去向別人索取自己兒子生活費時是什麽心情，也想象不出聽到宋江河說他媽看了他一眼就自殺了那時他的心情。
她知道宋江河是個渣爹，隻是沒想到渣出了她的預想。
“我和宋江河確實沒什麽關係，不過血緣上，我們的關係又那麽明顯，我其實不怪他們把我送回來，無論是出於什麽理由，我本來就欠他們的，他們給了我一個相對正常的家庭，所以……”宋野頓了頓，“他們想要把我送回來的時候我和他們大吵了一架，說了挺多難聽的話，那會我養父還在病床上……過了這麽多年，我和酥姐的關係才恢複到這麽不鹹不淡，畢竟我也這麽大了，不需要她再給我操心，不過宋江河……這一點，我真沒想到。我有點……不知道怎麽麵對她和我養父……”
俞星染大概能明白他的心情，不過她說不了什麽，隻能安靜的做個合格的傾聽者。
宋野喃喃道，“我欠他們太多，太多，數不清了。”
“本來想著回來就回來了，最起碼可以不拖累她，可就算是這樣，她還是被我拖著走，她如果狠心一點，真的就一點，就行了。”
宋野再了解張酥不過了，和她爸一樣，心軟的要死，那天他不是真的想發脾氣，哪怕張酥在他某一次質問時回了一句，“有關係，我是你姐。”他都會好受很多。
但明明就是沒關係，明明就是這樣，她還硬要對你好，這份恩情他承不住，也不知道該怎麽還。
這不是錢多錢少的問題，隨便一起詐騙的數目都不止這些，這是張酥心甘情願給的問題。
俞星染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她不會安慰人，就算自己平時難過都是自我調節，她想宋野也是，所以剛剛她一眼就能看出來，讓他說出來是因為她知道憋著沒法說是什麽心情。
因為另一個人的那些自己沒經曆沒體驗過的事感覺到一陣心髒悶痛的這種感覺她第一次有，比自己經曆一遍還不好受。
宋野斷斷續續的說了很多，俞星染一直沉默的聽他說，在他說完時，她突然說，“宋野，你欠我的吧。”
宋野抬眼，疑惑的皺了皺眉，沒太明白。
俞星染又重複了一遍，“你欠我的吧，把宋江河從張酥那拿的錢還給她，我知道不是錢的問題，但我想，這樣你最起碼好受些。”
“你偷偷還，就當是宋江河吐出來的。”
宋野有些意外的看著她，張了張嘴正要說話，俞星染又說，“我對你沒有恩情，你不欠我的，咱倆是正常的借貸關係，你找借貸網借貸還給人磕頭麽？”
“別不自在。”俞星染說著從書包裏掏出一本本子，“你要真不自在，這樣吧，寫借條，利息我都給你算上好吧，九出十三歸？你看怎麽樣？夠霸王條款了吧？”
俞星染被他看的有些心虛，“我沒想幫你，就是單純的趁火打劫。”
宋野酒後反應慢，還怔怔的看著她。
“幹嘛？利息不滿意？”俞星染看他沒反應，“咱們再談談也行，金哥剛給我結了款，你也說了，我現在的義務還掛在我爸那呢，我錢多沒地兒花。”
宋野回過神來，認真的問，“你以前在借貸公司幹過吧？”
“沒有。”俞星染說，“以後可以試試，多一條出路嘛。”
宋野失聲笑了出來。
俞星染看著他，認真的又說了一遍，“真的，你欠我的吧！”
俞星染知道說出這些，對於平日裏一樣驕傲的宋野來說，就已經很難得了，更別說接受別人的幫助了。
俞星染突然心頭大震，想起了在他家借宿的那晚，第二天宋野好像也是這樣的，收了她二百塊，沒讓她因為記下恩情而搞得不自在。
再聽到宋野說的這些話，俞星染心裏五味雜陳。
宋野剛剛吐了那麽多苦水都沒什麽感覺，這會眼眶竟然不爭氣的開始發熱。
俞星染的表情無比認真，那雙眸子純粹又美好，讓宋野不敢直視，生怕看過去就挪不開眼。
俞星染背光，後麵是街邊的照明路燈，手裏正拿著一本本子和筆，眼睛格外的亮，沒有一點兒雜質，沒有看低他，沒有嘲笑他，沒有心疼他，沒有讓他覺得自己很慘很脆弱。
什麽都沒有，卻把自己掏了個幹淨。
這一刻宋野沒法覺得自己慘，因為上天讓他第二次遇見了俞星染。
他不是一個容易衝動的人，反而在大多數事情上他都能格外的保持冷靜，但現在，他腦子發熱，不知道是因為這人還是因為酒精，他差點就想著直接表白算了。
沒有很熱烈很瘋狂的情愫，就是無可避免的喜歡上了。
“能……”宋野看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鼻音鼻音說，“安慰我一下嗎？”
俞星染有些為難，她剛剛的不算麽？
來不及多想，她立馬點頭，另一隻手去掏手機，打算去找點冷笑話，“你等我一下……”
剩下的話還沒說完，宋野用力的拽了她一下，兩隻手劃過她後背的衣服料子，緊接著他把下巴抵在了她肩窩裏，俞星染整個人被宋野攬進了懷裏。
俞星染眼睛倏地瞪大，整個人僵在原地，渾身的血液猛的往上衝，心髒毫無章法的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超出負荷然後歇業。
宋野把她抱的很緊，兩人之間的距離陡然縮小，小到她能聽見宋野一樣狂跳的心髒。
大概過了三分鍾，俞星染才回過神來想去推他，換來的是宋野更大力氣的動作。
“我好累。”宋野悶聲說，“能不能別推我。”
俞星染竟然還真就乖乖的停下了動作。
任由他抱了一會，俞星染後知後覺的伸手去揉他的後腦，想著給他順一順是不是會好點，意外的，宋野整個人像個仙人球，頭發卻格外的軟。
在她指尖碰到他發絲的時候宋野明顯的愣了一下，很快就恢複正常了。
俞星染一邊順毛，一邊說著很沒內涵的那些哄人的話，“沒事，往前看，哪有什麽過不去的坎。”
“宋江河是宋江河，你是宋野，他做的事和你沒關係。”
“你姐隻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關心你，即使方法在你看來不正確，但她的初心是好的，你別有壓力，你值得任何人的關心，是宋江河太王八蛋了。”
“沒有必要因為一些不相關的人或事亂自己的性，因為在乎你的人會心疼。”
“你……”宋野鬆開了些，抬眼看著她，“會心疼嗎？”
俞星染想也沒想，脫口而出，“廢話。”
宋野眼神變了變，俞星染才發覺這話太容易讓人想偏。
“說真的，我真不希望你這樣。”俞星染自暴自棄的說，“挺不適應的，我不敢說我真的能感同身受，但我不想你痛。”
宋野喉結動了動，刨根問底，“為什麽？”
為什麽？
俞星染說完後也不太清楚為什麽。
感同身受這個詞，本身就是一個騙局，沒有親身經曆，你的痛就隻有你自己承受。
俞星染自認她也沒多大共情能力，不過剛剛，看到宋野無力的陳述這些揪心的事，那一刻，她的心仿佛也被揪起來了，像是細針密密麻麻的往下紮，她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她想了想，“聽過一句話麽？上天不能同時針對我和我的朋友。
“不過我也沒多幸運，那我的朋友就必須幸運。”俞星染說，“雖然……你也沒多幸運，但我希望你開心。”
“所以是，因為……我們是朋友？”
隻是這樣嗎？
俞星染眸子一頓，“你不想和我做朋友？想絕交？”
宋野一噎：“……”
宋野最後還是沒有簽那份‘霸王條款’但是他把自己剩餘的所有錢都轉給了張酥，附文：從宋江河那揍出來的。
在這之前她習慣性的拉開窗簾去看對麵，原本應該亮著燈的房間依舊黑漆漆一片。
還沒回來麽？
俞星染就等著宋野回來然後爬過去問問，這人真有意思，卷你的時候光明正大，偷懶倒是做的偷偷摸摸。
忽然她想起昨天晚上下車後宋野不太對勁的臉色，能讓宋野如此嫌惡的應該隻有宋江河了吧？不過昨天晚上也沒聽著隔壁有打鬧聲，總之一片和諧。
不知不覺俞星染已經點開了宋野的全黑頭像，輸入框的光標不停的閃爍，俞星染就盯著那條綠色的豎線發呆。
她頻繁的進出聊天框，才發現早在十分鍾前她發出去了一串亂碼，早已過了能撤回的時間。
俞星染看著這串亂碼：“……”
靠！一天沒來而已，擔心個什麽勁，傻逼吧！
她聯想起了網絡上吐槽的那些故意發亂碼引男朋友回信息的綠茶婊。
她？俞星染，綠茶婊？
她麵無表情的嗬了兩聲把手機丟開，刷習題去了。
次日，難得俞承彬起來的這麽早，俞星染剛洗漱完準備出門就和從房間出來的俞承彬打了個照麵。
俞星染顯然沒想到他這麽早能起來，抓著手機的那隻手一時間不知道怎麽放，他以為俞承彬會說她幾句別帶手機去學校，誰知道他壓根就沒看。
“爸，早上好。”俞星染還是收了手機打招呼。
俞承彬看了她一眼，點頭，“去學校要這麽早嗎？”
俞星染看了眼牆壁上的掛鍾，6:45，不早了，公交6:55的那一班準點能到附中站，錯過了就得遲到。
俞星染還沒來得及說話，周枝雲的聲音從裏麵傳來，帶著些被吵醒的不滿，“老俞，你起來這麽早做什麽？”
俞承彬回頭應了一句，“派出所打電話讓去幫忙做個筆錄。”
“什麽筆錄？”
周枝雲驚起，擔心是出了什麽事，和派出所掛鉤就沒什麽好事。
俞承彬也不樂意，有些煩躁的說，“老宋，昨天和人打架了，鬧派出所去了，說是父子不和，讓我們幾個鄰居過去了解一下情況，剛剛老吳打電話來的，他已經過去了，我得趕緊過去，你再睡會吧！”
說完他看著俞星染，“要去上學就先去吧！”
俞星染點頭，一臉無事的打開門，身子邁出關了門，但人卻在門外沒走。
和他爸有交情的老宋就一個，就隔壁宋江河，而宋江河兒子就一個，就她同桌宋野。
父子不和，打架了？誰打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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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枝雲罵罵咧咧道，“真是麻煩死了，自己家的事還得捅到別人那去！”
俞承彬也嫌麻煩，沒辦法，警察同誌都點名了，不去事兒更大。
“他那個便宜兒子出息了。”俞承彬說，“給他爹腦門砸了個三厘米長的口子，被拖去派出所的時候滿臉都是血。”
周枝雲唏噓，“真是遭了什麽孽……”
俞星染第一次聽她爸牆角，還因為這給聽遲到了。
宋野連續三天沒來上課，俞星染竟然想不到宋野平時會去哪，那串亂碼他沒回，也沒問，也沒聽俞承彬說過那事的後續。
-
俞星染是第三天在樓下才堵到宋野回來的。
宋野戴著連帽上衣上的帽子，嘴裏叼著根煙在抽，他剛把王亦澤的電話掛斷就看到了蹲在樓道玩手機的俞星染。
俞星染對煙味很敏感，因為俞承彬愛抽，一時間她還以為俞承彬回來了，下意識的想把手機藏起來，一抬頭就看見了黑暗裏夾著煙的模糊人影。
她起身關了手機，往前走了兩步，手搭在護欄上看著他，宋野吸了一口後把煙蹍滅，“還不睡？”
“堵你。”俞星染說。
宋野無言片刻，走上前，“吃什麽我想好了，現在請吧？”
地點在匯金河邊街，這個點還營業的大排檔全都聚集在這了，基本都是聚餐，三五成群的圍著圓桌坐，老板給他倆支了個小桌在外邊。
俞星染其實不餓，還有點撐，剛剛等他的時候把書包裏薑厘給的零食全吃了，點完單後她就沒說話了。
宋野這樣壓根就看不出打了架，他有意的避開了露在外麵的地方，這回沒傷到臉，就手肘破了一塊，還有五分短褲邊緣能看到點淤青。
“抱歉。”宋野打破安靜。
俞星染疑惑，“道什麽歉？你這三天撅我家祖墳去了？”
宋野淺淺的挑了一下嘴角，“說好的放學一起走，食言了三天。”
“那你要道歉的不是這個。”俞星染說，“我就不信王亦澤天天坐公交來樂平街是來看你來的。”
宋野有些意外，以為她沒看到王亦澤。
“不是說好了打架帶我一塊嗎？”俞星染撐在桌上不滿的說。
宋野一點兒也不意外他把宋江河揍進醫院這事已經被街坊鄰居知道了，他也沒必要隱瞞什麽。
宋野抬頭看著她，問，“家裏內鬥也算打架？”
俞星染：“你不是說你沒把宋江河當家人嗎？算哪門子內鬥？”
宋野一時語噎，失笑，“下回叫你一起。”
“宋江河捱的住和你再打一回？”俞星染反問。
這個問題宋野還真不好回答，捱不捱的住是一回事，他敢保證宋江河短時間內絕對不敢在他麵前蹦躂了。
宋野點的全是一些過嘴饞的小肉串，還點了一打冰啤。
他食指扣在拉環上，輕輕一拉開了一瓶，同時聽見俞星染問，“宋江河是不是問張酥拿錢了？”
以俞星染的腦力，宋野其實不驚訝他能猜到，隻是他沒想到她還會這麽直白的問出來，讓他一時間不知道怎麽接話。
宋野仰頭喝了一口酒，冰涼的液體順著喉道滑下肚，胃裏冰涼一片，他說，“嗯，我要堵的人就是他。”
俞星染點頭，她猜到了，那天俞承彬和周枝雲提到一嘴。
小親家。
俞星染問，“拿的多麽？”
宋野想了想，“不多。”
接著又是沉默。
宋野沒怎麽說話，基本都是俞星染問，他答，像是真的餓了，埋頭就著酒配烤串吃著。
他現在的心情調節的差不多了，揍宋江河算是發泄了一通，不過錢已經被這王八蛋花完了，所以他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這幾天沒怎麽吃東西，這會是真的餓了。
“你已經兩天沒回來了吧？”俞星染咬了一口肉串，含糊不清的問，“在網吧通宵啊？”
宋野點頭，“嗯，包夜買一送一。”
事實上，宋野在派出所待了一夜，在西山待了一夜，西山是南西市郊區靠近雩陽縣的一塊墓區，他沒幹嘛，就在某個墓碑前坐了一夜，他也沒感覺嚇人。
一來一回，有問必答的遊戲，俞星染覺得沒勁，也就沒再說話了，於是閉了嘴專心的吃個夜宵。
六瓶罐裝百威，宋野喝了四瓶，俞星染酒量奇差，就喝了半瓶。
四瓶酒下肚，宋野臉頰微紅，深邃漆黑的雙眸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俞星染結了帳坐回來，想問要不要回去了，宋野抬起眼說，“坐一會吧，我明天也上課，咱倆一人睡半天。”
俞星染一陣好笑，不知道他醉沒醉，這麽能安排，熊博士這位置你坐得了唄。
她拉開椅子重新坐下，宋野說著坐一會，人坐下了他又不說話。
俞星染忍不住了，歎了口氣，“哎，你……有什麽別憋著，我保證不和別人說，或者你要不想說，你直接哭也行。”
宋野真沒哭過，聽她這麽說了更是沒這個想法了，太丟人了。
酒精的緣故，他的思緒沒那麽緊繃了，話開始多了，“我沒和你說過我以前吧？”
“沒有。”俞星染搖頭，“你說，我聽。”
宋野笑了笑，“以前……說來怪矯情的。”
“我爸……應該是我養父，他是在雩陽撿到的我，我那會還很小，酥姐也不大，不過也被他就這麽亂七八糟的養大了，我沒見過我媽，但前天才從宋江河那兒知道我媽是自殺，說是看了我一眼就自殺了。”
俞星染：“……”
“我養父左腿有殘疾，跛腳，所以工作也不太行，我小時候還是個事逼，隔三差五的生病發燒，總之，挺不好養的，後來酥姐學了醫，我也不知道我的原因多一些還是她爸的原因多一些。”
……
宋野把那些平時自己都不會去想的事毫無章法的講了出來，即使講的毫無章法，俞星染也聽明白了。
她想象不出宋野被送回來時的心情，也想象不出知道自己親生父親窩囊的去向別人索取自己兒子生活費時是什麽心情，也想象不出聽到宋江河說他媽看了他一眼就自殺了那時他的心情。
她知道宋江河是個渣爹，隻是沒想到渣出了她的預想。
“我和宋江河確實沒什麽關係，不過血緣上，我們的關係又那麽明顯，我其實不怪他們把我送回來，無論是出於什麽理由，我本來就欠他們的，他們給了我一個相對正常的家庭，所以……”宋野頓了頓，“他們想要把我送回來的時候我和他們大吵了一架，說了挺多難聽的話，那會我養父還在病床上……過了這麽多年，我和酥姐的關係才恢複到這麽不鹹不淡，畢竟我也這麽大了，不需要她再給我操心，不過宋江河……這一點，我真沒想到。我有點……不知道怎麽麵對她和我養父……”
俞星染大概能明白他的心情，不過她說不了什麽，隻能安靜的做個合格的傾聽者。
宋野喃喃道，“我欠他們太多，太多，數不清了。”
“本來想著回來就回來了，最起碼可以不拖累她，可就算是這樣，她還是被我拖著走，她如果狠心一點，真的就一點，就行了。”
宋野再了解張酥不過了，和她爸一樣，心軟的要死，那天他不是真的想發脾氣，哪怕張酥在他某一次質問時回了一句，“有關係，我是你姐。”他都會好受很多。
但明明就是沒關係，明明就是這樣，她還硬要對你好，這份恩情他承不住，也不知道該怎麽還。
這不是錢多錢少的問題，隨便一起詐騙的數目都不止這些，這是張酥心甘情願給的問題。
俞星染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她不會安慰人，就算自己平時難過都是自我調節，她想宋野也是，所以剛剛她一眼就能看出來，讓他說出來是因為她知道憋著沒法說是什麽心情。
因為另一個人的那些自己沒經曆沒體驗過的事感覺到一陣心髒悶痛的這種感覺她第一次有，比自己經曆一遍還不好受。
宋野斷斷續續的說了很多，俞星染一直沉默的聽他說，在他說完時，她突然說，“宋野，你欠我的吧。”
宋野抬眼，疑惑的皺了皺眉，沒太明白。
俞星染又重複了一遍，“你欠我的吧，把宋江河從張酥那拿的錢還給她，我知道不是錢的問題，但我想，這樣你最起碼好受些。”
“你偷偷還，就當是宋江河吐出來的。”
宋野有些意外的看著她，張了張嘴正要說話，俞星染又說，“我對你沒有恩情，你不欠我的，咱倆是正常的借貸關係，你找借貸網借貸還給人磕頭麽？”
“別不自在。”俞星染說著從書包裏掏出一本本子，“你要真不自在，這樣吧，寫借條，利息我都給你算上好吧，九出十三歸？你看怎麽樣？夠霸王條款了吧？”
俞星染被他看的有些心虛，“我沒想幫你，就是單純的趁火打劫。”
宋野酒後反應慢，還怔怔的看著她。
“幹嘛？利息不滿意？”俞星染看他沒反應，“咱們再談談也行，金哥剛給我結了款，你也說了，我現在的義務還掛在我爸那呢，我錢多沒地兒花。”
宋野回過神來，認真的問，“你以前在借貸公司幹過吧？”
“沒有。”俞星染說，“以後可以試試，多一條出路嘛。”
宋野失聲笑了出來。
俞星染看著他，認真的又說了一遍，“真的，你欠我的吧！”
俞星染知道說出這些，對於平日裏一樣驕傲的宋野來說，就已經很難得了，更別說接受別人的幫助了。
俞星染突然心頭大震，想起了在他家借宿的那晚，第二天宋野好像也是這樣的，收了她二百塊，沒讓她因為記下恩情而搞得不自在。
再聽到宋野說的這些話，俞星染心裏五味雜陳。
宋野剛剛吐了那麽多苦水都沒什麽感覺，這會眼眶竟然不爭氣的開始發熱。
俞星染的表情無比認真，那雙眸子純粹又美好，讓宋野不敢直視，生怕看過去就挪不開眼。
俞星染背光，後麵是街邊的照明路燈，手裏正拿著一本本子和筆，眼睛格外的亮，沒有一點兒雜質，沒有看低他，沒有嘲笑他，沒有心疼他，沒有讓他覺得自己很慘很脆弱。
什麽都沒有，卻把自己掏了個幹淨。
這一刻宋野沒法覺得自己慘，因為上天讓他第二次遇見了俞星染。
他不是一個容易衝動的人，反而在大多數事情上他都能格外的保持冷靜，但現在，他腦子發熱，不知道是因為這人還是因為酒精，他差點就想著直接表白算了。
沒有很熱烈很瘋狂的情愫，就是無可避免的喜歡上了。
“能……”宋野看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鼻音鼻音說，“安慰我一下嗎？”
俞星染有些為難，她剛剛的不算麽？
來不及多想，她立馬點頭，另一隻手去掏手機，打算去找點冷笑話，“你等我一下……”
剩下的話還沒說完，宋野用力的拽了她一下，兩隻手劃過她後背的衣服料子，緊接著他把下巴抵在了她肩窩裏，俞星染整個人被宋野攬進了懷裏。
俞星染眼睛倏地瞪大，整個人僵在原地，渾身的血液猛的往上衝，心髒毫無章法的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超出負荷然後歇業。
宋野把她抱的很緊，兩人之間的距離陡然縮小，小到她能聽見宋野一樣狂跳的心髒。
大概過了三分鍾，俞星染才回過神來想去推他，換來的是宋野更大力氣的動作。
“我好累。”宋野悶聲說，“能不能別推我。”
俞星染竟然還真就乖乖的停下了動作。
任由他抱了一會，俞星染後知後覺的伸手去揉他的後腦，想著給他順一順是不是會好點，意外的，宋野整個人像個仙人球，頭發卻格外的軟。
在她指尖碰到他發絲的時候宋野明顯的愣了一下，很快就恢複正常了。
俞星染一邊順毛，一邊說著很沒內涵的那些哄人的話，“沒事，往前看，哪有什麽過不去的坎。”
“宋江河是宋江河，你是宋野，他做的事和你沒關係。”
“你姐隻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關心你，即使方法在你看來不正確，但她的初心是好的，你別有壓力，你值得任何人的關心，是宋江河太王八蛋了。”
“沒有必要因為一些不相關的人或事亂自己的性，因為在乎你的人會心疼。”
“你……”宋野鬆開了些，抬眼看著她，“會心疼嗎？”
俞星染想也沒想，脫口而出，“廢話。”
宋野眼神變了變，俞星染才發覺這話太容易讓人想偏。
“說真的，我真不希望你這樣。”俞星染自暴自棄的說，“挺不適應的，我不敢說我真的能感同身受，但我不想你痛。”
宋野喉結動了動，刨根問底，“為什麽？”
為什麽？
俞星染說完後也不太清楚為什麽。
感同身受這個詞，本身就是一個騙局，沒有親身經曆，你的痛就隻有你自己承受。
俞星染自認她也沒多大共情能力，不過剛剛，看到宋野無力的陳述這些揪心的事，那一刻，她的心仿佛也被揪起來了，像是細針密密麻麻的往下紮，她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她想了想，“聽過一句話麽？上天不能同時針對我和我的朋友。
“不過我也沒多幸運，那我的朋友就必須幸運。”俞星染說，“雖然……你也沒多幸運，但我希望你開心。”
“所以是，因為……我們是朋友？”
隻是這樣嗎？
俞星染眸子一頓，“你不想和我做朋友？想絕交？”
宋野一噎：“……”
宋野最後還是沒有簽那份‘霸王條款’但是他把自己剩餘的所有錢都轉給了張酥，附文：從宋江河那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