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野第二天中午去了一趟家屬院，他過去的時候張酥正休息在家，見到他來，張酥有些驚訝，而後是掩飾不住的開心。
張酥在原本的基礎上多加了兩道菜，招呼宋野留下吃飯，“好久沒煲過湯了，你試試味道變了沒？”
張酥拿碗給他盛了一碗，“我沒想到你要來，你如果覺得好喝我再煲點兒？”
宋野抬頭看著她，想說你煲湯的技術真的不如煮菜，排骨用來紅燒可能會更好點，他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很給麵子的說，“比上回的好喝。”
張酥瞅了他一眼，騙鬼呢！
上回煲湯都什麽時候了，大概還是年初吧，她一整個夏天都沒用過湯鍋，上哪兒記得味道去。
張酥和宋野都沒提宋江河這人，氣氛還算愉快，同之前沒什麽兩樣。
張酥的心情不錯，從前給宋野夾菜等評價的時候都是一副你敢說不好吃我就削你的表情，今天倒是真謙虛的詢問哪不足來了，整的宋野，好吃，還行，挺好，幾個詞反複用。
“你那個小同學呢？好不容易我今天有空，你怎麽就自己過來了？”飯吃到一半，張酥見宋野是真的把上次的事揭過去了，於是也沒再想著。
張酥剛問完又忽然覺得不對，“你今天比平時放學的早啊。”
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宋野逃課了，雖然這人逃課的事沒少幹，不過她也記得當初宋野給她說要轉去附中時說的話，宋野並不是一個沒有規劃瞎混的人，他一旦沉下心來就一定會收住心，所以張酥擔心是不是又出了什麽事。
果然，她聽見宋野說，“今天沒上課。”
張酥看著他，立馬就問，“逃課了？”
宋野把嘴裏的飯菜咽下才說，“我明天要出去一趟，大概要……”他猶豫了一下，“一個月。”
張酥瞪了瞪眼睛，把筷子撂下，神色緊張，“幹什麽去？去哪兒？”
張酥這副樣子宋野就知道她肯定誤會了，他低頭夾菜，語氣淡淡道，“去京城，參加競賽。”
張酥愣了愣，才從競賽兩個字裏回過味來。
她垂頭一口一口的吃著菜，吃了兩口又停下了筷子，宋野也跟著她停下。
張酥看著他，壓不住驚喜的問道，“是真去競賽？”
看到宋野無奈的點了點頭，張酥直接湊到了他那邊坐下，“可以啊，阿樂，你出息了。”
情緒是最能傳染的，張酥笑的眼睛都要看不見了，宋野也跟著笑了兩聲。
“你該生氣的。”宋野收住笑後說。
張酥不解的問，“我生什麽氣？這種好事我還要生什麽氣？”
宋野說，“你生日我沒法趕回來。”
張酥愣了愣，他要不說她都忘了自己還有個生日，沒想到宋野竟然還給她記著。
靜了一會，她嗨了一聲，絲毫不在意自己生日還過不過，“這都小事，你拿個好點兒的成績回來我就當你給我慶祝了，你好好的，像現在這樣就好。”
宋野沒說話，忽然想起了自己還在混的那幾年。
其實他一開始成績並不差，還能拿獎的那種，直到初二那年被送回來後覺得做什麽都沒意義了，提不起來勁就開始使勁作自己。
那幾年是真挺混的，後來張酥大學畢業來了市裏工作，他倆才再聯係上，不過關係顯然不如從前了，宋野把自己裹起來了，看著他混，他墮落，張酥想說什麽也並沒有那麽足的立場再去說。
張酥至今還記得宋野那天從那棟危樓下來時整條腿都是血，他走後，張酥偷偷上去看過，沒有別人就他一個人，他一個人把自己搞成了這樣，她想不到發生了什麽。
說起來，宋野也忘了那天自己幹了什麽，就記得蹲坐在窗子邊上，用不怎麽開闊的視野看著不遠處的萬年青水泥煙囪，那是雩陽縣的方向。他的手邊是不知道從哪裏順來的小刀，他往牆壁上紮，牆壁上是裸露的水泥和磚塊，根本紮不進去，後來他就把目光放到了自己腿上。
他在腿上紮了兩個洞，不痛，就是出了點冷汗，不過好在這點異樣感讓他清醒了，沒做出更駭人的事。
他剛被送回來的那段時間，心裏一直有怨氣，他在怪，在恨，也不知道具體該恨誰，怪誰。恨他媽為什麽要和宋江河這樣的人把他生出來，又恨生出來了為什麽又不要他，也在怨張酥為什麽要把他送回來，太多了……
他都忘了後來自己是怎麽想通的了，好像是某個男人拿著刀來找宋江河，結果人不在家，碰上的是他，連帶著他一塊罵了，說是宋江河騷擾他女人。又好像是街道裏的人開玩笑說宋江河後繼有人……至於到底是什麽，不重要。
驀然間，他慶幸自己能想通，慶幸自己還能爬起來，一抬頭才發現岸邊原來還有很多雙伸下來的手想拉他。
飯後，宋野又和張酥聊了好一會才從家屬院離開，然後去找周老師和老黑他們集合。
-
宋野是周一淩晨抵達京城的，他開機後給俞星染發了張京城機場的門頭照片，這才發現熊博士和王亦澤都有給他發信息，王亦澤整的他像是直接去京大辦入學似的，不過反觀熊博士帶了這麽多屆高三重點班了還搞這出實在是不應該。
宋野給熊博士回了句謝謝。
熊博士沒說，他也沒問，不過他清楚，上回段真那事，熊博士絕對不清白。
宋野一走，一班這群土匪就把他的筆記和習題冊全都搜刮走了，俞星染少了個同桌又多了一張幾乎全空的課桌，她把自己的教輔全塞到了隔壁桌肚裏，時隔三個多月，她再一次體會到了一人兩桌的豪氣。
某天大課間，俞星染沒關窗，睡了一會後感覺有些冷，她動了動不過卻沒爬起來去關窗，而是等了一會才眯開眼，窗戶依舊大開，外麵風聲陣陣，吹了會，她心頭一怔，才反應過來邊上沒人。
她把眼睛閉上，過了會卻沒睡意了，於是起來把窗戶關了，幹坐了會，然後去桌肚裏掏手機，宋野的頭像下邊是他們最後一次的聯係時間，是在前一天晚上。
她看了會兒才點開，打開了鍵盤愣了一會。
【阿魚】：在幹嘛……
刪除。
【阿魚】：你運氣真夠差的，南西這兩天天氣特好……
再刪。
【阿魚】：什麽時候初試……
撤回。
【阿魚】：你的筆記本和習題冊被那群二百五瓜分了。
發完她把手機丟了回去，轉身拎了一本書去了隔壁的備用教室背書。
老唐沒了宋野這個禦用答題機就把目標投到了隔壁，好在俞星染如今已經改頭換麵了，口語提高的一個層次，把老唐都驚了一下。
“你可以去國外幹傳銷了。”老唐開玩笑說。
俞星染切了一聲沒回話，老唐愣了一下，這丫頭吃癟不懟他這屬實的難見，不過他很快發現這是錯覺。
過了會他聽見俞星染小聲的嘀咕，“我要幹神棍，搶你活。”
老唐氣的臉刷的一下紅了，拿起筆丟她。
現今晚修的時間已經變得不一致了，每晚依舊是22:15就放學，不過已經有超過一半的人選擇留堂刷題或看書，熊博士因此去給校方申請了宿舍熄燈的時間往後延了半小時。
不過俞星染是到點就走的那一波，她把書或者卷子背回家寫，然後第二天又背回來。
“阿魚，一會一塊刷張英語卷？”晚三下課時蔣億從辦公室回來，順帶幫老唐把卷子拿了過來。
俞星染抬起頭，“給我一張，我回去寫。”
蔣億拎了一張拿過去，又道，“十一點還有趟公交，水蛇昨天也是這個點回去的。”
“和我一塊吧，我也留。”薑厘背過身來坐著。
俞星染收了卷子就塞進了抽屜裏，“不了，回去有事，你們也早點回。”
薑厘癟了癟嘴，不太高興，“什麽事？很重要嗎？”
俞星染點了一下頭，然後倏然驚了一下。
很重要嗎？不就是回去和宋野連麥刷題，哪兒重要了？
不過很快她就說服自己了，和宋野刷題的效率會比在學校和他們一塊大，而且那個點她回去洗漱完後並不會吵到周枝雲和俞承彬。
“宋哥不在，你晚上也不在，我這一堆問題呢，找不著人討論。”鍾越也跟著說。
俞星染：“群裏說啊。”
話落，鍾越拍了一下桌子，冷笑兩聲，“別說群裏說了，宋哥走後我就沒打通過他電話，回回通話中！”
鍾越一屁股坐到宋野的凳子上，捏著下巴皺眉道，“你說他會不會把我拉黑了？沒必要吧？”
薑厘：“拉黑了你連通話中都見不著好吧？”
“那他幹嘛呢，競賽這麽忙？”鍾越就更加納悶了，又覺得不對勁，“不對啊，忙哪來的時間打電話啊！”
俞星染故作鎮定的在寫曆史卷，其實也就是盯著卷子上的某一排字試圖不去聽他們的聊天內容，因為每天晚上導致宋野忙線的罪魁禍首是她。
鍾越自顧自的給宋野立了一個無情無義毫無人性的罪名。
蔣億靠在隔壁的桌邊上，隔著吵吵鬧鬧的鍾越和薑厘，他垂著眼看著俞星染，默然不語，直到上課鈴響起才回了座位。
十點整，俞星染的手機震了一下，她伸手進去摸出來解鎖，是宋野回複了她先前發的那條信息。
【宋野】：他們拿走了我的筆記本又拿不走我的腦子。
【阿魚】：麻煩你去群裏說。
宋野回了一個‘你沒事兒吧’的表情包。
俞星染笑了笑，給他隨便聊起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宋野那邊的競賽生活枯燥乏味，唯一有趣的就是裏麵的題沒一題見過，一頭紮進去就能耗掉一兩個小時的時間。
集訓區不讓帶手機，所以俞星染隻能通過宋野的口頭陳述自行去想象那些題有多難。
突然宋野問了一句，“你今天心情很好？”
俞星染轉的文字，轉完後抬頭往講台上掃了一眼，老唐抱著電腦劈裏啪啦的敲字，於是她偷偷摸摸的摸出了耳機戴上，然後再點開了那條語音。
“你今天心情很好？”懶懶的語調伴隨著呼嘯而過的風聲，俞星染能判斷出來他應該是在集訓點回宿舍的路上。
俞星染感覺戴著耳機的那隻耳朵都麻了一下。
【阿魚】：？
【宋野】：你今天話挺多，前幾天也沒見你和我說這麽多。
俞星染的手頓了一下，往下拉，看了下上麵的聊天記錄，不知是不是她真話多了還是宋野在走路回的沒那麽勤，整條看過去基本都是綠色居多。
宋野看著手機上方的對方正在輸入中一直閃爍跳動不過卻遲遲不見新的信息進來。
“你在笑？？”老黑拎了兩瓶飲料過來拍了一下他的肩，“幹嘛不在裏麵等我，非得出來，多冷啊。”
京城的十一月，比南西冷了一倍多，宋野剛來那天差點被凍感冒，從南西過來時明明還是薄外套，當天他就買了兩件厚些的外套。
老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把頭湊過去，“說吧，在和誰聊天？開心成這樣。”
宋野接過飲料躲開他關了手機，他已經能想象到某人看著他這條信息然後開始複盤，再接著就耳紅的畫麵了。
他說，“沒事，刷到個搞笑視頻。”
“哦。”
回了宿舍，宋野很快的洗了澡，隨便拎了一本書去了下麵的圖書館。
這宿舍是偏僻了些，不過好在離圖書館近，又由於是新校區，基本沒什麽人，所以宋野大多都能體會到包場的感覺。
看著微信裏空空如也的消息列表，他倏地笑了一聲，背靠在凳子上等著時間流逝，直至跳動到十一點。
他第一時間撥了電話過去，這回一直響到快要自動掛斷才被接通。
“很忙麽？”接通後宋野問。
“還好，剛洗漱完，今天卷子不多。”
宋野：“我說的是你今天，學校發生的事挺多，還有什麽沒說的嗎？我想聽。”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沒了……你又不是沒上過課，不就那些事？”
宋野嗯了一聲，語調上挑，“那你還和我說了這麽多。”
電話那頭接著沉默，宋野等了會，沒忍住開了口。
“我有點想你了。”剛洗過澡的緣故，宋野的聲音帶著水汽似的低沉沙啞，明明語調平平，卻聽出了一種格外克製的……委屈。
宋野原本以為對方會炸起毛，然後給他臭罵一頓，然而下一秒，通話被無情的掛斷，傳來嘟的一聲震響。
宋野看著自動返回原界麵的手機，半晌，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
這人能不能把日天日地的臉皮分點到別的地方啊，他正這麽想著，手裏的手機又開始震動，看清界麵後他愣住了，飛快的回頭看了一眼，整個圖書館就三個人，另外兩個還離他很遠。
電話接通，俞星染看著出現在鏡頭前的人，對方剛洗完澡，穿了一件很隨便的紅色連帽衛衣，衣領的地方顏色深點，大概是洗過頭發後沒吹幹浸濕的。
俞星染通過除去他腦袋的視線看清了他是在自習室之類的地方，邊上沒別人，她在打這通電話的時候就猶豫了一會兒，生怕打過去還能看到老黑或是別人的臉。
俞星染看到宋野是一個人剛鬆了一口氣，抬眼就看見宋野震驚又茫然的看著自己，她反應過來立馬又覺得耳紅臉熱起來了。
她呼了一口氣才忍住不自在沒掛斷電話。
宋野的表情從茫然一點一點柔和下來，很快的掃了一眼她那邊的環境，丸子頭，米白睡衣，紅耳朵。
“幹嘛打視頻過來了？”宋野忽然問。
俞星染眼神很忙似的在桌上轉了一圈，生硬道，“沒……沒幹嘛啊，就手上有水剛剛不小心摁掉了，打過來的時候就……不小心打成視頻了……要不我掛——”
宋野適時打斷她，“別掛。”
俞星染的手機晃動了一下，最後定住，宋野又道，“就這樣吧，挺好。”
“……哦。”
“你寫卷子嗎？”宋野說，“我在看知識點，初試定在了11號。”
俞星染看了眼已經寫完的卷子，順手拿了本本子過來。
可能是下午鍾越的話搞得她有些心虛，她在宋野打過來前就決定了今天不打電話了，所以試卷也沒等到這個點再寫，早就寫完了，不過在通話邀請過來的時候她還是腦子抽了點了接受。
宋野把手機立在了座位隔欄上，下邊墊了一本書，角度正好可以把他整個上半身露出來，他拿著一本很厚的書在看。
俞星染翻開那本本子才發現是那本速寫本，她翻開的那頁是她最後一次畫的那張——宋野。她垂頭看了會，從筆筒裏撈了支鉛筆過來，看宋野注意力在書上，她暗暗的挪了一下手機，隻露出自己的左半邊。
兩人相對無言，宋野看完一小節正想問俞星染有沒有需要討論的題目，一抬頭就看見對麵的某人在偷偷摸摸的卡著角度不知道幹嘛，他眯起眼來看了會，俞星染抬頭看過來時他忙收回目光，不動聲色的翻書，在俞星染又低頭時再抬頭去看。
如此重複了幾次，宋野猜都猜明白了，這人在偷偷給他畫畫兒。
宋野偏開頭笑了笑，假裝拿了本過來，把角度調整了一下，還刻意的把帶有眼尾痣的那邊劉海撩了一下，就這麽充當著一個什麽也不知道的模特。
俞星染畫畫很快，不求精，差不多就行，她畫完後宋野的書都還在看，她放下筆，“我畫……寫完了，你要回去了嗎？”
宋野放下書，捶了一下後腰，“還早，我這還有點，你要睡了？不睡陪我聊會天？”
俞星染看了眼時間，“行，我關燈，轉語音嗎？”
宋野：“不轉，就這樣吧。”
俞星染關了燈躺到床上，自己這頭一片漆黑，對麵畫麵清晰，俞星染直直的看著他裸露出來的鎖骨和脖頸，一時間覺得氣氛好像有點不對。
“京城冷嗎？”她抿了抿唇，感覺再不說話就更不對勁了，“南西雨停了，不過降溫了。”
宋野點了一下頭，“知道，京城九月就開始降溫了，現在就已經可以穿棉襖了。”
俞星染皺眉，“那你穿這麽少？”
“圖書室有空調，離宿舍近。”
俞星染就著黑暗點了一下頭，完全沒反應過來自己這邊看不清。
俞星染把手機用玩偶搭著，手縮進了被子裏，宋野和她說了些日常發生的瑣事，說的最多的還是一些燒腦超綱的數學題，沒多久對麵就傳來平穩勻長的呼吸聲。
宋野安靜的等了會，確定她睡著了才掛斷，起身回了宿舍。
張酥在原本的基礎上多加了兩道菜，招呼宋野留下吃飯，“好久沒煲過湯了，你試試味道變了沒？”
張酥拿碗給他盛了一碗，“我沒想到你要來，你如果覺得好喝我再煲點兒？”
宋野抬頭看著她，想說你煲湯的技術真的不如煮菜，排骨用來紅燒可能會更好點，他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很給麵子的說，“比上回的好喝。”
張酥瞅了他一眼，騙鬼呢！
上回煲湯都什麽時候了，大概還是年初吧，她一整個夏天都沒用過湯鍋，上哪兒記得味道去。
張酥和宋野都沒提宋江河這人，氣氛還算愉快，同之前沒什麽兩樣。
張酥的心情不錯，從前給宋野夾菜等評價的時候都是一副你敢說不好吃我就削你的表情，今天倒是真謙虛的詢問哪不足來了，整的宋野，好吃，還行，挺好，幾個詞反複用。
“你那個小同學呢？好不容易我今天有空，你怎麽就自己過來了？”飯吃到一半，張酥見宋野是真的把上次的事揭過去了，於是也沒再想著。
張酥剛問完又忽然覺得不對，“你今天比平時放學的早啊。”
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宋野逃課了，雖然這人逃課的事沒少幹，不過她也記得當初宋野給她說要轉去附中時說的話，宋野並不是一個沒有規劃瞎混的人，他一旦沉下心來就一定會收住心，所以張酥擔心是不是又出了什麽事。
果然，她聽見宋野說，“今天沒上課。”
張酥看著他，立馬就問，“逃課了？”
宋野把嘴裏的飯菜咽下才說，“我明天要出去一趟，大概要……”他猶豫了一下，“一個月。”
張酥瞪了瞪眼睛，把筷子撂下，神色緊張，“幹什麽去？去哪兒？”
張酥這副樣子宋野就知道她肯定誤會了，他低頭夾菜，語氣淡淡道，“去京城，參加競賽。”
張酥愣了愣，才從競賽兩個字裏回過味來。
她垂頭一口一口的吃著菜，吃了兩口又停下了筷子，宋野也跟著她停下。
張酥看著他，壓不住驚喜的問道，“是真去競賽？”
看到宋野無奈的點了點頭，張酥直接湊到了他那邊坐下，“可以啊，阿樂，你出息了。”
情緒是最能傳染的，張酥笑的眼睛都要看不見了，宋野也跟著笑了兩聲。
“你該生氣的。”宋野收住笑後說。
張酥不解的問，“我生什麽氣？這種好事我還要生什麽氣？”
宋野說，“你生日我沒法趕回來。”
張酥愣了愣，他要不說她都忘了自己還有個生日，沒想到宋野竟然還給她記著。
靜了一會，她嗨了一聲，絲毫不在意自己生日還過不過，“這都小事，你拿個好點兒的成績回來我就當你給我慶祝了，你好好的，像現在這樣就好。”
宋野沒說話，忽然想起了自己還在混的那幾年。
其實他一開始成績並不差，還能拿獎的那種，直到初二那年被送回來後覺得做什麽都沒意義了，提不起來勁就開始使勁作自己。
那幾年是真挺混的，後來張酥大學畢業來了市裏工作，他倆才再聯係上，不過關係顯然不如從前了，宋野把自己裹起來了，看著他混，他墮落，張酥想說什麽也並沒有那麽足的立場再去說。
張酥至今還記得宋野那天從那棟危樓下來時整條腿都是血，他走後，張酥偷偷上去看過，沒有別人就他一個人，他一個人把自己搞成了這樣，她想不到發生了什麽。
說起來，宋野也忘了那天自己幹了什麽，就記得蹲坐在窗子邊上，用不怎麽開闊的視野看著不遠處的萬年青水泥煙囪，那是雩陽縣的方向。他的手邊是不知道從哪裏順來的小刀，他往牆壁上紮，牆壁上是裸露的水泥和磚塊，根本紮不進去，後來他就把目光放到了自己腿上。
他在腿上紮了兩個洞，不痛，就是出了點冷汗，不過好在這點異樣感讓他清醒了，沒做出更駭人的事。
他剛被送回來的那段時間，心裏一直有怨氣，他在怪，在恨，也不知道具體該恨誰，怪誰。恨他媽為什麽要和宋江河這樣的人把他生出來，又恨生出來了為什麽又不要他，也在怨張酥為什麽要把他送回來，太多了……
他都忘了後來自己是怎麽想通的了，好像是某個男人拿著刀來找宋江河，結果人不在家，碰上的是他，連帶著他一塊罵了，說是宋江河騷擾他女人。又好像是街道裏的人開玩笑說宋江河後繼有人……至於到底是什麽，不重要。
驀然間，他慶幸自己能想通，慶幸自己還能爬起來，一抬頭才發現岸邊原來還有很多雙伸下來的手想拉他。
飯後，宋野又和張酥聊了好一會才從家屬院離開，然後去找周老師和老黑他們集合。
-
宋野是周一淩晨抵達京城的，他開機後給俞星染發了張京城機場的門頭照片，這才發現熊博士和王亦澤都有給他發信息，王亦澤整的他像是直接去京大辦入學似的，不過反觀熊博士帶了這麽多屆高三重點班了還搞這出實在是不應該。
宋野給熊博士回了句謝謝。
熊博士沒說，他也沒問，不過他清楚，上回段真那事，熊博士絕對不清白。
宋野一走，一班這群土匪就把他的筆記和習題冊全都搜刮走了，俞星染少了個同桌又多了一張幾乎全空的課桌，她把自己的教輔全塞到了隔壁桌肚裏，時隔三個多月，她再一次體會到了一人兩桌的豪氣。
某天大課間，俞星染沒關窗，睡了一會後感覺有些冷，她動了動不過卻沒爬起來去關窗，而是等了一會才眯開眼，窗戶依舊大開，外麵風聲陣陣，吹了會，她心頭一怔，才反應過來邊上沒人。
她把眼睛閉上，過了會卻沒睡意了，於是起來把窗戶關了，幹坐了會，然後去桌肚裏掏手機，宋野的頭像下邊是他們最後一次的聯係時間，是在前一天晚上。
她看了會兒才點開，打開了鍵盤愣了一會。
【阿魚】：在幹嘛……
刪除。
【阿魚】：你運氣真夠差的，南西這兩天天氣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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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魚】：什麽時候初試……
撤回。
【阿魚】：你的筆記本和習題冊被那群二百五瓜分了。
發完她把手機丟了回去，轉身拎了一本書去了隔壁的備用教室背書。
老唐沒了宋野這個禦用答題機就把目標投到了隔壁，好在俞星染如今已經改頭換麵了，口語提高的一個層次，把老唐都驚了一下。
“你可以去國外幹傳銷了。”老唐開玩笑說。
俞星染切了一聲沒回話，老唐愣了一下，這丫頭吃癟不懟他這屬實的難見，不過他很快發現這是錯覺。
過了會他聽見俞星染小聲的嘀咕，“我要幹神棍，搶你活。”
老唐氣的臉刷的一下紅了，拿起筆丟她。
現今晚修的時間已經變得不一致了，每晚依舊是22:15就放學，不過已經有超過一半的人選擇留堂刷題或看書，熊博士因此去給校方申請了宿舍熄燈的時間往後延了半小時。
不過俞星染是到點就走的那一波，她把書或者卷子背回家寫，然後第二天又背回來。
“阿魚，一會一塊刷張英語卷？”晚三下課時蔣億從辦公室回來，順帶幫老唐把卷子拿了過來。
俞星染抬起頭，“給我一張，我回去寫。”
蔣億拎了一張拿過去，又道，“十一點還有趟公交，水蛇昨天也是這個點回去的。”
“和我一塊吧，我也留。”薑厘背過身來坐著。
俞星染收了卷子就塞進了抽屜裏，“不了，回去有事，你們也早點回。”
薑厘癟了癟嘴，不太高興，“什麽事？很重要嗎？”
俞星染點了一下頭，然後倏然驚了一下。
很重要嗎？不就是回去和宋野連麥刷題，哪兒重要了？
不過很快她就說服自己了，和宋野刷題的效率會比在學校和他們一塊大，而且那個點她回去洗漱完後並不會吵到周枝雲和俞承彬。
“宋哥不在，你晚上也不在，我這一堆問題呢，找不著人討論。”鍾越也跟著說。
俞星染：“群裏說啊。”
話落，鍾越拍了一下桌子，冷笑兩聲，“別說群裏說了，宋哥走後我就沒打通過他電話，回回通話中！”
鍾越一屁股坐到宋野的凳子上，捏著下巴皺眉道，“你說他會不會把我拉黑了？沒必要吧？”
薑厘：“拉黑了你連通話中都見不著好吧？”
“那他幹嘛呢，競賽這麽忙？”鍾越就更加納悶了，又覺得不對勁，“不對啊，忙哪來的時間打電話啊！”
俞星染故作鎮定的在寫曆史卷，其實也就是盯著卷子上的某一排字試圖不去聽他們的聊天內容，因為每天晚上導致宋野忙線的罪魁禍首是她。
鍾越自顧自的給宋野立了一個無情無義毫無人性的罪名。
蔣億靠在隔壁的桌邊上，隔著吵吵鬧鬧的鍾越和薑厘，他垂著眼看著俞星染，默然不語，直到上課鈴響起才回了座位。
十點整，俞星染的手機震了一下，她伸手進去摸出來解鎖，是宋野回複了她先前發的那條信息。
【宋野】：他們拿走了我的筆記本又拿不走我的腦子。
【阿魚】：麻煩你去群裏說。
宋野回了一個‘你沒事兒吧’的表情包。
俞星染笑了笑，給他隨便聊起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宋野那邊的競賽生活枯燥乏味，唯一有趣的就是裏麵的題沒一題見過，一頭紮進去就能耗掉一兩個小時的時間。
集訓區不讓帶手機，所以俞星染隻能通過宋野的口頭陳述自行去想象那些題有多難。
突然宋野問了一句，“你今天心情很好？”
俞星染轉的文字，轉完後抬頭往講台上掃了一眼，老唐抱著電腦劈裏啪啦的敲字，於是她偷偷摸摸的摸出了耳機戴上，然後再點開了那條語音。
“你今天心情很好？”懶懶的語調伴隨著呼嘯而過的風聲，俞星染能判斷出來他應該是在集訓點回宿舍的路上。
俞星染感覺戴著耳機的那隻耳朵都麻了一下。
【阿魚】：？
【宋野】：你今天話挺多，前幾天也沒見你和我說這麽多。
俞星染的手頓了一下，往下拉，看了下上麵的聊天記錄，不知是不是她真話多了還是宋野在走路回的沒那麽勤，整條看過去基本都是綠色居多。
宋野看著手機上方的對方正在輸入中一直閃爍跳動不過卻遲遲不見新的信息進來。
“你在笑？？”老黑拎了兩瓶飲料過來拍了一下他的肩，“幹嘛不在裏麵等我，非得出來，多冷啊。”
京城的十一月，比南西冷了一倍多，宋野剛來那天差點被凍感冒，從南西過來時明明還是薄外套，當天他就買了兩件厚些的外套。
老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把頭湊過去，“說吧，在和誰聊天？開心成這樣。”
宋野接過飲料躲開他關了手機，他已經能想象到某人看著他這條信息然後開始複盤，再接著就耳紅的畫麵了。
他說，“沒事，刷到個搞笑視頻。”
“哦。”
回了宿舍，宋野很快的洗了澡，隨便拎了一本書去了下麵的圖書館。
這宿舍是偏僻了些，不過好在離圖書館近，又由於是新校區，基本沒什麽人，所以宋野大多都能體會到包場的感覺。
看著微信裏空空如也的消息列表，他倏地笑了一聲，背靠在凳子上等著時間流逝，直至跳動到十一點。
他第一時間撥了電話過去，這回一直響到快要自動掛斷才被接通。
“很忙麽？”接通後宋野問。
“還好，剛洗漱完，今天卷子不多。”
宋野：“我說的是你今天，學校發生的事挺多，還有什麽沒說的嗎？我想聽。”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沒了……你又不是沒上過課，不就那些事？”
宋野嗯了一聲，語調上挑，“那你還和我說了這麽多。”
電話那頭接著沉默，宋野等了會，沒忍住開了口。
“我有點想你了。”剛洗過澡的緣故，宋野的聲音帶著水汽似的低沉沙啞，明明語調平平，卻聽出了一種格外克製的……委屈。
宋野原本以為對方會炸起毛，然後給他臭罵一頓，然而下一秒，通話被無情的掛斷，傳來嘟的一聲震響。
宋野看著自動返回原界麵的手機，半晌，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
這人能不能把日天日地的臉皮分點到別的地方啊，他正這麽想著，手裏的手機又開始震動，看清界麵後他愣住了，飛快的回頭看了一眼，整個圖書館就三個人，另外兩個還離他很遠。
電話接通，俞星染看著出現在鏡頭前的人，對方剛洗完澡，穿了一件很隨便的紅色連帽衛衣，衣領的地方顏色深點，大概是洗過頭發後沒吹幹浸濕的。
俞星染通過除去他腦袋的視線看清了他是在自習室之類的地方，邊上沒別人，她在打這通電話的時候就猶豫了一會兒，生怕打過去還能看到老黑或是別人的臉。
俞星染看到宋野是一個人剛鬆了一口氣，抬眼就看見宋野震驚又茫然的看著自己，她反應過來立馬又覺得耳紅臉熱起來了。
她呼了一口氣才忍住不自在沒掛斷電話。
宋野的表情從茫然一點一點柔和下來，很快的掃了一眼她那邊的環境，丸子頭，米白睡衣，紅耳朵。
“幹嘛打視頻過來了？”宋野忽然問。
俞星染眼神很忙似的在桌上轉了一圈，生硬道，“沒……沒幹嘛啊，就手上有水剛剛不小心摁掉了，打過來的時候就……不小心打成視頻了……要不我掛——”
宋野適時打斷她，“別掛。”
俞星染的手機晃動了一下，最後定住，宋野又道，“就這樣吧，挺好。”
“……哦。”
“你寫卷子嗎？”宋野說，“我在看知識點，初試定在了11號。”
俞星染看了眼已經寫完的卷子，順手拿了本本子過來。
可能是下午鍾越的話搞得她有些心虛，她在宋野打過來前就決定了今天不打電話了，所以試卷也沒等到這個點再寫，早就寫完了，不過在通話邀請過來的時候她還是腦子抽了點了接受。
宋野把手機立在了座位隔欄上，下邊墊了一本書，角度正好可以把他整個上半身露出來，他拿著一本很厚的書在看。
俞星染翻開那本本子才發現是那本速寫本，她翻開的那頁是她最後一次畫的那張——宋野。她垂頭看了會，從筆筒裏撈了支鉛筆過來，看宋野注意力在書上，她暗暗的挪了一下手機，隻露出自己的左半邊。
兩人相對無言，宋野看完一小節正想問俞星染有沒有需要討論的題目，一抬頭就看見對麵的某人在偷偷摸摸的卡著角度不知道幹嘛，他眯起眼來看了會，俞星染抬頭看過來時他忙收回目光，不動聲色的翻書，在俞星染又低頭時再抬頭去看。
如此重複了幾次，宋野猜都猜明白了，這人在偷偷給他畫畫兒。
宋野偏開頭笑了笑，假裝拿了本過來，把角度調整了一下，還刻意的把帶有眼尾痣的那邊劉海撩了一下，就這麽充當著一個什麽也不知道的模特。
俞星染畫畫很快，不求精，差不多就行，她畫完後宋野的書都還在看，她放下筆，“我畫……寫完了，你要回去了嗎？”
宋野放下書，捶了一下後腰，“還早，我這還有點，你要睡了？不睡陪我聊會天？”
俞星染看了眼時間，“行，我關燈，轉語音嗎？”
宋野：“不轉，就這樣吧。”
俞星染關了燈躺到床上，自己這頭一片漆黑，對麵畫麵清晰，俞星染直直的看著他裸露出來的鎖骨和脖頸，一時間覺得氣氛好像有點不對。
“京城冷嗎？”她抿了抿唇，感覺再不說話就更不對勁了，“南西雨停了，不過降溫了。”
宋野點了一下頭，“知道，京城九月就開始降溫了，現在就已經可以穿棉襖了。”
俞星染皺眉，“那你穿這麽少？”
“圖書室有空調，離宿舍近。”
俞星染就著黑暗點了一下頭，完全沒反應過來自己這邊看不清。
俞星染把手機用玩偶搭著，手縮進了被子裏，宋野和她說了些日常發生的瑣事，說的最多的還是一些燒腦超綱的數學題，沒多久對麵就傳來平穩勻長的呼吸聲。
宋野安靜的等了會，確定她睡著了才掛斷，起身回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