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深夜,月朗,星稀。


    淡淡的月光灑在寂靜的農家小院,小院朝西的棚子下擺著兩副還未合蓋的棺材。


    棺材前麵放了兩個火盆,火盆裏剛剛燒燼的元寶紙錢還有白煙一絲絲向上飄。


    燒紙錢的麻婆子實在有些困頓,支撐不住的她隻得靠在旁邊柱子打個盹。


    要睡未睡間,耳邊忽然傳來異響,麻婆子迷糊的睜開眼睛。


    本來靜得落針可聞的院子,此時有一道嗚咽的細碎的聲音傳出。


    麻婆子的睡意一下子全跑了。


    她吊著一顆心戰戰兢兢的望向右邊的棺材,棺材裏,緩緩坐起一女子。


    麻婆子還在玩泥巴的年紀,就聽老一輩的人說過,七月,是鬼月。


    麻婆子魂飛魄散,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咻地爬起來就往屋內衝,嘴裏不停喊著“鬼啊,救命啊”,剛跑到堂屋門口,她一個刹腳,打個轉拐向門口跑。


    才打開院門,她就想到她家老頭子還在屋裏,猛地又轉身,目光卻一眼對上那女子。


    她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屋裏的麻老頭聽到老婆子的叫喊聲,立即從夢中驚醒,原本和衣而眠的他穿著一身短褐衝出院子。


    棺材裏一個人,坐著,大門口一個人,躺著。


    麻老頭腳一軟,跪倒在地。


    住得近的左鄰右裏早已被麻婆子的叫喊聲叫醒,都急急忙忙套上衣裳往麻婆子家奔來。


    看到躺在門口的麻婆子,又看到院內跪趴的麻老頭,再看到右邊那副棺材裏坐著的女子。


    女子兩隻手揉著頭,似乎正痛苦的掙紮著,像要衝破什麽束縛大殺四方。


    眾人驚駭,膽小的腳軟跑不掉,膽大的想留下看熱鬧。


    梁若縈揉了好一會兒腦袋,才抬眸掃視四周,看到這群衣著簡樸的陌生人,眉頭一皺。


    心底疑慮重重。


    她是大晉朝光祿寺少卿梁旭那不受寵的長嫡女,她出生那天父親的白月光小妾林氏發高燒,兩天後全家人拉肚子。父親耳朵進了林氏吹的耳邊風,說她克白月光,克全家,要將她立刻送到外麵莊子去,她在母親據理力爭下,在家長到滿月,才被送到莊子外麵去養。


    就因為在外麵養著,所以她秘密學了一身醫術。


    每每她回家,兩個庶妹都會找她麻煩,不是搶她東西,就是學她們的綠茶姨娘假裝被她欺負,她那個歪心眼的父親總是幫著兩個庶妹罵她以大欺小。


    母親自她送外麵去養,再沒有讓父親到院裏過夜,那個林氏也不允許他去。


    一年多前,歪心眼父親醉酒闖進母親的院子過了一夜,卻不想那次母親便有了弟弟。母親憎恨父親,也討厭這個家,所以不想留下腹中孩子,卻多次流不掉。


    長期鬱鬱寡歡的母親在弟弟呱呱落地那天拋下她和弟弟駕鶴西去,她縱使有回春的妙手也救不活想死的母親。


    她恨父親,也恨林氏。


    如果不是父親和林氏,母親就不會死。


    本想把弟弟撫養大些再收拾她們,可是就在前幾天,為了爬得更高的未婚夫與她退親和侯門貴女成親,好友孫盈月擔心她難過,邀她參加孫家的賞荷宴,她思量過後就答應了。


    沒想到就因為參加賞荷宴,參與了救治大理寺卿章易,被人推落了荷花池。


    那天,她和孫盈月還有一眾貴女正在院子裏賞花,前院忽然騷動起來,沒多久就聽別人說去南縣查辦一樁重要案子的大理寺卿章易,剛回京就遇刺。


    事發地離孫家的園子不遠,孫盈月的父親孫田將軍知道後立即將章易接到園子醫治。


    如果不是聽說章易命懸一線,她又看到醫治章易那幫太醫搖頭晃腦的歎氣說無能為力,她還真不會輕易出手救治章易,顯露自己會醫術這件事的。


    她與孫盈月交待一聲,讓孫田將人譴散,並讓孫田保密她會醫術這件事,這才開始獨自一個人醫治章易。


    章易中的是毒箭,她給章易施針排毒整整一個時辰,才將章易從鬼門關拉回來。


    章易半個時辰後便能醒來,她擦擦額頭的細汗,開門出去。


    她是在一個偏僻雅靜的屋子為章易醫治的,隻留一個丫鬟在門口守著。丫鬟見她出來,立即奉上點心和茶水。


    “梁大小姐,累了吧,我家小姐讓我備了些吃的給您。您先喝口茶潤潤喉,再吃些點心。”


    她點點頭,丫鬟將她領到屋子前麵的水榭,擺下茶水和點心。


    她喝了杯茶,捏了塊點心,站到水謝旁邊,一麵欣賞開得正豔的荷花,一麵吹飄香的荷風。


    忽地,背後被一股重重的力道撞擊,整個人被撞入荷花池。


    她是會鳧水的,剛要劃動,卻發現自己四肢僵硬無法彈動,同時腹中還傳來劇痛。


    是點心的問題還是茶水的問題?


    因為信任,她沒想過吃的東西會有毒,直接往嘴裏送。


    到底是誰要害她?


    如果幕後黑手是因為恨她救治章易才對她下毒手,那屋裏的章易豈不是也活不成了?


    但看眼前這些人,她又不由懷疑是不是林氏為了將弟弟捏在手中,暗中聯合孫家人對她下的毒手。連個像樣的葬禮都不給她,將她送到這鄉下讓人隨便處置她的屍體,羞辱她。


    沒想到她大難不死,醒了過來。


    她沉聲問道:“你們是誰?”


    “原來不是鬼啊!”


    不知誰喊了一句,院子裏膽大的人此刻終於支撐不住,軟了半個身子滑下去。


    你才是鬼。


    梁若縈在心裏回了句,再次揉揉還在發疼的腦袋,扶著棺材站起來,跳出來,穩穩落在地上。


    因為夜裏鬧鬼的動靜太大,此時院子裏已經圍滿了人,紛紛七嘴八舌給她說了經過。


    這裏是麻家村,麻老頭夫婦年近四十才生的唯一一個兒子麻二牛,前天在麻家村前麵的河裏鳧水淹死了。


    昨晚麻老頭夫婦在河邊給兒子招魂,發現她從河裏流過,夫妻倆開始時十分害怕,但隨即又想到還未娶妻就做了水鬼的兒子,頓時生出主意,將她撈起來。


    兩人確定她已經沒氣,將她拖回家,給她配了副棺材,準備明天將她和兒子葬一處,給兒子配個陰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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