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寶到底是沒吃上鱔魚羮,大的不給吃,小的不想要。


    要去鎮上賣黃鱔,自然不可能隻拿這一條去,瞧著忒寒磣了。老話說,有對比才知好歹,東西好不好,比較了才知道。


    吃了午食,家裏小子拎著水桶又跑去了田裏,甭管大的小的都捉些,回頭一道拿去鎮上,當個添頭也得把它們搭出去。


    整整兩日,家裏的十來畝田被掏了個遍,田坎被挖塌了幾回,氣得王氏追著幾個小子滿村子打。


    沒敢多耽擱,生怕把這玩意兒養死,回頭賣不上好價錢。


    隔日,趙老漢就帶著趙大山,還有撒潑打滾死活要跟著去鎮上的趙小寶、一定要親眼看見黃鱔賣出去的趙豐,和被婆母叮囑去照顧趙小寶的朱氏,一家五口,天還未亮便出了村。


    晨間空氣涼颼颼的,吸入鼻子裏癢的直打噴嚏,趙小寶縮在裹得嚴絲合縫隻露出一條縫呼吸的被褥裏呼呼大睡。


    趙大山背著她,跨坡邁坎走得穩穩當當,朱氏時不時看一眼背簍,給她掖掖被角,生怕她著涼。


    延綿起伏的山峰,蜿蜒陡峭的山路,天蒙蒙亮時,手頭的火把悄然熄滅,山路變得明亮許多。


    “娘,我想喝水。”趙豐第一次去鎮上,整個人興奮的很,他不覺得累,就是渴的慌,嘴巴幹的能牽絲。


    “再走半刻鍾,前麵有個石壩子,咱到那裏去歇腳。”挑著木桶走在最前頭的趙老頭說道。


    朱氏從背簍裏拿出裝水的竹筒遞給兒子,伸手給他擦了擦臉上的汗,溫聲道:“先喝點水潤潤喉嚨。”


    趙豐揭開竹筒塞子,自己沒喝,反倒先遞給她:“娘先喝。”


    朱氏笑了笑,接過後抿了兩口潤潤唇,就把竹筒重新遞給了兒子:“喝吧,帶夠水了,不用省。”


    趙豐這才放心把竹筒裏的水喝了個幹淨,他是真渴了。


    又走了半刻鍾,果然看見一個石壩子,地方寬敞能並排坐下十幾個人,周圍大樹蔭蔽,曬不著太陽,正是歇腳的好地兒。


    趙豐跑過去幫爹把背簍卸下來,他年紀不大,力氣卻不小,抱著睡著小姑的簍子那叫一個穩穩當當,腿都沒打個晃。


    “三小子有把子力氣,長大了不比你爹差。”趙老漢在一旁看見,淌著大汗的臉上露出一抹笑。


    趙豐嘿嘿笑了兩聲,小心把背簍放地上,瞅了眼裹著褥子睡得正香的小姑,臉可真圓乎。


    “爺,小姑流口水了。”


    朱氏把竹筒遞給爹和男人,又一人遞了個粗糧餅子,因著要趕路,沒時間吃朝食,娘就撿了幾個餅子叫他們路上隨便應付著吃。


    “小孩子睡覺都會流口水,你小時候也這樣。”朱氏從懷裏掏出帕子,把小妹嘴角的口水抹了去。


    擦完,她又掏出兩個餅子,遞給兒子一個,自己留一個,在趙大山旁邊尋了個地兒坐下,狠狠地籲出一口氣。


    是真累啊,怪道村裏人都不愛去鎮上,她也不愛,路難走就算了,還看不到頭。


    啃完餅子,此時太陽已經出來了,沒再多歇,又是繼續趕路。


    …


    趙小寶是被疼醒的,肚子咕嚕嚕叫,她雙手下意識捂住屁屁,迷迷糊糊張嘴就嚎:“娘,娘,我要拉粑粑。”


    說完她就感覺自己被手忙腳亂地抱了起來,耳邊響起大嫂的聲音:“小妹,忍著些!咱現在在外頭,可不能拉兜裏,大嫂沒帶換洗衣裳。”


    趙小寶一聽在外頭,原本暈乎乎的腦袋瞬間清醒過來,想起來了,她正跟著爹和大哥去鎮上賣黃鱔呢!


    她揉了揉眼睛,見四周陌生的緊,大嫂正抱著她飛快往林子裏跑,爹和大哥還有侄兒在身後追。


    不遠處,平坦的官道上,一群人漢子婦人挑著擔,背著簍,牽著娃,正往低矮的鎮城門走去,周圍熱鬧的不得了。


    哇,他們到鎮上啦!


    趙小寶臉上露出一抹喜意,轉瞬又變成菜色:“大,大嫂,小寶要憋不住了。”


    趙小寶捂著肚子嗷嗷叫,朱氏一臉焦急,再顧不上會不會被人瞧見,隨便尋了個灌木叢一鑽,邊跑邊扯下她的褲子,抱著娃一蹲,隨即就是一陣讓人頭腦發暈的味兒飄來。


    趙老漢隔著老遠的距離都聞到了,他老臉一抖,忍不住和老大逗趣道:“原來神仙也和人一樣,粑粑都是臭的。”


    趙大山心想那可不,最開始鬧明白小妹的“來曆”後,家裏人很是惶恐,不曉得該咋個養才好,生怕給小仙子養壞了,天上的神仙會動怒。


    那段時間啥都不敢喂,連王氏都不敢給閨女喂奶,覺得自個的奶水配不上。後來看娃哭的實在可憐,心疼得緊,這才敢大著膽子開始喂奶。


    後來喂著喂著就習慣了,就當個金貴的娃養著。


    “這味兒多正啊,咱家養得真好。”趙大山美滋滋的說。


    鄉下人稀罕排泄物,人也好,畜生也罷,這些可都是肥,就算是他在地裏來了感覺,都得拔腿往家裏跑,決計不可能便宜了外人的地。


    他還有些遺憾呢,今兒咋沒拉在自家坑裏呢。


    父子倆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忽然聽見林子裏的朱氏喊道:“大山,你把小鋤頭拿過來。”


    “幹啥?”趙大山下意識問,“可是有蛇?”


    “問那麽多幹啥,你過來就是!”朱氏氣急。


    趙大山隻得從背簍裏拿過鋤頭,裏頭還有一把鐮刀,都是用來防身的,畢竟走山路危險,誰也不知道路上會遇到啥,防的就是個以防萬一。


    鑽進林子裏,瞧著已經完事兒了,婆娘抱著小妹站在一旁,趙大山瞅了她們一眼,茫然問道:“要鋤頭幹啥?”


    趙小寶臉蛋紅紅,臉埋在大嫂懷裏不說話。


    朱氏瞪了他一眼,心說漢子家就是粗枝大葉,雖然此處是樹林,但緊挨著鎮子,總有砍柴的樵夫進進出出,這,這粑粑不得挖個坑埋一下啊!免得叫人一腳踩上,平白讓人罵了晦氣。


    “你拾掇拾掇!”朱氏指了指地上,說完就抱著趙小寶鑽出了林子,留下回過神來的趙大山吭哧吭哧挖土埋粑粑。


    他可不覺得晦氣,自小寶出生後,家裏的糧食一年比一年長得好,他日日精心侍弄田地,心裏比誰都清楚,總之神異的很!


    這也是為啥他們家對小寶的來曆如此深信不疑的原因之一。


    仙子的粑粑,肥力十足!


    趙大山心頭美滋滋的,幹脆挖了個大坑,還有種自家的便宜隻能讓這山裏樹木占了的唏噓感,埋深點,再埋深點,也算福澤一方了哈。


    “哢嚓。”


    就在這時,鋤頭好像挖到了啥物什,發出一聲脆響。


    趙大山蹲在地上,臉上閃過一抹茫然,啥,啥聲兒?


    他怔了怔,低頭看向自己挖的坑,猶豫了下,又是一鋤頭下去。緊接著又是一聲脆響,好似瓦片碎掉的聲音。


    他一愣,隨即放下鋤頭,一雙大掌輕輕把周圍散落的土向兩側拋開,一個花瓶模樣的物什瞬間映入眼簾,白色的瓶身已然碎掉,顯然是他那倆鋤頭鋤壞的。


    “這啥啊。”趙大山沒有第一時間伸手去掏,而是抬頭看了眼四周,隔著濃密的灌木,能看見站在外頭的爹和婆娘,再遠些便是通往鎮子的官道,隱約能看見驢車和牛車駛過。


    靠近鎮子,熱鬧的很。


    他頓了頓,扭頭看向身後,之前隻覺是一處沒啥特點的樹林子,每棵樹都長得差不多模樣。可現下再觀,他突然發現周圍全是鬆樹,唯獨他身後這棵是槐樹,還是棵歪脖槐樹!


    這,這,他猛地低頭看向那一瞧就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花瓶,心口忽地砰砰直跳。


    “老大,你是在埋屎還是吃屎,咋半天沒收拾完?”眼看天時不早了,趙老頭忍不住開口,不曉得他在裏頭磨磨唧唧幹啥。


    “爹,我挖到個瓶子,瞧著怪貴重的。”趙大山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生怕把人招來。


    說話間,他已經把土全部刨開,看見了瓷瓶的全貌。


    一個細長的花瓶,即便是沒啥欣賞水平的泥腿子都能瞧出這玩意兒金貴,花紋漂亮,摸起來細膩半點不粗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東西。


    關鍵是,它被埋在可以作為標記的歪脖槐樹下,他直覺這事兒不能聲張。


    “爹,你快進來,偷摸著些,別叫人看見!”他連忙衝外頭喊道。


    趙老漢嘴裏罵罵咧咧,黃鱔還賣不賣了!卻還是下意識瞅了眼遠處,見沒人注意他們,連忙招呼兒媳和孫子,擔著籮筐鑽進了林子。


    片刻後,一家子蹲成一圈看著被挖出來的花瓶發呆。


    “大哥,這個瓶子好漂亮呀。”趙小寶托著下巴,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好看的瓶子。


    “裏麵有東西。”朱氏眼尖。


    趙大山點頭,瓶口被不知道用啥東西堵住了,拽都拽不開,東西是他挖出來的,他第一時間就發現裏麵有東西,搬動的時候有響兒。


    “砸開看看。”趙老漢發話。


    這處說不上隱秘,蹲在這裏能瞧見人來人往的官道,他心頭有些緊張,總有種做賊的心虛。


    趙大山拿起一旁的鋤頭,在朱氏心疼的目光下輕輕敲開已經碎了個角的瓶身,瓷器易碎,隻一下就破碎開來。


    朱氏呼吸急促,她一眨不眨看著男人伸手把碎片丟開,從瓶子裏掏出一個被油紙裹地密密實實的小物什。


    趙大山感受著手中的重量,他目光一閃,粗糙的手指輕輕撕開油紙,露出裏麵精致的手帕,一看便是女子之物。


    他頓了頓,看了眼婆娘,幹脆利落把手帕遞給她:“你打開看看,裏麵包裹的有東西。”


    朱氏睨了他一眼,倒也沒有推辭,利落地解開係成死結的帕子,露出裏麵包裹嚴實的兩個金葫蘆,八片金葉子,和十來顆金瓜子。


    她拿著帕子的手猛地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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