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寶尋了一處野花茂盛的地兒,隨地撿了根木棍對著草叢打了幾下,見沒動靜,這才走過去開始扯花拔草。


    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在地上,斑駁照著她的臉上,隨著吹拂的風調皮地躍動著。


    “小姑,你編花環呢?”她安安靜靜待在一旁不鬧騰,趙喜反而有些不習慣。


    “對呀,小五說要幫我摘花的,結果偷偷跑了。”趙小寶噘著嘴不太高興,好在她侄兒多,跑了這個還有那個,總有一個可以使喚,“喜兒,你過來幫我。”


    “小姑我在挖兔子洞呢,這會兒沒空。”趙喜不太想去,他又不是小姑娘,哪裏會編花環,叫他下河摸魚上樹抓鳥都還差不多。


    “那你去把小五給我找回來。”


    “小姑,我這就來幫你。”


    趙喜哪敢讓她一個人在這兒,他也不敢帶小姑去找哥哥們,他們這會兒正掏蛇洞呢,若是把她嚇著,回頭爺奶得罵死他們不可。


    山裏最不缺的就是野花,一薅一大片,紅的黃的白的,風一吹,花|徑搖曳,晃晃悠悠還挺好看。


    姑侄倆薅了兩片地,趙喜做細致活兒不太成,沒阿爺那個編啥像啥的手藝,東穿西繞費老大勁兒編了兩個花環,說不上好看,但也不醜,趙小寶很喜歡。


    小姑獨占兩個花環,一個戴頭上,一個掛脖子上,給美的都忘記生氣了。


    把人哄好,趙喜又回去挖兔子洞了。


    趙小寶自個玩了一會兒,待花環的勁兒過去,趙小五他們還沒回來,她隨手撿了一個樹杈子,開始在附近挖野菜。


    這個季節能吃的野菜有很多,她識得一些,家裏的嫂子們教過她。薺菜、馬齒筧、蒲公英、野蔥、薄荷這些山裏隨處可見。


    尤其是薺菜,趙小寶很喜歡,焯水後加上醋涼拌特別下飯,還能剁碎了包餃子和煎蛋,特別好吃。


    野蔥她也喜歡,多挖些回家,回頭求娘割上一小刀臘肉,臘肉炒野蔥頭可香可香了。


    趙小寶哼哧哼哧挖著野菜,想到臘肉,嘴角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她也沒走遠,就在趙喜的視野範圍抱著木棍撬泥巴,中途閑的慌還摸魚,實是挖久了耐不住性子,被其他事物奪去了心神,一會兒趴在地上看螞蟻搬家,一會兒盯著不認識的蟲子發呆,一個人也玩得很是起勁兒。


    自娛自樂很快樂,趙小寶又撿過地上沾滿泥的樹杈子,學青蛙蹦跳了幾下,把自己樂得齜著小白牙嘎嘎笑,隨後一屁股坐在地上,隨手扯過一根長得好看的野草開始挖。


    中途,趙喜挖通了兔子洞,尋到另一頭堵住。


    小姑安靜的過分,他也沒在意,隻要回頭能看見人就行,他小心點了火,一個人忙前忙後開始熏兔子。


    “喜兒,我挖到蘿卜嘞。”不遠處傳來趙小寶喜悅的小嗓音。


    那頭煙霧繚繞,洞裏的兔子憋不住被熏的跑了出來,趙喜眼疾手快撲過去一把抓住它的耳朵提了起來。


    “我抓到兔子了!”


    趙小五幾個扒拉開水草,從水潭那頭鑽了出來,走在前頭的趙登肩上扛著一條漆黑的烏梢蛇,隔老遠就扯著嗓子大聲嚷嚷。


    “小姑,喜兒,我抓到蛇了!好大一條,能燉上滿滿一鍋!”


    三道聲音同時響起,一個比一個興奮。


    趙小寶一聽蛇,手頭的“蘿卜”都嚇掉了。


    她慢慢扭過頭,就見一條沒了腦袋的蛇猶如一根黑色麻繩搭在阿登肩上,隨著他奔跑的動作前後甩動,血呼啦噠又軟滑濕膩,正朝著她所在的方向靠近。


    這畫麵實在過於荒誕和恐怖,趙小寶圓溜溜的雙眼瞬間溢滿了淚水,她頭一仰,眼一閉,嘴一張,一聲嘹亮的哭聲頓時響徹林子。


    “嗚哇——”


    “阿登!”走在最後的趙小五跳起來就是一巴掌抽在咋咋呼呼的趙登頭上,罵道:“叫你藏著藏著,你非要大搖大擺扛肩上,這下好了,把小姑嚇哭了,回家看爺奶怎麽收拾你!”


    “我都把蛇頭錘掉了,小姑咋還會被嚇到?”趙登撓了撓後腦勺,想為自己辯駁兩句,可看著扯著嗓子嗷嗷哭的趙小寶,他站在原地一步不敢動,不知道該咋辦。


    “你先回家。”趙穀在後頭推了他一把,低聲說,“回家叫阿娘把蛇肉拾掇出來,蛇皮挖個坑埋了,別叫小姑看見,回頭下了鍋別說是蛇肉就成,她認不出來的。”


    到時聞著肉香,便是認出來,腦子也會自動裝作不認識。


    趙登忙不迭點頭:“那我先回去了,二哥,你們可要把小姑哄好啊,不能讓她回家告狀,我可不想被爺奶拿著扁擔追著打。”


    “趕緊走吧你!”趙穀一腳踹在他屁股蛋上,這條蛇要不是他抓到的,他們才不會如了他的意,讓他這般耀武揚威。


    趙登嘿嘿笑了兩聲,拔腿就往山下跑。


    等他一走,兄弟幾個趕忙湊上去哄小姑,又是誇她頭上的花環好看,又是誇她能幹,一個人就挖了這麽多野菜,又連連保證回家揍阿登一頓,已經叫他把蛇扔了,他們抓著玩兒的,不會拿回家……


    哄了好久,可算是哄住了。


    趙小寶抽噎著,指揮他們收拾地上的野菜,見他們粗魯地卷吧卷吧扯根野草隨意綁著就領起來,眼淚又要冒出來了,這可是她好不容易挖出來的野蔥。她滿腦子都是回家央求娘割臘肉炒野蔥,其他野菜沒咋挖,淨逮著野蔥謔謔了,但來都來了,咋都不能空手回去,幾個小子就在附近就地挖了不少野菜,也不拘是啥,能吃就薅。


    “差不多了,回吧,阿爺該著急了。”趙小五發話,幾個小子立馬收拾東西準備下山。


    趙小寶非常自覺地走到他身邊,待大侄兒一蹲下,她滋溜一下爬了上去,手頭還拽著她挖的“蘿卜”。


    趙小五這才注意到她手頭還拽著這玩意兒,長得像蘿卜,又有點像有財叔去年在山裏挖到的葛根,仔細看,還怪像小娃子,有手有腳,圓乎敦實。


    不過下麵有兩根較粗的須須被扯斷了,瞧著怪不得勁兒的。


    “小姑,這啥啊?”趙小五有點好奇,“你在哪兒挖的?能吃不?”


    “那裏挖的。”趙小寶伸手指了個方向,說起這事兒就有些不太開心,她叫喜兒來幫她,他不幹,說編花環已經耽誤他抓兔子了,他才不陪她挖野草,累得她樹杈子都刨斷了一根。


    “蘿卜燉湯可好吃了,小五,你也吃過的呀,你忘了嘛?”趙小寶抱著大侄兒的脖子,晃悠著小腳,覺得自己可能幹了,在山裏都能挖到蘿卜,回到家爹娘肯定會誇她的。


    沒聽過誰在山裏能挖到蘿卜,嘿嘿。


    “我咋瞧著不太像蘿卜。”趙小五半信半疑,哪有這麽小的蘿卜,瞧著也沒那般水潤。


    可也不能扔了,小姑的東西誰敢扔啊?


    隻能拿著唄。


    一群小子烏拉拉往山下跑,跑到摘香椿的水溝處,趙老漢在捆柴,整整兩大捆比人還高的木柴,還有滿滿一背簍燃火使的鬆針和幹樹葉,都冒尖了。


    “爹!”


    “阿爺!”


    趙老漢循聲望去,見喜兒手裏攥著兩隻被束著雙腿的兔子,穀子他們手裏提著野菜,小寶手頭還拽著個沾著泥土的野草根莖在晃悠,小模樣瞧著歡喜極了,老臉不由露出笑來:“咋就你們幾個,阿登呢?”


    “阿登先回家了,阿爺你沒看見他嗎?”趙穀把手頭的野菜遞給一旁的趙豐,他走過去背柴火。


    “沒呢,許是走的另一條道。”趙老漢幫著拎起背簍,趙穀沒咋費勁兒就背了起來,鬆針樹葉看著多,其實壓實了也沒啥重量,趙穀覺得自己還能拿點東西。


    趙老漢擔上兩捆幹柴,拎上裝著香椿的小提籃,一家老小慢悠悠朝著山下走去。


    這會兒日頭高懸,已是臨近正午。


    從半山腰往下望去,整個村子的全貌展現在眼前。


    村外那條長長的河流被陽光照射泛著粼粼波光,像一條墜落凡塵的銀河。阡陌縱橫的田野間,扛著鋤頭的漢子走在田坎上,往上的村落四周,各家灶房的煙囪裏飄著寥寥炊煙,小娃在村子小道上撒丫子奔跑,隱約還能聽見趙有才家那條幸存的大黃狗在犬吠。


    趙老漢走在最後,趙小五背著小姑走在阿爺前頭,走著走著,趙老漢越看閨女手頭的“野草根莖”越不對勁兒,臨近山腳時,他實在忍不住了,問道:“小寶,你手頭拿著的是啥?爹咋瞧著有點眼熟呢……”


    “是小寶挖的蘿卜!”趙小寶揪著兩根粗壯的須須,扭頭看爹,手頭還一甩一甩的,“爹你看,回家叫娘割臘肉燉蘿卜湯喝!”


    臘肉炒野蔥,臘肉燉蘿卜,臘肉臘肉,桌上全是肉。


    趙老漢自覺離老眼昏花還有個一二十年啊,咋,咋這玩意兒越看越像他年輕那會兒帶著婆娘去醫館看病,偶然見到的一個富貴人家的老太太大手筆買下的人參呐?!


    唯一的區別,那根人參躺在精美的盒子裏,幹幹淨淨,不染泥土,連根須都是白的。


    而小寶手頭那玩意兒,是才從土裏刨出來,尾部根莖斷了幾根,上頭沾滿了濕泥。雖瞧著髒兮兮,但依舊能從外觀隱約看出那物形似人形,四肢短粗,底部延伸著十幾根根須,或長或短……


    小寶那隻胖乎乎的小手拽著其中一根較粗的根須,仿似倒提嬰兒,一晃一晃的,好比此刻他那顆顫抖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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