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讓夫人繼續在痛苦裏掙紮,柒柒一邊翻著相本,一邊另起話題,慢慢的她發現,言青的照片確實不多,大多都是夫人和楚雲的獨照。


    夫人年輕的時候很漂亮,留著那個年代不多見的短發,即使穿著學生服,也掩蓋不住她身上特有的氣質,她故意用一種輕鬆的語氣誇讚:“夫人從過去到現在幾乎沒什麽變化,依然年輕漂亮,楚雲像你,總感覺你們身上有種這個年代的人沒有的氣質。”


    夫人慢慢平複情緒,努力回想過去那些快樂的時光。那時候的自己真的很大膽,還在女校念書,就毅然決然帶著行李從榕城來到城南生活,這片陌生的城市對她來說是個全新的世界,到處都是車馬喧囂燈紅酒綠,雖說自己家裏的條件在當地也是首屈一指的,可來到更大的城市,她的眼界又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她不需要靠工作來賺錢,每天流轉於各種交際場合,認識各種各樣的人,隻為了用最快的速度忘卻那件讓她背井離鄉又不堪回首的往事。


    三個月後,她在某場舞會上認識了宋懷遠,那一年她二十歲不到,渾身上下洋溢著青春美麗的氣息,加上她與生俱來的傲氣,瞬間就把宋懷遠迷住了。


    當時宋懷遠在城南已是小有名氣的商人,靠著殷實的家底和自身的才智在業界混的風生水起。二十八歲的他帶著兩個孩子生活,妻子在半年前因車禍離世,他本不想那麽快結識新的女子,可她驚鴻一瞥,他的世界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所有理智和原則都拋到了九霄雲外,滿腦子都是她迷人的身影。


    他立刻對芝禾展開了強烈的攻勢,為了給她慶祝生日,不惜花重金買下一座電影院,隻因她隨口說了句喜歡看電影,假如她說喜歡輪船,他也會為她買下一艘船。


    他是如此瘋狂的為她著迷,而起初隻是抱著換一個環境生活的芝禾,也在他強烈的愛意下漸漸融化。他們在相識三年後才完婚,過了兩年,她又為宋懷遠生下一雙兒女,那個時候,她真的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子。


    她深吸一口氣,時光流轉,那段塵封的過往轉而變成一張張黑白相片,永遠被封印在這小小的相本裏,周圍一片死寂,長明燈的光是黑暗中的一絲希望。


    “夫人,我真的很羨慕你們,我從來就沒拍過相片,美好的記憶就隻能留在腦海裏。”柒柒的聲音把夫人帶回現實,她無奈淺笑,說:“在別人眼裏或許是美好的記憶,可是對我來說,隻是徒增傷悲罷了。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倒是寧願他們兩個從未來過這個世界。”


    “可沒有親身經曆過,又怎會甘願放手呢?十七年確實短了點,可是言青有夫人的愛啊,對那些顛沛流離的人來說,再漫長的人生也不過是在承受無盡的痛苦,死了,或許真的是一種解脫。”


    一陣微風吹過夫人深邃的眼眸,她緩慢的眨了下眼睛:“對他來說是解脫了,可我還要忍受失去他的漫長歲月。”


    “會好起來的,你還有先生,還有楚雲,還有我……”她最後那個“我”說的很輕很沒自信,但夫人聽了還是朝她會心一笑。


    “能遇到蘇小姐,真的很好。”


    她起身要離開的時候,柒柒請求她把那本相冊留下來,她說她還想在這裏待一會兒,夫人答應了,離開前還關照她早點回房休息。


    祠堂再次回到死一般的寂靜,她抱著相冊,仿佛要把每一幀都刻在腦海裏,她甚至開始想象假如言青還活著,他們是否還會在茫茫人海相遇?假如他們相遇了,他會以怎樣的方式來麵對她?


    想著想著,思念翻湧而來,她抱著那本記錄了他過往人生的相本默默流起了眼淚。他是一縷幽魂,而她終將慢慢老去,等到自己壽終正寢,而他卻永遠年輕,他還會認得那個白發蒼蒼的自己嗎?


    如果現在就選擇隨他而去,他們就會在另一個世界相遇,這樣,他們就能長相廝守永不分離。


    可她不敢死,她隻能跪坐在他的牌位前,一遍一遍祈求上蒼可以將她毫無痛苦的帶離這個世界,那樣她就心滿意足了。


    忽然有陣風從她身後輕輕拂過,她微微抬起頭,雙目含淚,這種熟悉的感覺讓她心潮澎湃!


    “言青……”


    她沒有動,而是輕輕喊著他的名字,因為她感覺到他冰涼的身體將她緊緊抱住了,這種感覺很奇妙,像被風包圍了一樣,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他抱著她,在她耳邊說:“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你要好好活下去,你活著,就等於我活著。”


    她很詫異,這世上真的存在心靈感應嗎?為何她在心裏默念的話也會被他聽到?


    她控製不住悲傷的情緒,眼淚刷刷的流下,固執的說道:“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你永遠都不能投胎轉世,而我也會慢慢老去。”


    “就讓我像現在這樣看著你,能看著你慢慢老去,對我來說已經是一種恩賜了。”


    “可我不要你居無定所,不要你在人世間顛沛流離,如果你沒有來生,我也不想一個人苟活於世,我想跟著你,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生生世世隻跟著你……”


    他沒有說話,而是久久抱著她,感受著她溫暖的身體,溫暖的呼吸,還有她強有力的心跳,無論他們的靈魂有多息息相通,他終將明白,她是盛開在人間的花朵,而他,卻是深埋於土的白骨!


    可是這雙再無溫度的手,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把她歸還與人間,直到太陽從東方神起,他依依不舍的化為她眼角的一顆淚。


    一夜未眠的她抱著相冊趕往夫人的房間,經過花園的時候,不經意遇到了正在池塘邊喂魚的洛先生,她的心又是另一種慌亂。


    “蘇小姐……”


    當她假裝什麽都沒發生似的從洛先生身邊走過,他忽然叫住了她,她不得已停下腳步,腦海裏都是別人的流言蜚語,不知道洛先生是否也聽到了那些謠言,總之她緊張的不敢抬頭,愣愣的道了聲:“洛先生你來了,我還有事,不打擾你了。”


    哪是她打擾?分明就是他打擾了她啊,晨風看著她慌裏慌張的跑過小橋,跑過枝繁葉茂的小徑,直到她慌亂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才收回視線,把手裏最後一些饅頭都扔進了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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