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天鬆的完全複生,雖然有些意外,但我覺得很合理。因為之前我還在奇怪,他雖然留下兩具化身,卻不具備任何能力。


    以陶天鬆的性格來說,不會做這種無意義的事,如今這一切明了。


    不過,能把記憶封存起來給他人使用,這種手段真是神奇。但想想黑山石本身能儲存魂魄,而記憶又與魂魄密切相關,倒也不算什麽了。


    他現在在哪?我問。


    恢複記憶後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哪。幡然的表情古怪,似擔憂又似難過。


    擔心他?


    沒有!幡然飛快的回話,但立刻又別過臉去:我隻是覺得那是天生,不是他。


    我笑了笑,用手揉揉她的腦袋:放心吧,我去帶他回來,你不要亂跑。


    她輕嗯了一聲,隨後,我和老道打聲招呼,便以道法離開了五行道觀。


    拿回**後,對八索道法已然融會貫通,從前不會的,現在都會了。我不知道陶天鬆去了哪,但我不需要知道。因為這整個天下,我所想的,就是我要做的。我要出現在他麵前,就會立刻出現。


    當我看到陶天鬆的時候,他很安靜的站在一片土坡前。我掃視了四周,看到一些倒塌的房屋和被毀掉的農田。原本茂盛的草木,如今一片枯黃。


    這裏是……腦海中迅速浮現起曾經的畫麵,我突然間明白,這裏是以前的獨生脈所在。


    他來這裏……是為了緬懷過去麽?


    我走上前去,腳步聲驚醒了他。他回過頭看我一眼,然後笑起來:沒想到你會找來。


    我也沒想到你會做出那麽瘋狂的計劃。我站在他旁邊,順著那眼睛望過去,看到的是一片廢墟。很久以前,那裏曾有一棟二層小樓,裏麵住著一位慈祥的老婦人。


    幡然……陶天鬆望著那片廢墟,緩緩的開了口:她在恨我吧。


    算不上恨,但肯定不會像以前那樣了。


    我沒有看他臉上的表情,因為每每想起老婦人,這心裏就一陣難受。陶天鬆那張臉,很容易就讓人想上去揍兩拳。


    嗬嗬,是嗎……他輕笑兩聲,但聲音很沉,也有些啞。


    我錯了嗎?他問。


    不知道……我搖搖頭:老道有一句話說的很好,這世上的很多事是沒有對錯的,天下人說你對,你就是對。天下人說你錯,你就是錯。你自己認為,你錯了嗎?


    以結果來說,我錯了。陶天鬆歎息一聲:我親手殺了她,也親手將獨生脈葬送。成仙,嗬嗬……真是諷刺。未成仙能活,成仙反而要死,這天,太不公。


    我嗯了一聲,沒再說下去。


    過了一會,他忽然向前走去。


    我看著他在廢墟前用兩隻手扒著土,一點點的摳出個臉盆大小的坑。接著,他從口袋裏摸出一樣東西放了進去。我看的仔細,那是半截玉釵。


    他把玉釵放進坑裏,然後看了幾秒鍾,又將坑填上了。


    他摳土的時候,一直是跪在那,除了他自己之外,誰也不知道那是因為愧疚還是為了讓自己動作更方便。我沒有問,因為沒什麽好問的。


    他跪在那很久,一句話也不說,更沒有放聲大哭,以紀念逝去的過往。


    山風吹著,發出嗚嗚的聲音,如人在哽咽。在這聲響中,一片片碎葉和塵土飛揚,他的身影顯得落魄。


    很久以後,他才站起來,輕輕拍打一下膝上的灰塵。當他走到我麵前時,臉上已一片平靜。


    有什麽我可以做的嗎?他問。


    你?我不知道你能做什麽。


    他嗯了一聲,不再問了。


    隨後,我帶著他一起回了五行道觀。臨行前,我向廢墟的方向拜了拜。


    不僅僅是因為我尊重老婦人,更因為從前的身份,與她有很深的瓜葛。這一拜,算是徹底了了過去。


    五行道觀中,幡然看著陶天鬆不說話,而陶天鬆也看著她不吭聲。


    兩人就那麽沉默的站著,我等了一會,見氣氛並沒有緩和,便對幡然說:我有件事想問問你。


    嗯?什麽?幡然抬起頭看我。


    如果為了這個世界犧牲自己,你願意嗎?我問。


    她有些愕然的看著我,這時陶天鬆問:什麽意思?


    我們原本的計劃,是由幡然來凝聚帝山,然後讓蛙妹吞掉,以此消耗天地中的五行能量。但是這速度實在太慢,天地重合的速度正在加快,我們沒有時間了。因此,我想把幡然送進力量長河,在那……


    力量長河?陶天鬆疑惑的問:那是什麽地方?


    那其實並不能算一個地方,因為它很虛幻。既真實存在,又無法在現實中觸摸。那裏聚集了天下的能量,除了力量之外,沒有任何東西。沒有見過的人,可能無法想象,如果非說清楚的話,那裏就是把這個世界完全能量化並濃縮的地方。


    你想讓幡然去那裏吸納能量?陶天鬆問:很危險?


    有被能量同化的可能。所以……我走到幡然的旁邊,伸出手攬住她的肩膀,感受那微顫的身軀所傳來的熱度:所以,我準備和她一起去。


    幡然抬著頭看我,臉上有種說不出的異樣神情。她沒有拒絕我攬住肩膀的動作,隻是臉蛋微紅。


    陶天鬆看著我們倆,有些意外:你們兩個……


    我衝他笑了笑,沒過多的解釋。


    他也笑了,點著頭說好。我低下頭看幡然,輕聲問:你願意,和我一起去那裏嗎?哪怕隻能做幾年的救世主,哪怕一切都是徒勞。


    幡然看著我,就那樣一直靜靜的看著,正當她張嘴準備說話時,旁邊忽然傳來一聲:我願意去。


    我愕然的轉過頭,因為這話是陶天鬆說的。


    你們兩個都不用去,有我一個人就可以了。他臉上露出了微笑,說:這,應該就是我能做的事了。


    去那裏需要吸納能量,你……我話語戛然而止,因為突然想到,陶天鬆之前是天生,而天生是可以吸納萬物精氣的。事實證明,他吸納精氣隻是為了盡快成長起來,這或許是陶天鬆留下的一種本能,並不代表他無法吸納能量。


    之前他曾吸引來許多能量匯成一汪水,讓蛙妹在裏麵泡腳。


    如果去那裏的話,很可能再也回不來了。被能量同化的後果,就是從天地消失,再也沒有任何痕跡留下。哪怕是五典的道法,也不可能複原一個被能量同化的人。我提醒說。


    幡然的身子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什麽。她把頭重新低下,不看我,也不看陶天鬆。


    麵對我的提醒,陶天鬆並沒有過多猶豫,他笑了起來,說:你忘記,我本就是一個已經消失的人嗎。之所以留下化身,不是為了活過來,而是為了讓獨生脈傳承下去。如果這天地毀了,那我即便活著又有什麽意義。更何況,黑山那裏,我還有一條路可以走下去。總有一天,你們會再見到我。


    陶天鬆話說的直白,我默然。之所以在他和幡然同時在場的情況下提起力量長河,我本身就帶著一點私心。


    如果可以讓幡然和我活下來……為什麽不可以呢。


    這或許有些自私,但陶天鬆畢竟還有一條命,而我和幡然,死了就死了。假如能以最小的代價來完成一件事,為什麽要說不呢。


    道德是一種束縛,讓太多的人失去太多不需要失去的東西。


    麵對陶天鬆,我沒有什麽內疚感。因為他奪走了老婦人的生命,所以,他應該用命來償還,哪怕還給的是幡然。


    一定要去那裏才能辦到嗎?幡然忽然低聲問。


    我低下頭,她的頭一直沒抬起來,此刻的問話,也像在自言自語。我知道她心裏在掙紮,在害怕,但負麵情緒,不應該成為被阻止的理由。


    隻有這樣做了。我說。


    一陣沉默之後,幡然掙脫了我的手,默默的離開了房間。


    陶天鬆目視著她離開,過了一會,才說:你覺得這樣好嗎?


    這個問題有些怪,我平視著他,反問:你覺得好嗎?


    他笑了:挺好。


    之後的事情就簡單了,唯一讓我心懷愧疚的是蛙妹。


    我要送你去一個有很多好吃的地方,那裏有吃不完的東西,你要和他一起去。我指著陶天鬆說。


    蛙妹歪著腦袋看我,又回頭看看站在不遠處的蛟爺,伸出爪子指指,嘴裏呱呱叫了兩聲。


    那一刻,我明白了它是在問:蛟爺也一起去嗎?


    我的鼻子一酸,感覺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它不去,它會在這裏等你,等你回來的時候,你們再一起……我已經說不下去,因為我實在不知道,為什麽能夠欺騙它。


    它從沒有做過任何壞事,從與蛟爺化胎伴生而出的時候,就與我有種天生的親密聯係。或許在它心裏,我就是類似父親的角色。


    然而如今,我要用謊言哄騙它去那個危險的地方。


    這一去,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


    蛙妹雖然是異變的黑山老妖,但它的心很單純,在它的世界裏,隻有吃,還有我。


    蛟爺衝它吐舌頭,發生不屑的冷哼聲。蛙妹用爪子撓撓頭,衝她呱呱叫了兩聲,像在進行臨別前的招呼。


    隨後,它伸出大舌頭,在我臉上用力的舔了一下,接著走向了陶天鬆。


    如今的它已經變得很高大,那背影本應無比的寬闊,可在我看來,它太小了。就像一個孩子,就像一個被父母親手送走的孩子。


    我實在忍不住那種憋悶的心情,不得不大口的呼吸,隻有這樣,我才能繼續進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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