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對所有人的震撼程度都是山崩地裂級別的。


    景明月沒有理會任何人震驚,站在安和宮的正中,迎著蕭明鼎難以置信的眼神,高聲道:


    “各位,重新認識一下吧。在下景明月,成康之亂爆發後跟著師父改的名字。成康之亂,我叫蘇濟,蘇敬儒的蘇,定濟堂的濟,閨名小九。柳定是家父收養的徒弟,也是義子,是先父為我親定的夫婿。先父為我二人取名定濟,即安邦定國,兼濟天下之義。”


    柳定的暗中阻止,景明月的堅定決絕,顧貞全部看在眼裏。顧貞起先也被景明月的話震驚得無以複加,但隨即反應過來,快速地回憶過往種種,才終於理出了一條線索。


    柳定在桂王府中的那段時間,不隻是蕭明鼎,顧貞對柳定也多有欣賞。總覺得此人雖為宦官,但文武韜略皆為上乘,並且行為舉止時而顯露士人風骨,謙恭又不失正直。


    所以那年衝出南蠻包圍求上衡陽時,顧貞選了尚名陸寒淵的柳定跟從護佑。


    那年她和柳定夜叩衡陽山門時,衡陽人對柳定宦官身份的鄙夷一覽無餘。而那日從山路上如孤鬆一般朝他們行來的景明月,端莊持重的以禮相待下,該是藏著怎樣的欣喜與悲哀?


    原來他們是忠義侯的子女,那在蕭明鼎同意李祿受降,並同意賜婚蕭守義和李芙時,他們該是怎樣的寒心和痛苦?


    “景明月,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蕭明鼎猛得鬆開懷中的齊賢妃和蕭守愈,拔出腰下的佩劍指著景明月。


    “微臣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景明月麵對蕭明鼎狂暴的詰問,迎著蕭明鼎冰冷的劍劍絲毫不懼,“微臣不是早就告訴過陛下,微臣正是忠義侯之女,有一個青梅竹馬的義兄,是先父為我定下的夫婿,此人便是柳定。旁人驚訝便算了,陛下何故也如此震驚?”


    蕭明鼎萬萬沒想到景明月竟敢將此事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說出來。


    柳定是什麽身份!一個連男人都算不上的宦官,是衡陽書院最厭惡的宦官。不僅宦官被人輕視,與宦官結為對食的宮女都要遭人白眼,而景明月竟然毫不在意自己的名聲,當著所有人的麵承認柳定是她的夫婿。


    蕭明鼎不知道是景明月瘋了,還是他瘋了。他突然覺得這個世界萬般荒謬可笑!


    他拚命對景明月示好,嚐試著表達愛慕,景明月疾言厲色的搬出祖宗家法刻意回避。他以為景明月的回避是因為在意聲名,可她今日當眾認一個宦官作夫婿,又是在如何踐踏自己的聲名!


    他想過景明月和柳定會有利益的交換,會是政治上的同盟,但從來未曾想過二人會是以男女婚姻之名結合在一起的關係。


    他想過千百種可能,景明月這樣的女子會愛上一個怎樣的男子,卻完全沒有想過那個人會是柳定!可笑的是他竟然還安排柳定去查景明月那個所謂的義兄!


    蕭明鼎覺得這是他平生聽到最荒唐可笑之事!


    “不知廉恥!為了給柳定開罪,你景明月竟甘心如此自輕自賤!你和柳定到底有何陰謀,你又可知欺君該當何罪!”


    蕭明鼎因極度憤怒而手抖得拿不住劍,這種憤怒中還摻雜著恥辱,讓他的脖頸到臉側都染上了病態的紅。


    他以欺君之名給景明月定罪,他寧願相信現下所有的荒唐,都是一場景明月為了爭權奪勢而精心設計的布局。


    “陛下自欺欺人不打緊,恩師替微臣的身份留了證據。”景明月強忍著對蕭明鼎的惡心把話說下去,“曆代衡陽掌院傳位時,必寫奏章上呈朝廷,得朝廷批準後,下任衡陽掌院才能繼任。這些奏章都在翰林院內存檔,陛下可命人取來與諸位共賞。”


    蕭明鼎的拳越收越緊,難怪蕭見琛非殺了景陽川不可!都說衡陽掌院手眼通天,他到底得看看景陽川和景明月這對師徒,這麽多年瞞著皇室還做了一些什麽!


    “好啊!傳令翰林院!讓翰林院的人將景陽川的傳位奏章給朕取來!另外,召集內閣全員至禦書房!”


    既然已經鬧得如此難堪了,不妨鬧得更難堪一些。


    景明月不怕當著後宮妃嬪和宮女太監丟臉麵,那便召集那些和她一同致力除宦的內閣大臣,當著那些士族名流的麵,看她丟不丟得起這個人。


    柳定看明白了蕭明鼎的打算,清流士人可以粉身碎骨觸怒君上以搏得青史美名,但一旦與宦官糾纏不清,就是同僚厭棄千古唾罵。


    大多數人不會去論其中的是非,蕭明鼎要借百官喉舌去殺她,讓她身敗名裂!


    “陛下,是奴婢卑賤如寒淵之泥,還無恥地貪戀明月皎潔,與景大人無關!萬分有罪,惟在奴婢一人而已!”


    柳定正欲對蕭明鼎叩首,景明月的手已托住了他的前額。


    她不讓他叩首,不讓他下跪。他們平素對君王三跪九叩的前提,是君使臣以禮。


    蕭明鼎甚至從未對柳定以臣子之禮相待過,柳定隻是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可以隨意拿捏生死的奴婢。他的暴怒與羞辱的根源,是他根本就瞧不上柳定。


    那今日不破不立,她就為他殺下這一局。


    “陛下順便再傳詔一下微臣的母族柳氏,從內廷裏把罪犯陸擷英拖出來一同對峙吧。”


    “好,朕成全你。”


    河東柳氏自柳文元後一蹶不振,蕭明鼎打壓世家時甚至都沒把河東柳氏納入其列。


    他倒要看看,落魄至此的河東柳氏,敢不敢認下和宦官攪在一起的景明月。


    “微臣謝陛下成全。”景明月露出蕭明鼎所熟悉的笑意,從容不迫且成竹在胸:“微臣自出生起便認識柳定,至今已二十八年。而微臣等這一天,等了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三代帝王,從開泰年間,到靖寧年間,再到如今的昌平年間。


    她不想再等了。


    崔紹節在萬芳樓上收到景明月的指令時,雖不解其意,但看傳令的尹燕泥十萬火急的樣子便知此事耽擱不得。他火速安排蕭守正駕車秘密離開,萬芳樓人去樓空,繁花落盡後,層層疊疊的寒意爬上了崔紹節的背脊。


    他不過是區區翰林修撰,能夠調度衡陽掌院傳位的奏呈的,隻有身為翰林學士的顧啟,崔紹節和尹燕泥急忙趕往顧啟府中,請求顧啟授予手書和印信。


    自蕭明鼎整治世家起,顧啟也一直稱病。顧啟倒並不是裝病,而是真的因蕭明鼎的忘恩負義而倍感心寒,鬱氣壘結而致身體不爽。


    顧家連續兩代,為了扶蕭明鼎坐上那個位置殫精竭慮,顧啟萬萬沒想到會換來一個鳥盡弓藏的下場。


    顧啟聽聞是景明月要衡陽的傳位奏疏後,推開手中的藥碗披衣起身。


    “我親自和你去翰林院一趟。”


    顧啟和崔紹節剛把景陽川的傳位奏章找出來,便收到了蕭明鼎的傳詔。


    “這大半夜的還同時傳詔了內閣?”崔紹節的眉越鎖越深。


    顧啟思索片刻後,將奏章小心收好,萬分嚴肅地對崔紹節低聲道:“我不知道景明月突然要這封奏章做什麽。以景明月的為人秉性,她不會選擇以顧氏崔氏所代表的世家大族,但更不會選擇現在為了打壓世家而是非不分的蕭明鼎。她隻會選擇衡陽一向尊奉的天理公義。”


    “唇亡齒寒,這樣一個山雨欲來的關頭,這封奏呈牽扯到的絕不會僅僅是衡陽!今夜不管發生什麽,哪怕觸犯君顏,我們都必須全部站在景大人那邊。”


    “下官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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